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問供(2 / 2)

宋氏驗屍格目錄 龍七潛 22217 字 7個月前

很樸素的小瓶子,素白瓷,沒有任何花紋,做工也算不得精致,市麵上隨便都能買到,至於裡麵裝的東西……是砒霜。一點點攢著買需要稍稍耗些時間,卻是最容易找到的毒。

最要緊的是,甘誌軒認得這個瓶子。

“啊這是我的……”

小瓶子看似沒有什麼標記,但自己的東西,自己最清楚,甘誌軒看了兩眼就認出來了,這瓶子內裡,往底看,一定有一塊黑點!

他想起來了,卻沒說,看向桑正的目光頗為驚懼。

宋采唐說的竟然都是真的,這個人真的要害他們母子!

溫元思頜首:“這個小東西,郡王爺此前已派人查清楚,是甘誌軒之物,裡麵的砒霜,也是甘誌軒近期買過,到藥鋪可以查到冊子記錄的。”

“但甘誌軒為屋內鼠患騷擾去藥鋪買的砒霜,連這底都鋪不平,何來滿滿一瓶?桑大人,這作假栽贓手段,有點糙啊。”

對方證據在手,且已查過細節,在推脫抵賴,換來的隻是更為細致的對質,更加沒臉麵的難堪。

桑正是個果斷的人,眼皮一撩,當即就認了:“是我做的,又如何?”他看了眼衛氏,“汴梁城所有人都知道,安樂伯夫人於我有恩,萬死不能報,甘氏和這小崽子——”

他陰沉目光滑過甘誌軒,舔了舔唇角:“走就走了,在外逍遙著長大,沒有人會管,偏他們要回來礙眼,還不知趣的誰要謀奪更多……”

“這安樂伯府,一草一木,一尺一寸,都是夫人和世子的,他們算什麼東西!”

桑正說一句話,甘誌軒身子就縮一點。

到了這個時候,麵對著眾人類似的目光表情,他終於有了覺悟,這個伯府,所謂的家,並不歡迎他。

桑正說的何止是自己的觀點,所有人都是這麼認同的!

他之前錯了……大錯特錯!

“可甘四娘不是被這個毒死的,也非我所害。你們竟然找到了瓶子,就應該明白,我沒有罪。”

桑正認下這瓶子是自己的,轉頭朝上座的趙摯拱手:“宋姑娘連番逼迫我這可憐人,實在失之官府風度,郡王爺不覺得不合適?”

趙摯唇角彎出諷刺弧度:“你是真的可憐才好。”

“郡王爺的意思是——”

趙摯嗤笑一聲:“你就不好奇,溫大人手上的小瓶子,是從哪裡找到的?”

溫元思立刻笑容溫雅的接口:“倒是不麻煩,就在這府中,安樂伯書房找到。”

這下桑正表情變了,當時看象向曾德庸。

溫元思:“你是不是以為這瓶子是你一時不慎,給弄丟了?”

“這瓶子竟是被你拿走的?”桑正眼神死死盯著曾德庸。

曾德庸抄著袖子,眼梢吊起:“蠢貨。”

囂張還是囂張,隻是換了種方式。

所以事實如何……很多人心裡都有底了。

宋采唐就幫大家總結:“桑正為了衛氏,看甘四娘和甘誌軒不爽,想要為衛氏清路,可他聰明,殺人又不獲罪的方式,當然是嫁禍彆人,甘誌軒這些日子已經表現出明顯的,對他來說非常合適的狀態,找這麼個小瓶子,放上砒霜,並不難。”

“那為什麼甘四娘並不是砒霜毒死的呢?很簡單,有人換了瓶子,換了桑正準備的砒霜。”

因為這瓶子是在曾德庸書房找到的,遂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了曾德庸身上。

桑正盯著曾德庸,低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也想殺甘四娘,也不想被獲罪,又正好見你到你行事——”祁言嘖嘖,“不得不說,被人討厭還不知道,桑大人,你做人很失敗啊!”

所以這裡麵,有幾個局。

宋采唐繼續:“案情至此,已經很清楚了。桑正和曾德庸都想殺甘四娘,各自有各自的準備,桑正看好的替罪羊是甘誌軒,曾德庸看好的替罪羊是桑正,一切備好,接下來就是機會。”

“而衛氏設的這個‘催情香’局,剛剛好合適。”

“為了局的順利進行,衛氏必然提前安排好一切,保證在這個時間段不會有人過來打擾,甘誌軒陸語雪衛和安都曾在附近出現,案發後每一個人都會有嫌疑,局越亂,水越深,真凶就越容易隱藏。”

“遂,桑正前腳準備,想殺人嫁禍甘誌軒殺人,曾德庸後腳就來,換了藥瓶,嫁禍桑正。”

等最後結果呈現出來,甘四娘馬上風死,不光彩,官府察覺不出來便罷,若有發現,房間裡隱藏的毒藥瓶子是桑正的,局是衛氏下的,外麵一堆人都有嫌疑,曾德庸可完美隱藏。

這中間隻有一點宋采唐想不明白,桑正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曾德庸最初的時間線是怎樣的?

甘四娘從始至終在案發房間裡,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是她們不知道的。

這個疑問,下一刻,桑正就回答了她:“我剛走進房間,就聽到外麵異響,沒動手就匆匆離開了——當時是你?”

曾德庸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還是那兩個字:“蠢貨。”

“可是……”

甘誌軒震驚之下,隻說了兩個字,後麵的話沒敢說出口。

但他不說出來,彆人也猜出來了。

動機呢?

桑正殺人有目的,那曾德庸殺甘四娘是為了什麼?還千方百計,謀劃得這般縝密?

宋采唐看著曾德庸,目光平靜:“殺甘四娘的人,是你吧。”

曾德庸不可能認,當即涼涼一笑:“這物證可不會說話,你們官府辦案,物證在哪裡找到,誰就是凶手麼?‘莫須有’三個字,你們是不認得,還是太認得……嗯?”

這姿態,這話語,就差直接說宋采唐栽贓他了。

溫元思舉了舉手中的小瓶子:“伯爺的意思,這東西不是你的,你也從來沒有見過?”

“沒錯。書房雖是我的,卻並非隻我一人能進出,”曾德庸眼睛微眯,斜斜看了桑正一眼,“或許就是有人要故意陷害我呢?有些人做這種事可是擅長的很。”

桑正翻了個白眼。

“而且我為什麼要殺甘四娘?”曾德庸手抄在袖子裡,姿態十足,“她是我的妾,我要她,何必用強?”

祁言最討厭男人這樣高高在上的樣子,氣的扇子甩的呼呼響:“甘四娘一直都不喜歡你,拒絕你有什麼奇怪?她在外麵十幾年都沒想過要回來!”

曾德庸很穩,悠悠看了祁言一眼:“可她還是回來了不是麼?她對我,心裡還惦記著。若我想要她,她不會反抗。”

這話頗有些理直氣壯,祁言一時也找不到方向回嘴。

曾德庸就更囂張了:“幾位指我殺人,還是要有有力證據才好,‘莫須有’可不是正道。”

宋采唐目光微閃:“若你想要她,她不會反抗。”

曾德庸:“沒錯,她不會反抗。”

“你就是仗著這個,才會那般殘忍的欺負人吧。”

宋采唐心裡忽升無名怒火:“房間裡有催情香,但催情香隻能催人情|欲,不會喪人理智,施暴者何等禽獸,才讓死者身上留下那麼多痕跡?甘四娘舌頭幾乎咬斷,可想而知,她遭受著何等痛苦,掙紮的何等激烈頑強。”

“她不願意,不喜歡,甚至說了不想要,但你沒有放過她。”

“她那麼聰明的人,反抗的那麼激烈,偏偏手上,指甲裡,沒一絲皮屑血肉,沒一丁點你身上的衣料碎片,她是不想抓麼?是不恨你麼?”

“不,她恨你,她清楚的知道你要殺她,但她不能留下證據,不能告訴彆人,你是凶手。”

“因為你是她兒子,甘誌軒的爹。”

“她不想讓兒子有個殺人犯的父親!”

“到死,她都在為兒子著想,到死,她都在求你放過她,求你給她兒子一條生路!曾德庸,是也不是!”

一席話出,大廳瞬間靜默。

宋采唐盯著曾德庸,麵沉如水。

甘四娘的手一直死死拽著床單,指甲都劈開了,露出嫩生生的肉,她臉上都是淚,嘴裡都是血,忍得很痛苦。

她要死了,再也護不住兒子,不能讓兒子也沒了爹……

死者這種表現,隻有凶手是曾德庸,才說的通!

換了任何人,她都不會如此隱忍,一定會想方設法在對方身上留下痕跡,以助官府查案。

隻憑本能身體應激反應,她會如此,帶著腦子想,更會如此,除非凶手是曾德庸,甘誌軒的爹!

甘誌軒這下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雙手抱住自己,瑟瑟發抖,眼淚鼻涕一塊往下流,十分悲慘:“……對啊……這府裡的環境……還有誰比你熟悉……”

祁言瞪眼:“你定是知道甘四娘心理,剛才仗著這個,有恃無恐!你個人渣!禽獸!”

溫元思歎息:“甘誌軒不僅是甘四娘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你就不曾有一點愛護之心?”

趙摯冷嗤:“有人遞刀,有人殺人,你們乾起這種事來,還真是十分默契。”

衛氏都快站不住了,實在不能想象,這個麵冷穩重,從容應對一切的男人,是她的枕邊人,日夜睡在她旁邊,從來隻會笑眯眯,沒脾氣沒出息的夫君!

“你真的……那甘四娘,果真是你殺的?”

她的丈夫,她竟從未看透過麼?

衛和安視線滑過姑母,看向曾德庸,眸底一片冰冷。

高門大院,永遠不似外人想象的那麼簡單。

陸語雪眼神微閃,今天也算開了眼界,這安樂伯府,竟是臥虎藏龍,水深若此。

曾德庸還是不認:“一切不過都是你們的猜測,說的再真,不也是沒有證據?還是那句話,我為什麼要殺甘四娘?多個兒子,我很高興,甘四娘身份卑微,亂不了家,我沒有處置她的理由。”

說來說去,還是兩個字,動機。

祁言:嗬。

宋采唐:“你有。”

趙摯則直接伸手,慢條斯理,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這個,伯爺可認識?”

曾德庸看到那個東西,眼瞳驟然緊縮。

是玉佩。

景言隨身攜帶,代表身份,刻著家徽的玉佩!

“五年前甘四娘青縣小院埋屍,從死者身上得到這塊玉佩,想當卻沒敢當,一直留在身邊,這些年來從未拿出,就怕引來麻煩,連甘誌軒都不知道在何處……”

趙摯聲音拉長,透著說不出的凜冽和鋒芒:“伯爺可能同本郡王解釋解釋,為何如今她身死,這東西,就跑到了你的書房?”

書房,又是書房,找到一件物證算得上敏感,兩件……可就不是偶然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怎麼可能認識!”

曾德庸似乎氣的都顫抖了,袖子甩得極為用力。

這種態度,頗有些口不對心,嘴裡說不認識,其實很明顯,是識得的!

趙摯:“所以又是彆人栽贓了?”

曾德庸說謊臉不紅:“我不認識,肯定就是彆人栽贓。”

“哦,”趙摯看向了‘某個特彆喜歡栽贓彆人的人’,“桑正,你怎麼說?”

桑正眉頭狠狠一跳:“跟我有什麼關係 !”

趙摯沒說話,手指撐著頭,似笑非笑。

表情暗意很明顯了:因為你喜歡栽贓彆人啊。

桑正:“不知道,不認識,不管這玉佩還是甘四娘,都同我無關!”

今日對峙局進行到這裡,這兩個人的表現非常關鍵,趙摯問話時,宋采唐和溫元思心思一刻不放,一直緊緊繃著,仔細觀察著曾德庸和桑正的表情。

然後……

二人對視了一眼,眸底情緒相似。

宋采唐略懂微表情,能從人的行為舉止中看出端倪,溫元思長時間的問供破案經曆也頗有所得,加之他細心縝密,也能對人供言時狀態判斷一二。

曾德庸認識這個玉佩是肯定的,東西就是從他書房裡抄出來的麼,意外的是桑正。

桑正……也認識這個玉佩。

每次都能在同一件事撞上,要說這兩個完全是不相乾的人,根本不可能。

他們之間,必有合作。

但觀二人話語神態,明顯談不上什麼感情,相反,還互相看的很不順眼。

遂,這也是突破口。

整個大廳裡,除了甘誌軒,最懵的是衛氏。

一切發生的太快,讓她反應不過來。不過就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過日子,普通的迎了客上門,隻是這客身份有些不一樣,怎麼就……一切變得麵目全非,她都不認識了?

她認識的夫君,是膽小,慫軟,除了笑什麼都不會乾的無能之輩,何曾敢這般氣勢洶洶的懟人,懟的還是趙摯這個小霸王?

她認識的桑正,是做的比說的多,看起來冷冰冰,實則很溫暖的一個人,從不會發脾氣,今日這是怎麼了,鋒芒畢露,再也不彬彬有禮……

是她在做夢麼?還是醒來的姿勢不對?

衛氏捂著胸口,感覺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掉,好像一切都不受掌控了。

趙摯知道這兩個人不會那麼容易招,和宋采唐溫元思,對視兩眼,點頭繼續接下來的計劃。

不招,就慢慢試探,個個攻破。

宋采唐注意到衛氏表情不對,歎了一聲:“我觀桑大人和伯爺似乎頗有默契,又似暗恨裹挾……夫人果真一點都不知情?”

衛氏臉色十分難看,她要是知道,今天就不會像個白癡一樣站在這裡了!

‘刷’一聲,祁言手中扇子打開,遮了半張臉,露出的眉眼十分輕佻,都不是暗意,直接明示了:“夫人不必再瞞,你們那點事,我都知道啦!”

衛氏登時警惕,眼神迅速瞥了桑正一眼,又迅速轉回來,手裡帕子攥緊,故作鎮定:“你說什麼呢?什麼事?我警告你,這裡是安樂伯府,禦賜的地方,莫要信口雌黃,壞了自己的前程!”

“唉呀——我好怕呀!”

祁言跳到一邊,躲到溫元思身後:“你查到的,你來說!”

溫元思便對著衛氏的視線,朗聲說道:“建安十九年七夕亥時,明月樓;建安二十年三月十六寅時,清茶坊,建安二十年四月初五,醉仙樓……”

一氣不停,溫元思說了很多個時間地點,從遙遠的十幾年前,慢慢到今年,近日。

這些時間地點,有些人聽不懂,但衛氏明白。

她臉色頓時脹紅,溫元思一句句並不大的聲音,聽在她耳畔宛如炸雷,轟的她腦內嗡鳴,恨不得當場暈過去。

這些時間地點,說的不是彆的,是她和桑正私會!

她自認行事縝密,從未露過餡,為此還覺得自己長袖善舞,哪哪都把控的住,十分自豪,為什麼溫元思會知道!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衛氏緊張的看向桑正,似乎在期待桑正表現,出來頂住局勢,護住她。

可桑正眼簾微垂,什麼都沒做,也沒說話。

“你在期待什麼?”這戲實在好看,趙摯沒忍住,笑出了聲,“以為他同你是真愛,會為你出頭?”

衛氏心中大駭,趕緊看向曾德庸,意圖解釋,說趙摯是故意誣陷她,她才沒有做出不知廉恥之事。

不等她說話,趙摯已經看透她表情,悠悠開口:“哦,又以為你丈夫不知道你那點事了。”

衛氏氣的手指直抖:“你——你——”

“事又不是我做下的,你心裡不爽,不檢討自己,恨我做甚?”趙摯誠心建議,“真的,你和桑正那點事,彆想再瞞了,你丈夫早就知道了,不信你問問他——”

“是不是啊,曾伯爺?”

衛氏還沒開口,趙摯已經替她問了出來。

一句落,整個廳堂,鴉雀無聲。

所有人臉色……變幻的那叫一個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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