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是一場雪,年關將至。
裴臨答應過要陪seth一起度過的這個新年,也十分認真地提前做著準備。
記得這一年的新年,陶阿姨還在老家照顧她受傷的老母親,而本該在家乖乖養病的裴利斌偷跑去找唐采萍了。那個除夕夜家裡就隻有他和寧寧兩個。
年總不能過得太不像樣,於是十四歲的他笨手笨腳地拿出哥哥的樣子,給寧寧煮了一碗餃子。
那是裴臨人生中唯一一次給彆人煮東西,餃子全部給煮破了皮。縱然如此,寧寧還是很乖巧很滿足地全吃完了。
那個時候他們都以為覺得冷清一點沒關係,還可以期待來年的熱鬨。
卻不知道那是他們作為一家人過的最後一個年。
如今時間重新來到了這個節點,裴臨更要好好過這個年。
於是乎陶小寧每天睜大眼睛,看著冬日璀璨的陽光下裴臨大包小包往屋裡搬。
彩燈、蠟燭、鬆香的木質裝飾、各種各樣可愛的小植物——陶小寧歪歪頭,她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在冬天裡也有那麼多漂亮的植物盛開或掛果。
裴臨以前也不知道。
也是直到二十七歲的那年冬天,才知道這事。
那年冬天幾乎一直下雪,某天他在家悶得長蘑菇,鬼使神差地出門瞎逛,不自覺地逛到了冬天的花鳥市場。
冬天的花鳥市場像是另一個世界,白雪皚皚的街道掩映不住盛放的水仙花與風信子繽紛的絢麗、亦擋不住掛著璀璨紅果的冬青木、枸杞和草莓鮮甜的色澤,還有各種各樣他叫不出名字的小植物,一盆盆那麼鮮活、可愛、嬌豔欲滴還便宜。
二十七歲的裴教授一個人站在市場狹窄的路中央,突然升起一種不常有的,想要把它們全部都搬回家的衝動。
可他畢竟是個理性人。
一想想現實,他工作忙、常出差、又養啥死啥。
越是真的喜歡可愛的小植物,越是不能把它們搬回家禍害。
除非有一天……
除非有一天,他的家裡能多出來一個和他截然不同、足夠溫暖的人。
願意細心幫他照顧打理這些花花草草,讓它們在陽光下新綠盛放,能夠幫他養起一兩隻可愛的小動物,把它們養得肥肥的。
讓他這種手殘黨即便不用付出什麼心血,也能時不時“父愛如山”地欣賞小花小草、蹭貓逗狗。
那大概是裴臨上輩子唯一一次偷偷承認,他其實也想要有人陪。
……
裴臨從來沒想過重來一次,他竟然能有這樣的奢侈,跑到花鳥市場上報複性消費。
搬,都搬。
這個可愛,那個也好,全部搬回家去。
一趟拿不下就兩三趟,讓花店店主騎三輪車送。現在他的身邊有了一個養貓養兔子養花都養不死的人。
除了買花,裴臨還買了好多種子。
薔薇、豆苗的種子,還有看櫻桃和鬱金香,雖然此刻還是隆冬,但明年開春就能種下。陶小寧看得整個人眼睛亮閃閃,略微臉紅心跳悄麼麼摸過去:“哥哥,可以分一點給我嗎?”
她一臉期待和嬌羞,私心想討一些送給自己家小學長。
枉她看了那麼多霸總文學,整整一個學期隻會各種霸氣帶著小學長看電影約會、買買買、把小學長揉搓摁牆上。
她輸了啊啊啊啊!她真的完全完全沒有裴臨哥哥這種浪漫生活的細胞。
這幾天,陶小寧親眼看著裴臨在後院裡掛起小彩燈、認真調試亮度。看著他拆裝秋千和擺設一點點搭起來。看著他弄了滿屋小植物還弄了投影燈。
儘管在做這些事的時候,裴臨經常全程沒有什麼必然的表情。
但這不重要,關鍵是滿樹的小彩燈亮起來了啊。
小秋千立起來了啊。
陽光下盆裡橘色的小枸杞飽滿又甜。
陶小寧想尖叫,哥哥那麼會搞生活中情趣,將來誰當她嫂子絕對賺大發了啊!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裴臨雖然連日倒騰著花草和木頭,滿手都是汙泥,眼看著該布置的新年小玩意兒全弄好了,卻始終對自己的“成就”不太滿意。
seth可不好糊弄。
說不定在最初的驚喜之後,很快就能看穿,無論眼前的一切再多再絢爛再夢幻再讓人心動,本質上更多依舊是裴臨“對自己的浪漫”。
彩燈、秋千,相冊、亂七八糟的小零食、貓咪、植物,每一樣本質上都是裴臨在補償著自己曾經的缺失,一步步試著敞開心扉成為自己上輩子想要成為的那種熱愛生活的、溫暖的人。
他並不確定seth是不是喜歡這些。
Seth未必會喜歡星星點點的小彩燈,雖然裴臨認為沒有多少人類會不喜歡。
Seth未必會覺得鮮活小植物可愛,雖然裴臨依舊認為沒有多少人類會不覺得。
但萬一呢,他還是希望能多替seth考慮。至少做到一些他想要的浪漫,然而seth想要的浪漫,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這問題落在了裴臨的知識盲區。
他畢竟也是個上輩子沒追過人、沒努力地討好過人的男人,不免處處捉襟見肘。
好在多年的工作給他養成了良好的習慣——遇事不決,翻書!
學習製造浪漫,傳統文學目測幫不了他。傳統文學裡的浪漫往往不是過於含蓄,就是夾雜著太多血淋淋一地雞毛的現實。唯一直白而真正浪漫的隻有就是詩,然而詩歌這種東西又不幸沒有行動上的指導價值。
隻能又一次硬著頭皮,翻開seth愛看的某些文學。
學習使人退步=_=
霍修珣喜愛的ABO文學,男主淪陷的理由——“他的信息素好香好甜好誘人。”<b
Seth常看的血族文學,男主沉迷的原因——“他的血好甜,讓人欲罷不能。”
Seth翻爛的校園文學,男主動心的瞬間——“他摘下了黑框眼鏡和口罩,露出一張清純絕色的臉。”
Seth買回家的古代文學,男主一見傾心的理由——“他那盈盈一握的小蠻腰。”
還有讓裴臨無比費解的文學——“他的鞋掉了,露出一雙在他心中堪稱完美的潔白玉足。”
裴臨:“……”
陶小寧正從麵前跑過,裴臨叫住她。
“寧寧。”他輕咳了一聲,作為哥哥他從來沒有主動過問過她戀愛的事情,如今突然開口,很有點爸爸問女兒的尷尬。
“你跟學長……最近相處還好麼?”
戀愛中的少女,分矜持羞澀和如狼似虎兩種。裴臨以前也沒想到看著乖乖巧巧的陶小寧居然會是後者。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戀愛故事繪聲繪色講給全天下聽。
“啊,就……問我為什麼就認定了小學長?”
陶小寧臉頰微紅:“因、因為他腰,腰好看?”
“……”
“皮膚也超好。就,頭發後麵脖子那片的皮膚,奶白奶白的。超好摸,特彆嫩,有時候一害羞起來還會是微微粉紅色,就很要命。”
“……”
“而且哥哥真不覺得他看著整個人都很軟乎乎嗎,像小兔子,看著就想親一口。”
“還會忍不住想捏他,揉他,掐著他的腰看他被欺負得眼睛紅紅的,想天天跟他待在一起,捏著他嫩嫩的脖子摸啊摸地摸一天……啊,當然,我、我也沒有天天都摸啦。”
裴臨:“……就這?”
陶小寧:“啊。”這還不夠嗎!
“還有呢?見色起意以外的內容呢?”
“性格呢?人品呢?你們三觀合不合、對未來的規劃一不一致,這些方麵你都深入地了解過、考慮過麼?”
陶小寧彆看平常傻傻的,裴臨的幾句靈魂質問她完全聽懂。但她不認同,理直氣壯超大聲:
“那些才不重要!”
“隻要小學長一直這麼乖、這麼可愛,一直願意給我摸摸,不管他是什麼性格,我都是絕對可以愛他一輩子的!”
“至於未來,反正他的未來必須有我,敢不同意就親到同意為止,不怕他不答應!!!”
“……”
仿佛一本現實霸總沙雕文學重重拍在了臉上,裴臨太陽穴突突跳。
可對著叉著腰自信滿滿萬丈光芒的陶小寧,他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試著循循善誘:“寧寧,你這樣的想法……似乎不像是太健康的戀愛觀。”
確實兩個人在一起需要吸引和衝動的火花,但想要長長久久,後續還有好多好多事情需要考慮。
畢竟,兩個人能恰好天造地設成為一對,不需要磨合的概率能有多大呢?總不能把命運寄托於“幸運”,還是應該多想、多預案。
然而裴臨這一係列辯證思考根本還沒能開口論述,陶小寧雪白的鼻尖就湊了過來。
她眨眨眼睛,靈魂反問:“哥哥,你談過戀愛嗎?”
“……”
“你有對象嗎?你知道什麼是戀愛嗎?實踐過‘健康的戀愛觀’嗎?”
“…………”
“哥哥,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了誰,想追人家還在這想七想八的吧?”
“成功追到小學長的寧寧給你免費建議——喜歡就趕緊去追,蹲就對了、刷存在感、約出去、買買買,摁牆上親,總之先拿出100%誠意來再說!”
“……”
麼得感情的成年人裴教授,就這麼被十四歲的傻白甜妹妹給教育了一頓。
原來傻白甜真的是會把你拉到她的維度,再用她的經驗打敗你。
裴臨很想好好跟傻妹妹坐下科普,整件事和“誠意”就沒半毛錢關係。
現實中的戀愛不可能像書裡一樣懸浮。喜歡一個人肯定最終要落到性格和相處上去的,荷爾蒙作祟的生理吸引注定長久不了。
還是應該先了解一個人,再決定喜不喜歡。
不然,僅僅著眼於“可愛”這一點的話……
那他也早在seth還是一隻綠皮小恐龍的時候,就已經覺得那是一隻非常可愛的seth了。
為什麼拖到現在?
還不是因為過去的他始終不能確定,霍修珣的本質究竟是不是一個反社會神經病。
畢竟現實中的反社會無一例外100%缺乏同理心、漠視他人權利,並不具備真正愛上某個人的能力。無論他們演得多麼像,也根本無法真的“被某人治愈和溫暖”。
作為一個國家公務員,裴臨深知對那種人抱有幻想和同情就是愚蠢。
再可愛也不能要,他絕不考慮和禍害攜手共沉淪。
可霍修珣不是。
如今四年過去了,裴臨已經非常確定,霍修珣沒有問題、人格健全。
雖然不清楚小犯罪分子為什麼會一開始會往神經病那個方向演,但通過充足的時間、細致的觀察,裴臨確定霍修珣除了偶爾嘴硬、刻薄之外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說比大多數一般人類都要正常。
曾經的不良少年,後來的seth,實際上是個在乎朋友、不擅表達,喜歡小動物,渴望家人和疼愛的普通人。
略羞澀,也會炸毛,經常不高興。
可本質還是甜甜的。
所以裴臨才覺得喜歡他沒有問題。
可到頭來卻突然發現,無論是寧寧還是seth那邊的邏輯,竟然都是“性格根本不重要,能滿足性癖更重要”???
“……”
不是,寧寧傻乎乎也就罷了。
可按照seth的智商認這種邏輯是怎麼回事?而且,如果seth真這麼想,那他喜歡他到底喜歡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