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水馬龍,裴臨走出小吃街,走過夜色下白雪皚皚的街道。
他現在十四歲,有著一張清冷端正的臉,一身同眼睛顏色相近的灰色大風衣讓他顯得挺拔而青澀。
這樣一個半大的少年卻拿著一束火紅的玫瑰,不知道要送給誰。年輕人的浪漫永遠最是純潔、最動人的。縱使街上人形色匆匆,好多也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多半是初戀吧,那麼美的花,那麼帥的男孩子,也不知誰的青春擁有這樣的幸運?
病房裡。
裴利斌畢竟是個交際很廣的大老板,如今手術做完了,陸陸續續不少供應商和客戶都過來人情性看望。
那些進門送禮的人,幾乎無一例外把琥珀色眸子的帥氣少年直接當成了他兒子。
“哇,之前就聽說了,裴總兒子特彆優秀,如今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
裴利斌額角青筋瘋狂抽了抽。
但他又能怎麼辦?總不至於去跟這群其實不熟的生意夥伴一個個地解釋,說這其實不是我那個混蛋跑去躲清閒了的不孝子,最後讓這群人各種無端揣測看了笑話去吧?
隻好含糊地應付。
客戶供應商們這下可算是找到拍馬屁的點了:“裴總本來人就帥,令公子遺傳的一樣帥氣!”
“就是就是,人帥還成績好,虎父無犬子,還是裴總會培養!”
裴利斌:“……”
萬萬沒想到那小殺人犯一被誇,居然還自己開始來事了,掛上營業微笑臉就開始一口一個叔叔伯伯破費了、叔叔伯伯請坐,端茶倒水十分利索。
跟他家那個骨子裡清高、每次跟他出去話都很少的小混蛋一點都不一樣!
客戶供應商們更加由衷讚歎:“裴總,您家公子這不僅優秀情商還高,將來前途無可限量啊!”
裴利斌:“…………”
這邊正熱鬨著呢,那邊門一開,唐采萍也來了。
她一出現,病房裡一下子更家熱鬨:“呀,嫂子,正在說令公子這麼優秀要不要送去國外念大學的事來著。裴總剛說全聽您的,您就來了!”
唐采萍反應一向很快。
美目飛速掃過一屋子人,這邊霍修珣被滿臉堆笑的狗腿包圍,那邊裴利斌那一臉死魚生無可戀,她瞬間就明白了一切。當即微微一笑,紅色高跟鞋噠噠走到霍修珣身邊,勾住脖子“吧唧”就親了一口。
“送我兒子出國讀書?我可舍不得!”
眾:“也是也是。”
“嗨呀,留在國內也好,反正將來也是清華北大的苗子。”
“剛才還說小少爺像裴總,現在看看果然更像媽,還是媽媽漂亮兒子才這麼帥!”
唐采萍:“是吧,我兒子帥吧?”
比起一旁心肌梗死的裴利斌,她可謂是巧笑倩兮演技自如,一把挽住霍修珣的胳膊:“瞧我兒子這一身蔥綠的羽絨服,還是我給他買的呢!”
……
天色黑了下來,霍修珣幫忙又送了一批客人到樓下。
回來時特意繞去了洗手間,用大冬天水管裡極其刺骨的水洗了把臉。
他的身上還沾著唐采萍身上的香水味,他忘不了剛才被她突如其來親了一下臉頰,以及被她拉著在客人麵前各種炫耀。
沒想到隻是單純來幫裴教授的忙,也能體驗到一把父母雙全,被家人當做驕傲的場景……
要是一切是真的該多好。
要是她真的能一直是他的“媽媽”。
他垂眸笑了笑,又潑了兩把水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不要太貪婪,他提醒自己。希望這東西總能給人帶來無儘的痛苦,而他經曆過太多次這樣的折磨。
所有人就都不該給他希望,一點點都不該給。
如果唐采萍不親他那一下,他絕對不會瘋狂想要待會上樓再努力做個“好兒子”借以偷偷撒嬌。
同理,若非裴臨這幾年一直一直輕微地寵溺他,他也不會暗暗地、甜蜜而苦澀地,想要的越來越多。
越發發酵的情緒,近來已經開始到達一種幾近痛苦的地步。
幾年前,那隻桀驁不馴的小恐龍還能屢屢說服自己,他沒有人愛是因為裴教授不僅冷漠又高高在上,還是個瞧不起人的傻逼,是裴教授的錯,才不是他的錯。
可現在他很清楚,是他自己不夠努力。
是他還死命撐著最後的驕傲,不願意敲碎一身脊梁骨,去向那個人承認自己的真心,□□裸地捧出心意被審視、被解構,去卑微乞求著被接受。
他還在撐什麼,總有一天要敲碎的。
他總不能還做夢指望著沒有感情的人會來先疼他。
【敲敲,seth。】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霍修珣一跳。剛被冷水冰鎮過的臉頰再度滾燙,他有些懊惱,莫名仿佛心思被什麼人遠遠地讀透了一樣。
【Seth,你下來一下。】
【我在樓下等你。】
霍修珣下到樓下時已經努力平複了全部心緒。他很擅長這個,畢竟他當年可是連續這麼多年把所有感情在各種季節裡都壓抑著冬眠。
然而隻是看到裴臨第一眼,就又差點破防。
麼得感情的裴教授,真不愧是對人類感情毫無概念的機器人——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不好,他居然拿了一大束玻璃紙包的紅色玫瑰花!
白雪皚皚,新年快到了。晚上七點多的醫院下麵小商小販推著車,有的車上有小彩燈的裝飾,還有小喇叭卡農的音樂循環,眼前的場景,分明就是滿是煙火氣的極端浪漫。
霍修珣眼眶微微發疼,又有點想笑。
這是什麼場景。
他是真的運氣多不好才會喜歡上這種人?看到那雙灰眸被周遭的霓虹染著暖意,看喜歡的人帶著淺笑一步一步走來,如果換成笨一點的人此刻該多麼的滿心雀躍?
還好他頭腦夠清醒,不會誤會。
是什麼樣沒有常識的笨蛋,才會來看自己的爸爸時買了一束那麼嬌豔玫瑰花?
……
畢瑩瑩今天來醫院的時候本來很喪氣的。
這都快大過年的了,她一個十四歲的大姑娘居然突然得了腮腺炎?彆說她上輩子可是長到二十六歲都都沒得過這病了,就說在他的記憶中全班流行腮腺炎的時候,應該是幼兒園時的事了呀!
她鼓著兩腮說不出話,居然還在醫院遇上了趙星路、楚真淮和他們班一個人儘皆知的八卦小喇叭。
臉腫成豬頭的人們互相默默兩行淚,楚真淮則是專程來嘲笑他們。
在如此悲傷的氛圍下,幾個人隨即卻在醫院的大門口,看見了了不得的一幕!
白雪的台階下,裴臨一束玫瑰花遞給了霍修珣。
就動作,怎麼看都是男朋友送花的感覺,絕不可能是其他。不止他們這麼認為,周圍的路人也一個個訝異看青少年求婚現場的表情。
既而就看到霍修珣僵硬地收下那花,乖乖抱著,兩個人最後一起走了。
畢瑩瑩:“嗷嗷嗷嗚嗚嗚?”
趙星路:“嗚嗚嗷?嗷!”
小喇叭腫得沒他倆那麼嚴重:“嗷嗚居然有這種大八卦……吾要告訴全校……嗚嗷嗚!”
二十分鐘後。
醫院後院直通醫科大學,與這邊的人來人往不同,校園的雪地路燈下多是一片黑暗寂靜。
霍修珣抱著滿懷的紅色玫瑰花,跟裴臨一起在已經被拂去雪痕的長椅上坐下。長椅對麵是一片白雪下的空地,空地上兩隻小雪人正頭靠著頭一副甜甜蜜蜜非常lovelove的姿勢。
霍修珣下意識抿了抿無色的薄唇。
他又想起剛才在醫院門口,裴臨把花單手遞到他手裡,“給你”。那一瞬間他完全動不了,雖然理智不斷瘋狂地大叫不是你想得那樣,可指尖還是忍不住顫抖地偷偷摩挲著玻璃紙上一絲露水的濕,滿腦子裡都是玫瑰的香氣撲鼻,滿眼裡則都隻有那雙灰眸帶著霓虹下星光點點的溫柔。
這個人到底明不明白,這一幕在外人看來有多讓人心動、有多像甜蜜的告白?
不止他想多,就連近處的路人都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而他就隻能身在其中,咬著牙,心臟狂跳,卑微地感受那一絲偷來的狂喜與苦澀。
一切實在太甜了,以至於他可以騙自己記一輩子,以至於就算想生氣,都有點氣不來。
喜歡這種人,太煎熬。
正想著,忽然肩膀一重,身側一暖。
霍修珣默默地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繼續忍——某些沒有情商的機器人真的完全不明白彆人的心情,大庭廣眾送玫瑰,現在又靠到他身上來了!
路燈下,裴臨抬眼看他,灰眸裡一絲淡淡的無奈:“Seth。”
“那個花,是給你的。”
見他沒反應,他又重複了一遍:“不是送給我爸,也不是送給彆人,是給你的,專門給你買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
晚上七點鐘。醫院附近的小教堂立刻敲鐘,當當,當當——醫科大學的主教學樓也開始響起時鐘鈴,同樣的當當,當當——
鐘聲掩住了裴臨最後的幾句話,卻成功解釋了小Q這二十分鐘的迷惑。
嗷!
它就說呢,怎麼主人都主動出擊送花了,男主卻會是那樣一副毫無反應的樣子?
原來,是根本沒反應過來啊!
還好還好,主人果斷挑明的誤會。現在男主總算明白了吧?
嗚嗚,男主愛了主人那麼多年,現在終於要夙願得償了。不知道該多開心多激動多委屈,所以下一步是什麼,終於兩個人可以牽小手親親的了吧?嗚嗚嗚,這雪地長椅好適合兩個人初吻啊,可惜今晚沒有月亮,不然月色之下定情一定更浪漫!
它滿心期待。
都已經腦補了男主眼睛氣得發紅,狠狠抱住主人撲上去,玫瑰花被擰碎在身下了……
萬萬沒想到,半晌過去,霍修珣“哦”了一聲。
出人意料的平靜。
雖然看起來也是有點高興的,在得知那是給他的東西之後,他伸手小心摸了摸玫瑰花,像是在摸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一般。可很快,他就收回了那一絲雀躍的心滿意足。
“裴教授,其實我沒做什麼。你知道人和人性格不同。叔叔阿姨對你來說很難對付,對我來說卻很好相處。”
“我是一點也沒費勁就跟他們相處愉快,不會覺得累。”
小Q:【……】
等等,男主他,還是啥也沒明白過來呀!
不僅沒有明白過來,仿佛還順理成章地機智腦補全了裴臨晚上突然來找他的原因——1、來感謝他替他照顧他爸。2、因為陶小寧母女的事情心煩無法排解而來找他說說心事。
而這束玫瑰花,就是作為以上兩件事的感恩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