第六十七章 歸鄉(1 / 2)

擦身,淨手,洗麵,漱口。

用餐。

白興祥跪坐在地上,將武饗置於身前,細嚼慢咽,姿態從容。

這樣的飲食習慣,他已經拋卻了十多年,因為這隻適用於鈞天門武饗無憂、前途遠大的青年才俊,並不適合風餐露宿的辛苦騎手。

李白龍在一旁安靜等待。

吃完,淨手,以生脈飲漱口,白興祥瞥見旁邊放著的肉醬罐,略微猶豫,又灑然一笑,將生脈飲倒入罐中,懸搖振動,啜飲而儘。

而後他對李白龍拱手。

“李公子當麵,在下白興祥。”

李白龍坐在他對麵還禮:“原來是白先生。”

“不敢當。”此時白興祥談吐有度、儀態從容,已非先前所見的滿臉風霜、陰鬱滄桑的騎手。

他輕聲道:“在下冒犯解元郎虎威,行莽撞之事,犯了天大的罪過,沒想公子以德報怨,即使大獲全勝之際,依然給在下留了尊嚴體麵,我癡活四十載,不承想世間竟還有仁俠之風,實在既慚且愧。”

李白龍並沒有自矜之色,頷首以示謙遜:“世人憂患極多,武者也不免俗,所以我為人處世,常留三分餘地。前輩不是惡人,沒必要喊打喊殺。”

白興祥笑了起來。

他笑了兩聲,又歎了口氣:“實不相瞞,撞塌那間房子,確實是失手,然而去而複返、救出稚童,又塞了銀子,並非完全出自本心歉疚。”

“我當時猶豫一瞬,才選擇回頭救人,因為少俠武功卓然不俗、手段百出,讓我忌憚戒懼,所以預先做件好事、教您看到。如果走脫不掉、失手就擒,您這樣的名門俠士念及我的善舉善心,多半就能高抬一手、網開一麵。”

曾經的騎手坦然相告:“我輩行走江湖,常會做一些不那麼光明的事,又要與難纏的人打交道,所以會使一些心機手段,裝裝可憐,顯出迫不得已的無奈,有時便能被輕輕放過……實際不是什麼好人,讓少俠失望了。”

李白龍聞言也笑了起來,指了指白興祥。

緊接著,他又說道:“論跡不論心,況且前輩確實稱不上什麼好人,但也絕不是惡人就是了。”

在白興祥看來,這話比之前更天真。

他本不該對恩人指手畫腳,但看著對方平靜誠摯的目光,念及對方被陰謀者盯上的事實,忍不住說道:“恕我失禮,這濁濁塵世,人心難辨,善惡豈能輕易評定知曉,少俠行走天下,還是不要輕信人心。”

李白龍望著白興祥,語氣淡然:“我就是知道。”

這話既武斷又執拗,可不知為何,迎著李白龍的目光,白興祥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仿佛對方此言的憑恃,乃是世間不可動搖的真理。

罷了。

白興祥釋然。

以虛度數十年的渾噩之軀,如何有資格評斷眼前光明閃耀的少年。

還是依從本心、自行其事吧。

“我乃是商州人士……”

白興祥細細介紹自己的生平出身。

拜入鈞天門的經曆,乃至開革離去的全都因由都解釋清楚:“最終在【死了麼】做了一名騎手,塵世打滾求活而已。今次來臨縣,正是組織派單,其中一單報酬豐厚,乃要將少俠毆至重傷,但卻不許打死,另一單後麵派來,隻讓我跑腿逃竄,有何用意,就非我所知了。”

原來如此。

雖然這兩天回過味來,隱隱有所猜測,可正主親口承認,還是讓李白龍有些牙癢——狗日的剝削騎手,壞我大事,真是罪大惡極!

隻是這事真是奇怪。

行走江湖,有仇家倒也不奇怪,但真正強大的冤家對頭絕不會隻雇一個五品騎手來尋仇打人,而雜魚弱子們也出不起【死了麼】的天價傭金……

心念電轉,李白龍拱手道謝:“多謝白師傅相告。”

雖然這麼說,他心下卻有些失望,對方既是【死了麼】騎手,雇主身份一定極為保密,絕對不是他能知曉的……問不出來了。

白興祥說完之後便低下頭,默然了一會兒。

李白龍見他表情,便猜這廝可能在為以後憂慮。

畢竟連續做砸兩個單子,大數據派單之下,待遇可想而知。

捏麻麻的,我都想給你打差評!

罷了。

他想到這人之前生吞虎屍的可憐樣子,搖了搖頭,說道:“我之前說過,前輩若有疑難,我還能替你想想辦法……在下說到做到。”

“前輩這次失手被抓,按律當懲,不過我作為當事人若不予追究,處罰則輕,罰金也一並由我給了。前輩在【死了麼】錯失兩單,若做不下去,我可以代為介紹工作,雖是累點,但是體麵……”

——給我去靈禦派做項目經理啦!

白興祥猛然抬頭,怔怔地望著李白龍。

“……前輩?”

過了片刻,前騎手失笑。

“倒不是……算了,沒什麼,確實有事要拜托公子。”

他輕聲道:“在下父母恩師,猶在家鄉,公子既手眼通天,還請照拂一二,使他們莫被牽連。”

“啊?”李白龍愕然,“【死了麼】現在的騎手處罰措施這麼激進嗎?”

白興祥沒有理會他的話,從容道:“雇主是衝著您來的,絕非打一頓就能了事。他們已知道我的身份,本擬我將公子打成重傷、逃出臨縣,他們便將我擒拿,將我馴服,教我供詞,而後將我交給百花穀……”

李白龍眼神一變,冷然道:“什麼供詞?”

白興祥隻是搖頭:“抓我的人跟我說的,我既沒有打敗公子,這計劃便行不通了,於是那人便折磨我、逼我就範,要我在山窮水儘時投降,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認公子,說我奉命來臨縣取貨,無意間撞破公子秘密,被殺人滅口……就是剛剛差點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