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事情做不到悄無聲息。
下山頭個月,遊略他姑氣勢洶洶地上門來質問,收獲了謝慈君冷漠至極的麵色:“山上這兩年收成不好,我也要賺錢養家的。況且遊略提過好幾次要接我去京城,是我念及你的麵子說等他畢業,你倒是也不要欺人太甚。”
“……”
遊大姑無言以對。
主要她並無底氣阻攔謝慈君。
現在遊略有本事了,托兒子的福,謝慈君也變成了什麼網紅。
這種在山上乾了半輩子農活的村婦也能當網紅?遊大姑簡直覺得荒謬。
可當女兒都拿著新聞問她,上麵那個“理大學霸”是不是過年時來家裡送過東西的堂哥時,她還是不得不接受事實了。
她第一時間殺回娘家村裡,找到謝慈君讓對方打電話給遊略——她自己是沒有遊略的電話號碼的,也沒有途徑能聯係到他。
這小子考上大學的第三年,春節拜年反塞給她這個長輩一隻厚紅包,而後梗著脖子:“姑,這是當年你借給我家的錢,我把利息也給你算上了,你收好。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臨走前他甚至甩下一句話:“姑,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我寧願我死在我媽肚子裡。當我爸的兒子,當你的侄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遊大姑驚呆了。
她自認為自己對娘家掏心掏肺,對弟弟唯一的血脈更是關懷備至,生怕弟弟斷了香火。
結果侄子是怎麼對她的?冷言冷語,不知感恩,竟然還能說出這麼戳心窩的話。
從那以後,遊大姑再沒回過一次娘家。
她覺得遊略簡直沒良心極了!她覺得自己心肝脾胃腎都被傷透了,她還覺得這一切都是謝慈君在背後教唆導致的。
可不管她怎麼覺得——既然當初都能被遊略指著鼻子罵,現在更管不住他。
甚至真惹怒了謝慈君,她把當年的辛秘和遊略一傾訴,搞不好那沒良心的崽子真能做出斷絕父子關係的事。
遊大姑深感憋屈,卻拿這對母子沒有絲毫辦法。
要知道她對謝慈君的威脅能生效,都是建立在謝慈君自我道德意識比較高的前提下的。
她恨恨地走了:“我告訴你,不管你怎麼教唆怎麼鬨騰,遊略身上流著的都是我弟弟的學,是遊家的香火,這點你死也改變不了!”
謝慈君漠然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如果張秋白在這,就會發現,這眼神和遊略當初看自己時一模一樣。
……
沒有了遊略父親那邊的親戚來乾擾,謝慈君生活越發自如。
做醬菜賣醬菜之餘,她會去鎮上的小書店看看書,琢磨琢磨新的菜式,偶爾逛逛視頻網站,寫寫新的腳本。
遊略把[老村田哥]的賬號密碼都發給了她,她也沒登陸過,隻是每天刷看一下網友的評論,覺得挺高興。
二十幾年與世隔絕的生活,都讓她快忘記了被認可的滋味。
如若不是還一直堅持著翻書寫字,或許她連怎麼閱讀都會忘了。
但很多高科技的東西,她一時半會兒依然弄不太懂。
遊略:我不是每天晚上都開直播麼,屏幕上觀眾送的那些禮物就是收入。
遊略:還挺多的。
——就比如這種時髦的賺錢規則。
一朵閒雲:多的話,你就自己存起來。
一朵閒雲:鎮上吃住都不費錢,你在京城,用錢的地方多。
遊略:你放心好了,我留的餘額很多,絕對夠用。
遊略:而且我聽林靜靜講,你現在租的屋子在彆人家裡麵,網也慢。你就拿這些錢換個大點的屋子唄,讓房東裝帶寬高的光纖,給我打視頻電話的時候就不會那麼卡了。
或許是知道母親擔心,遊略還截圖了自己銀行卡的賬戶餘額給她看。
遊略:[圖片]
遊略:這是我給自己留的生活費,你現在是不是得反過來擔心我會亂花錢了。
聊天界麵沉寂許久。
也不知道是隔斷出租屋網又卡了,還是對方正處於情緒震動之中。
好半晌,謝慈君回複了他一個大拇指的emoji。
得知兒子手頭寬裕,她就沒再推拒他的好意。
而遊略向來是沉默寡言不愛聊天的人,這次卻在轉賬後又給母親發了幾大段長語音。
“媽,你還記不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高中有個同學就在八台大學讀中文?上周末我聯係到他,去了一趟津城,也正好打聽出你父親母親的一些事情。當年你失蹤之後,他們似乎找了你很久,聽說差點從學校辭了職,你母親的身體健康也出現些許狀況。我想,寄信的事或許存在誤會,你父母應該是很在乎你的。”
“不過在你失蹤的第三四年的樣子,你母親收養了一個女兒,叫劉君,以前是你母親的學生,現在是八台大學文學院的副教授,你認識她嗎?周一的時候我去上了劉君的選修課,有個老太太就坐在最後麵聽,下課後劉君喊她媽,我想應該就是你母親了吧。她們看上去……關係不錯。”
“哦對了,還有個比較複雜的事,就是你母親的養女劉君,她的兒子正巧是我同係同學,叫向卿雲,我之前應該跟你說起過?我有找向卿雲聊過,聽得出他和他姥姥姥爺感情很好,從小在姥姥姥爺家長大,卻從沒回過他血緣上的外祖家,想來這些年,你父母還是有親人在照顧、陪著的。媽,雖然這樣說有些主觀,但我一路查下來感覺,你父母或許是把對你的情感都寄托到劉君身上了。”
……
複述這些信息時,遊略的語氣聽上去很平靜。
並生疏地用著“你的父親母親”作為代詞。
就仿佛他母親的父母,並不是他自己的外祖。
謝慈君感到有些酸澀。
從說開的那一日起,遊略一直都是這樣稱呼自己姥姥姥爺的。
他很認真地解釋:我的姓氏本身就是罪的證明,對於謝家來說我壓根就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生命,所以在對方接納之前,我不會擅自厚著臉皮去和謝家攀關係的。
謝慈君:“……”
她不曉得該怎麼勸解,這孩子性格中倔強執拗的那一麵,其實和她自己很像。
對網絡比較熟悉後,謝慈君有試圖去搜索津大和八台大學,學校官網上竟然真的能找到父母的任職信息——再次感歎互聯網的發展。
繼續搜索他們的名字,還能看見他們最近開辦的講座新聞、參加的一些學術活動。
從新聞資訊和照片中推斷,父母的身體尚且康健。
謝慈君微鬆口氣。
正巧這時,遊略發來消息,試探性地問她還記不記得她爸媽的資料,現在他有點人脈了,可以幫她找一找。
而且[老村田哥]這個賬號做的蒸蒸日上,要是她有想法,他甚至可以回老家拍一期尋親的視頻。
人多力量大,網絡就如同當年的全國性廣播電視台,很大概率能夠幫找到她的親人。
謝慈君首先拒絕了第二個提議。
“遊略,你的視頻把山村生活拍得太美好,太藝術,農民真實的農村生活尚且遠不如此,更何況被拐賣之人?我是絕不願意跟大眾坦白我的來曆過往的,你想過沒有,這會模糊拐賣這件事本身的苦難。好像這不過就是人生中一個不幸的小插曲,咬咬牙挨過去後,生活依然會變得很美好。可事實是,很多人咬了一輩子的牙,也沒有挨過去。”
遊略沉默下去。
也就是在這時,他才忽然明白,為什麼上輩子胡耿把謝慈君拍成那副模樣,她也從頭到尾沒有反駁過,默默地接受自己在新聞媒體上是癡傻、狼狽的形象。
並不是沒有機會解釋,而是她壓根就不像解釋。
用最殘忍的方式割開傷口,才能讓人真正看到其中的鮮血淋漓。
母親後來打電話跟他說:“他們的身份住址我都記得,整理好了發給你。如果可以的話,你幫我悄悄去看一看,悄悄地去。人就先不要認了,我怕他們傷心。”
“為什麼會傷心?”
“……我過得不太好。這原是我自己的錯,但父母見了必定會愧疚悔恨,白著頭發替我操勞,這並非我所願。如果他們現在過得還不錯,那不相認也沒有關係,有的人不見麵反而留個期盼,見了麵倒要大慟。”
遊略表示明白了。
他應母親的要求,根據她給的信息,去到津城,找到老同學,妥善地走完了一整個調查流程。
而後將結果細細告知於她。
謝父謝母是愛她記掛她的,但如今也有了新的家人。
生活得安穩幸福,不論是兩所大學也好,親戚朋友也罷,似乎都忘了曾經那個謝慈君的存在。
這個名字一次也沒聽到過,隻隱約用“謝老師走丟的女兒”來指代。
滿屏的語音條發出去後,長久地靜止在那裡。
也不曉得母親此刻網好不好,是不是在認真聽。
好半天好半天,屏幕那段終於有了動靜。
媽:嗯好,我都知道了。
媽:謝謝,你肯定為這事費了不少心,以後就撒開手去不必再管了。
遊略:那你要回津城嗎?
媽:暫時還是先不了。
媽:現在你也忙我也忙,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遊略就想說那些事都不著急,什麼時候都可以處理。
結果下一秒對麵又彈出來一個文字條。
媽:你最近空嗎?如果我來京城,會不會打擾到你?
他怔了怔。
遊略:你打算搬來京城了嗎?
媽:也不是搬。
媽:你之前不是跟我說,暑假拍的素材不多,B站那個賬號再發幾期視頻就要暫停了。
媽:我想著不然我自己學一下怎麼用相機拍。
媽:你畢竟還要念書做研究的,這些賺錢的生計總不能一直都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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