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慎愣了愣,喉頭抖了抖,方才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宋采唐細細看著他的臉,他好像很驚訝,但這驚訝是裝出來的。
“龐大人指你父親利用職責,做了很多不恥之事,牛保山指你父與甘氏有染,近來小道消息又言……”宋采唐一樣一樣指出,麵上笑意清淺,“所以隨便問問。”
盧慎:“我不知道,父親行事,從不同我商量。”
他眨眼的次數太多,大概是眼球太過乾澀,眼球乾澀,則是注意力太集中,瞳孔放大過多……
而注意力集中,瞳孔變化,是因為緊張,害怕,憤怒,或者心虛情緒。
很明顯,這個問題,已經戳到他的心了。
宋采唐沒有放過,時機正好,她接著往下:“一點都沒注意到麼?同住一個府裡,書房對你也並不設防。”
盧慎精神已經繃成一張弓,聽到書房兩個字,反應很大,立刻道:“書房裡什麼都沒有!”
話說完,他自己就知道不對了,他這豈不是變相承認自己搜過書房!
對上宋采唐黑幽幽,似乎能看透一切,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心下更是一涼,對方太敏銳,他不過稍稍犯了點錯,人家已經知道了!
聰明人說話,不用往深裡去,彼此心知肚明。
再怎麼撒謊似乎都圓不回來,盧慎吞了口口水,轉著眼珠,想辦法往回找補:“父親的事,公務還是私交,我都不清楚,他從來不說,有錢沒錢,我也不知道。但之前有個大好機會,隻要三萬兩銀子,我就能補到一直想要的缺,可我求到父親頭上,他沒應我,說沒錢。”
他低下頭,語速有些快:“我父為官一直清廉,家裡積餘不多,可緊一緊,借一借,應該能湊到,父親卻乾脆利落的拒絕,不願為我奔走。他不願助我升遷,我隻得自己想想看辦法……”
言下之意,他承認了,因為這個,他去搜看了盧光宗的書房。
男人的書房是重地,常會修個暗格什麼的,沒準哪裡就能放點錢。
宋采唐便明白了,為什麼盧光宗失蹤案報後,溫元思發現書房被動過。
而那時,盧慎沒有說實話。
“誰知父親突然失蹤,之後又這般離世……”盧慎用最大努力證明著自己清白,定定迎上宋采唐的視線,“我隻是想當官,最後銀子沒湊到便罷,還要丁憂。”
他在說,他是有點小心思,有個好機會,盧光宗不幫他,他心裡也的確有了怨恨,但他不會想弑父,除了倫理道德,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盧光宗死了,他得丁憂,丁憂,就什麼官都當不了了。
這與他預期不符。
宋采唐聽著,唇角微揚:“唇齒相依,哪會完全不磕碰?盧大不人必解釋這麼多。”
一陣風吹過,微暖。
有花葉在風裡打著旋落下,落在草地石徑,發出簌簌聲響。
盧慎看著宋采唐裙角隨風輕揚,少女臉龐融在光影裡,似蒙了層金紗,耀眼又通透。
事到如今,他哪裡會不明白,宋采唐是個聰明人,既然偶遇,就順便朝他套話了!
可意外的,宋采唐這般問話,他並不排斥。
或者很早之前,他就有了傾訴的欲望,他一直想有個人,聽他說這些話。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盧慎搓了搓臉,長長歎氣。
宋采唐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知道對方能說的大概隻有這麼多,便不再問他,而是提起了另一個人:“我觀貴府管家魯忠很是貼心,他是你家的家生子麼?”
不問自己,盧慎放鬆了很多,喝了口茶,搖搖頭:“不是,十多年前,他遭遇山賊,家人死絕,自己也將命儘,我爹正好經過,救了他,還順手收拾了那群山賊,他無處可去,又感恩我爹,就投奔了我家。他能力不錯,腦子也好使,還非常忠心,我爹瞧著喜歡,就帶在身邊,慢慢的,他就成了我家的大管家。”
宋采唐:“他是哪裡人?”
盧慎:“說是真定底下的小縣。”
“可曾回過祖地?”
“家人儘亡,他心如死灰,十年來一直跟著我爹,從未離開。”
“也沒托話回去?”
“這個……我不清楚,大約沒有吧。山賊一事,他很傷心。”
宋采唐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魯忠說什麼說是什麼,身世來曆,盧家並未去查證過。
因為覺得沒必要。
“你父親的事,魯忠都知道?”
盧慎怔了怔,才答:“全部知道不可能,我父親是個嚴厲又謹慎的人,但管家日常伺候父親,知道的應該比我多。”
宋采唐看著盧慎,猝不及防的,問了句極有深意的話:“你覺得,你父親失蹤一事,同魯忠有關係嗎?”
盧慎目光閃爍,下意識答:“應該沒有吧……”
答完,他手捏拳,眉頭微皺,嘴唇緊緊抿起。
這是後悔了。
後悔說話太快?還是什麼彆的?
宋采唐指尖摩娑著茶杯沿:“你父回來那日呢?魯忠有沒有去過小酒館?”
“我不知道。”盧慎搖頭,“晚間無事,下人們的行動,我並不了解。”
“那你覺得,魯忠有沒有殺機?”宋采唐聲音很慢,“對你父親。”
盧慎這次是真迷茫了,搖著頭:“我……不知道。”
“他去過你父親的書房嗎?”
盧慎:“沒有。”
這一句,他答的聲音略大,算是自信。因為他想辦法弄錢,一直盯著書房,魯忠若去,他應該會看到。
不料宋采唐指尖敲了敲桌子,一個提醒意味深長:“我說的是,你父親屍體發現以後,魯忠有沒有去過。”
盧慎現在懂了:“你是不是懷疑他?”
宋采唐搖了搖頭:“沒有確切證據之前,每個案件相關人,我們都需要了解。”
盧慎垂眼思考,片刻後,將所有自己知道的,注意到的細節和宋采唐說一遍。
宋采唐認真傾聽,積極思考。
盧慎突然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宋采唐是真的在用心辦案。
剛剛宋采唐有窺探他內心的嫌疑,可他並不討厭,隻要……
“你能破案吧?”他看著宋采唐,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靜。
宋采唐笑容在嫵媚春光中綻開,那般亮眼,那般自信:“當然!”
將盧慎送走,宋采唐理了理衣裙,準備去找趙摯。
她知道下一步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