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他看了眼趙摯。
趙摯頜首,表示知曉。
“死者嘴角……似乎有抹淡紅色。”周仵作叫宋采唐,“你過來看看,是不是我花眼了。”
宋采唐過來看過,點頭:“您看的沒錯,的確有抹紅色。”
痕跡並不很淺,但很少,不仔細很容易忽略。
周仵作凝眉想了想:“我記得當日昭澤寺在做法會,散發福餅,每塊福餅內都有紅絲餡料,表麵亦有紅點點綴——死者是否當時吃過福餅?”
“有這個可能。”宋采唐湊近聞了聞,輕輕掰開死者嘴,發現除了嘴唇,內裡並沒有任何痕跡,“也有另一種可能……女人的胭脂。”
顏色淡紅,嗅之有香,除了食物,就是胭脂,沒有其它可能。
要麼,死者吃了昭澤寺的福餅,要麼……他曾和一個女接過吻。
“死者鞋底有濕泥痕跡——”周仵作已經轉到死者腳邊,發現鞭子有些異樣,“不隻,還有草葉。這種草葉,隻有昭澤寺後山有。”
周仵作在刑部輔助辦案多年,不僅驗屍經驗豐富,對汴梁城也很熟悉,走過的地方很多,這種草葉,絕不可能認錯。
宋采唐眼梢微抬:“看來我們這位死者,生前非常的忙。”
……
宋采唐和周仵作,一老一少,觀察側重點可能不同,但都很細致,得出結論雙方皆十分認可,相當有默契。
死者外表征狀看完,解衣,最後仔細觀察左胸刺創。
周仵作手指伸進傷口,想了片刻,比了個方向:“凶手刀刺角度應該是這樣——”
他擺出這個姿勢,不僅宋采唐,在場所有人就都明白了,進刀角度近乎平直,說明凶手身高與死者相仿啊!
周仵作琢磨:“刺這麼深,力氣還很大,很凶才行。”
“不僅如此。”
宋采唐指著刺創位置:“一擊斃命,角度刁鑽,沒有絲毫猶豫,正中要害——要麼,凶手運氣非常好,要麼,凶手對人體要害極為了解。”
運氣兩個字,世間不是沒有,但太過縹緲,事關命案,從不首先假設這個,除非所有疑點徹查清楚皆沒問題。
所以,凶手……很可能並非出手一次。
可能以前也殺過人。
周仵作和宋采唐對視,彼此眸底觀點相同。
但這個問題,驗屍解決不了,還得看之後主官破案。
體表檢驗完成,周仵作定定看著宋采唐:“要剖屍了?”
宋采唐“嗯”了一聲,轉身走到青巧身前,從托盤裡選了把鋒利的解剖刀。
這把解剖刀刀柄長,刀身短,小巧精致,小姑娘一隻手就可以握住,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怕。可在宋采唐走動中,刀尖折射陽光,泛出刺眼寒芒時,眾人不由倒吸一口氣。
他們深刻明白了自己這是在哪裡。
這是驗屍現場!
這小姑娘要剖屍!
隨著宋采唐手執解剖刀,一步步朝屍體走近,圍觀眾人沒忍住,齊齊後退了一步。
趙摯打了個手勢,示意護衛們注意維持秩序。
所有人都盯著宋采唐的動作,宋采唐的刀,周仵作也一樣。
他眼神直直盯著宋采唐,越來越激動,感覺宋采唐一步步走在了他的心跳上……他就像當初最開始進入仵作一行的毛頭小夥子一樣,忍不住興奮激動。
剖屍……果然真的存在行家裡手麼!
宋采唐工作一向心無旁騖,才不管彆人怎麼看怎麼想,照著自己節奏來,刀尖落在死者肩頭,毫不猶豫往側下方劃,直接劃出一個‘Y’字型。
死者心臟被刺,出血很多,她這一刀下去,幾乎沒什麼血流出來,視覺效果算好,沒那麼嚇人。
儘管這樣,也有人已經受不了,白著臉往後退。
解剖刀配合解剖剪,劃開死者皮膚,分離組織,脂肪層,血管,宋采唐動作乾淨利落,死者腹腔很快暴露。
有些人甚至覺得這個過程太快,太刺激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
周仵作離的最近,也最震撼。
他當然是不怕的,甚至開始研究,原來剖屍要用這樣的工具,才事半功倍,原來筋膜要這麼勾切,才能整齊不誤傷,原來血管最好這樣斜著分解……
周仵作眼睛越來越亮。
宋采唐見他一臉躍躍欲試,讓開一些:“先生可是有何見解?”
周仵作看了看敞開的腹胸,沒說話。
說實話,仵作這一行,哪個本事高的沒想著開創更高技藝,剖個屍體看看?可就算剖屍熟練,知道怎麼剖,也不一定知道接下來怎麼辦。
沒任何資料記載留下來過,剖是剖開了,然後呢?
什麼征狀是什麼問題?
仍然不知道。
仵作本職工作,不是獵奇,不是看切割手法,而是根據事實,給出相應的準確答案。
這個,需要係統學習,需要大量資料,而他們,並不具備,就算沉下心努力研究,觀察比對,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形成一個完整理論。
絕學難得啊。
周仵作站在一邊明目張膽的偷師,臉不紅心不跳:“正要請宋姑娘賜教。”
宋采唐看出周仵作意圖,也沒介意,略一沉吟,朗聲道:“這些臟器,顏色不對。”
周仵作探頭去看——
委實沒瞧出什麼。
“死者年紀正盛,看起來很健康,膚色也沒問題,可臟器周邊顏色櫻紅,是中毒跡象。”宋采唐伸手輕輕捏了捏死者的肝,“此處已有硬化,顏色比正常健康肝臟深上許多。”
“脾臟,腎臟亦有相似症狀。”
周仵作認真看,仔細對比半晌,方才認真點頭。
他看不出跟正常人健康臟器有什麼不同,但這幾個,的確有相似點,與其它臟器相比,透著淡淡的不協調感。
“請問宋采唐,這是為何?”
宋采唐:“中毒。慢性毒。能將身體內臟糟蹋成這樣子,這毒中的定然很深,如附骨之蛆,死者必定曾經常年受其折磨,觀這內臟表現,這次避過凶險,死者也活不過兩年。”
周仵作眼神立刻警覺。
宋采唐知道他在想什麼,搖了搖頭:“然本次死因,絕非此毒,致命傷隻有心臟要害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