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保山服了毒。
大概這也是他計劃裡的一環。
牛興祖之死是他的心魔,兒子死後, 他的生命存在仿佛隻有一個意義:為兒子報仇。
為此, 他跟蹤盧光宗數年, 收集整理諸多信息, 做出詳細計劃,想要盧光宗死的不體麵, 假麵具摘下, 人人喊打, 想要盧家人後悔, 為做過的事, 為曾經的冷漠無情付出代價。
殺盧光宗的時機是個意外, 但所有後續安排,他都在默默引導。
他站在人群裡,引導官府視線,引領人們輿論,每個重大線索突破點,一定都有他的身影。
兒子屍骨找到, 入土為安, 盧光宗已死, 盧家衰敗,多年心結儘去,牛保山一邊鬆口氣, 徹底安心, 一邊, 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他給自己安排好了結局。
來這茶樓前,他就做好了準備,毒事先吃下,茶杯中裡的水,是催化劑。
他十分決絕,見識過宋采唐的救死本領,不給自己留一點餘地,用的是反應劇烈,見血封喉的烈毒,瞬間催命。
“宋姑娘……這……這……怎麼辦!能好嗎!”
祁言急的上躥下跳,滿腦門都是汗。
宋采唐一邊急救,一邊盯著牛保山狀態,沒過多久,她頹然歎氣,手上動作停下。
如果是在現代,醫療器械完備,送醫及時,牛保山還有救,現在……
她無能為力。
“我救不了。”
她一時判斷不出來是什麼毒,但好像是神經毒素,效果來的太強太快,牛保山瞬間痙攣抽搐,呼吸係統麻痹,不能自主呼吸,心跳驟停,心肺複蘇也幫不上忙……
很多神經毒素來自有毒動物,現代醫治手段得靠血清,這裡,她真的想不出任何辦法。
牛保山已停止抽搐,瞳孔放大,徹底死亡。
之前牛保山拿出牛興祖親手打造的檀木小盒子,舍不得入下,神態眷戀,隨口說想要它陪葬時,宋采唐就覺得有點不對,沒想到預感應在這裡。
環視房間,沒什麼合適的東西,宋采唐從袖間掏出了一張素帕。
這素帕今天她才帶上身,一次都沒用過,純白色,沒有任何花紋,也沒熏香,非常乾淨。
“一路好走。”
她目光沉靜,仔細將素帕展開,蓋在了牛保山臉上。
死前猙獰的臉被擋住,血被遮住,牛保山的屍身好像瞬間安靜了下來。
就像他不曾受過那麼多痛苦,死的平靜又安詳。
房間內一時無聲。
隻有徐徐暖風自窗前吹過,拂響了不知哪處的風鈴,似在送彆引領亡魂。
良久,祁言才艱澀開口:“明明案子破了,也抓到了凶手是誰,我竟不覺得痛快。”
他呆呆看著宋采唐:“除了你剖屍找到線索,分析出凶手是牛保山,謎題解開的那一刻,其後種種,我都不覺得爽快……”
為什麼?
宋采唐沒說話。
趙摯也沒拎著他的脖領欺負他。
祁言閉上眼,苦笑一聲。
其實他知道。
因為死者盧光宗並不是什麼好人。
因為盧光宗乾過太多壞事,破壞過很多家庭,手底亡魂不知其數。
因為牛保山雖然殺了人,但他是在報仇,道義上好像沒錯……
世間很多事讓人看的憋屈,可有時候,好像就得這樣。
宋采唐站起來,發間流蘇搖碎燦燦陽光:“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律法。”
道德約束不了所有人,大家三觀不同,心裡感受不同,做出來的事不同,有些感性抒發甚至沒有道理,唯有律法,公正,公平,對每個人都一樣。
趙摯頜首,劍眉映著陽光的弧度,鋒銳通明:“陽光下少不了陰影,世間總有惡人,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朝廷可能一時沒發現,不可能永遠看不到。”
正義可能會遲到,但不會不來。
不信任彆人,執拗自己一人鋌而走險,背負所有,並不值得提倡。
“斂了吧。”
趙摯勾手叫來屬下,處理現場事宜。
吩咐幾句後,他看向宋采唐:“可要去接你姐姐?”
案子已破,不管關清在隱瞞什麼,顯然都不再有關係,也沒理由繼續關在府衙。
“我送你。”
宋采唐想想,搖了搖頭:“案子既已告破,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不會有危險。這裡還有收尾工作,沒有主官不合適。”
趙摯是觀察使,又是親曆人,祁言是證人,宋采唐在不在這裡,關係都不大。
“如此,也好。”
……
趙摯手下傳消息的速度比宋采唐走路快多了,她到府衙想接關清時,關清已經被放出來,自己走到了門口。
看到宋采唐,關清還皺眉:“多大點事,你來乾什麼,我又不是沒長腳,自己能回去。”
宋采唐深知大姐脾性,學著關婉樣子,笑眯眯挽住了她的胳膊:“我這不是想大姐了麼。”
關清僵硬了一瞬,唇角翹起,胳膊下意識略彎一些,讓宋采唐挽的更舒服。
“大姐,你想坐轎還是坐車?”
關清低頭看著地上燦燦陽光,笑了:“走一走吧,今天天氣不錯。”
宋采唐沒意見。
府衙離關家並不遠,今天天氣的確不錯,陽光明媚,天空湛藍,還有風,不冷不熱,正正好。
“今日府衙還不錯,效率挺高,幸虧我來的及時,不然都接不到大姐。”
“溫通判在,親自辦的文書手續,否則也這麼快不了。”
“那改日可要謝謝他。”
“可不是……”
姐妹兩個輕鬆的聊著天,從一路花牆樹影中穿過,笑靨比夏花還要燦爛。
街角轉彎的時候,遠遠的,宋采唐看到了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