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搖了搖頭,沒端茶,隻是定定看著宋采唐,眸底潤著水光:“將我……水葬,就放在他墳前的河裡,可以麼?”
宋采唐怔住了。
玲瓏垂眉,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有些羞澀:“他活著的時候,一直都是我纏著他,他性格闊朗,沒嫌過我煩,但也從未近一步,說一句喜歡,如今他去了……我不敢過分打擾,這身子……更不敢求合葬,隻要能一直遠遠看著他,就夠了。”
宋采唐看著她,看著看著,麵露震驚,甚至站了起來。
玲瓏在流血。
不但麵色不對,嘴角也溢出鮮血,眼角流出的也不再是淚,而是血色。
這狀況再明顯不過,她服了毒。
什麼時候?
翻櫃子找名單紙的時候麼!
“玲瓏!”宋采唐立刻過去,扶住玲瓏將要滑下桌的身體。
玲瓏看到滴上袖子上的血,也有些怔怔:“原來毒發了……”
轉瞬,她一隻手緊緊攥住宋采唐,一隻手忍不住摸上臉:“你快幫我看看,我是不是老了?眼角紋路是不是很明顯?”
宋采唐看著玲瓏的臉,很認真的回了一句:“很好看,一點也不老。”
她說的是真話,保養工夫,玲瓏做的很好,如果不是她因為彆的起了疑,仔細觀察,怕也察覺不到。
“騙我……這時候倒嘴甜了,”毒發了,玲瓏聲音有些虛,眼睛也微微眯著,但一點也不影響美貌,笑起來仍然很好看,“要是真沒看出來,你怎會認定我的年紀,認定我是凶手?”
“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從沒不甘心,隻是很希望……去見他的時候,我還是當年的模樣,他彆嫌棄。不然他還是偉岸男子,英氣逼人,我卻白發蒼蒼,站在一起多難看?”
玲瓏聲音漸喘,目光越過宋采唐肩頭,看向窗外伸出的一枝梨花,簇白如雪,清新乾淨。
“我雖一直認定我殺的人都是該死的,手臟的,我自己的身子和手,其實也……希望來世,我是個乾乾淨淨,通透如玉的人,能配得上他。”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景言,是你來接我了麼?”
宋采唐隻覺攥著她的手突然一緊,緊的幾乎所有力氣用儘,又猛的一鬆,所有力道消失,垂了下去。
玲瓏去了。
她活的有膽氣,死的也決絕,用的毒見血封喉。
可在宋采唐看來,玲瓏也是封建男權社會的受害者。她本可以更加頑強堅韌,走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可她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接受到的社會信息,讓她骨子裡有股壓抑感,再自矜自傲,她也是自卑的,覺得自己有很多不配。
如果換一個環境,她也許不會走到這一步,不是這個結局。
祁言也哭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總是沒有好結局……”
他不能說玲瓏不該死,畢竟她殺了那麼多人,律法不容,人性不容,可他好像也不能簡單輕鬆的說玲瓏死的好,你為什麼不早點死。
做為最親近小叔叔的人,他不知道現在以怎樣的情緒麵對玲瓏。
宋采唐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事總是很遺憾,發生了就沒辦法回頭,是非對錯,皆可繩以律法,不必過多糾結。但有人能這般記掛你小叔叔,理解他在做什麼,總歸是幸事。”
溫元思也道:“任何陪伴,在男人心裡,都是有意義的,不管有沒有說。”
祁言沒聽懂。
趙摯狠狠敲了他下後腦:“你小叔叔是什麼樣的人?有多少本事?他要真想擺脫一個女人,什麼招沒有?”
不管多少,景言對玲瓏,肯定是有記掛的。
祁言呆呆看著已經氣息的玲瓏,抬胳膊抹了把眼淚:“她的後事,我親自辦吧。”
……
案情大白,證據確鑿,凶手伏法,玲瓏沒有家人收屍,官府程序走完,並不介意誰來處理屍體,祁言的事辦的很順利。
也沒大操大辦,祁言尊重玲瓏的遺願,準備了新製的青竹竹筏,采來最新鮮的花朵,一簇簇布置好,又央宋采唐給玲瓏換了衣服,化了淡淡妝容。
玲瓏躺在翠綠竹筏上,雙手束在小腹,周峰有滴著露水的鮮花簇擁環繞,陽光灑下,她粉麵凝脂,乾淨剔透,如同百花仙子,並不是去世,隻是睡著了一般。
飛鳥四散,水麵蕩起漣漪,竹筏載著玲瓏,漸漸飄遠。
可不知為何,飄了那麼遠,她的頭,竹筏前端的方向,一直都沒有變,就好像……一直遠遠望著景言墳的方向。
當年景言墳的位置,也是祁言選的,背後靠山,三麵環水,麵前這條河一直蜿蜒圍繞。
“我小叔叔一直很喜歡水,說它無堅不摧,至柔至善,最硬是它,最軟是它,最包容還是它,它可以為你成為任何形狀。大江大河開闊,小溪小流纏綿,每一樣都很好。如果老了,他想找個水邊的村子住……”
祁言再也說不下去,蹲下身大哭。
竹筏越飄越遠,慢慢的消失在視野,再也看不到。
之後,它會選個喜歡的位置沉下去。
不管玲瓏在何處沉眠,都會伴著景言,相望相依。
宋采唐眼底也有些濕潤。
兩座墳,兩個人。
因為這些過往,她反而更加了解了景言,更加了解鷹衛。
生命總有遺憾,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有多好……
肩上一暖,是趙摯大手搭了過來,輕輕拍了拍。
宋采唐回頭——看到了世間最溫柔的眼眸。
映著天空的藍,跨越長河的遠,仿若帶著時光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