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沈愈趕來的時候,就見林澤被某人攬抱在膝上,一張椅子幸而大才能坐的下他二人。择天记www.x5200.com看了一眼滿臉不自在的林澤,又見水湛臉色沉鬱,顯是還在生氣,便笑了笑,隻說道:“這是怎麼了,前次見你們還有說有笑,今次如何把臉都撂下了?”

林澤聽見沈愈的聲音就要下來行禮,偏偏身後那人霸道極了,攬在他腰間的手臂可不要太緊!

林澤心裡焦急,覺著自己這樣被人抱著實在不好,便又掙紮個不停。水湛垂目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微鼓著麵頰,粉撲撲的一張小臉因掙紮得用力已染上了暈紅,如同抹了一層胭脂般美麗。水湛瞧著瞧著,目光便微微炙熱起來。

“咳!”沈愈重重地咳了一聲,好歹讓二人都收斂了些,林澤也總算安分了一些,不至於胡亂地掙紮,而水湛也收回了過於熱切的目光,隻是橫在林澤腰腹上的手臂又緊了一些。沈愈也不理他們的神色,隻徑自道:“既然你也來了,好歹就送了澤兒回揚州罷。”因又看向林澤,笑道:“算來你路上也需時,倘或一時耽擱了反而不美,不若早些動身,縱回去的早一些時日,也無妨的。”

見林澤點了點頭稱是,沈愈轉身就要離去,卻忽而想起一事,忙轉過身笑了。“我差點把人給忘記了。”林澤一雙清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困惑。沈愈隻道:“隨你一道來的那三人,如今你既要回去,自該帶他們一起。難不成還要他們癡癡地在這裡等你不成?”

林澤聽罷,便知沈愈說的正是長安、長寧和甘草三人了,忙道:“先生說的很是,自該帶他們一起回去的。”

沈愈見水湛也無甚要事交代,隻囑咐一句:“路上好生看著,彆叫什麼人又衝撞了。”說罷,擺擺手也不要他們起身來送,徑自走了。隻是心裡卻想到:他這囑咐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心,其實說來也不過是白囑咐他一句罷了。以水湛的性子,再不會叫彆人衝撞了林澤的。一時想到此,也便放下心來,見路上有小僮經過,便隨手指了一個小僮去傳話。

林澤見沈愈走了,身後這人卻還不放手,經不住便有些著惱,“三哥這是做什麼,把我抱在膝上坐著是什麼個意思呢!”又指向旁邊的椅子說道:“我們隻好好說話,你且放我下來,我坐在旁邊那張椅子上也就是了。”

水湛聽他這樣說,眼睛眯了眯,又看小孩臉上終究有些薄紅,也怕逼急了他不好,便鬆了鬆手臂。林澤一察覺到,立馬順著水湛的膝蓋往下滑去,卻又感到身後那人不自在的一僵,當下心裡疑惑了一下也不再想。

待林澤坐穩,水湛也不開口,隻拿了小幾上的茶盞慢慢地撇著茶沫。林澤看了他一眼,隻覺得那雙修長的手托著白瓷茶盞說不出的矜貴,平凡的一個動作,聞希白做來慵懶自得,裴子峻做來豪爽大氣,可落在這沈湛身上,端的是矜貴無比。不覺便看住了,等那隻手不再動作時,林澤才回過神來,抬頭就見沈湛淡笑著看自己,臉上登時一紅!

因林澤無意識的出神,倒把水湛氣悶的心情改善了不少,心頭的鬱氣也去了大半。見林澤一雙清亮的眸子盯著自己看,不覺便笑了。又見林澤回神之後一臉通紅,水湛心裡隻覺這孩子乖巧可愛,哪裡還有彆的悶氣要生。

“我聽沈先生說,你在書院裡大有進益,想來在這裡學習自是極好不過的。”水湛輕聲說著,手指頓了頓,終究掩住了想要去撫摸林澤緋紅臉頰的欲.望,便看向一邊青翠的藤蘿,眯著眼笑道:“隻是苦了你小小年紀就要在這裡自食其力。”

水湛說的是在這蔚陽書院裡,不管你出身寒微或是出身高貴,都要謹遵師訓,恪守禮儀。再一個,因書院裡是讀書的清靜地方,哪裡許那些個不識規矩的小廝進來服侍,都是學生自己動手,唯有書院裡的小僮可以為他們聊解幾分罷了。因此,那些想送孩子來蔚陽書院的,大多等孩子七八歲能自己做事之時,才肯送進來。以林澤的年紀來說,確是小了些。

林澤聽水湛這樣說,便笑道:“倒也不苦。上有先生教導,下有小僮服侍,何況我還有兩個頂好的朋友一起,再沒有比這更快活的啦。”

林澤說到這裡,語氣不由地便歡快了幾分,卻不知水湛聽他這樣說話,手裡用力幾乎不曾把掌下的椅子給掰壞。因又笑道:“現在三哥也來瞧我,我就更高興了。”

待林澤這樣說罷,水湛才收了力,身子也不再繃得死緊。一時側過身來瞧著林澤,見他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一雙清亮的眸子燦若星辰,眉眼之間和那人十分相象,心頭不由一痛。隻想著當初若不是寧壽宮的那位逼得那樣緊,他的小九兒怎會落到要給彆人抱養的地步。如今在林家雖不能說不好,隻是……到底不是他該有的身份。想到此,水湛心裡一時哀慟至極,神色間便泛出幾分淒苦之意來。

林澤瞧見他神色這樣,不禁大急,忙拿手去拉住水湛的袖口,口中隻道:“三哥?三哥這是怎麼了?”

水湛見他眼睛裡滿是關懷急切之色,心頭大慰,順勢便握了林澤的小手在手心裡。勉強笑道:“三哥無事,隻是想念你甚緊,又聽聞你要回家去,連夜急趕了好幾日的路,怕是累著了。”說著,見林澤眉宇間仍有擔憂之色,便溫聲道:“你彆擔心,我隻略歇上一歇,必無事的。”

林澤聽他這樣說,也無法。便領了水湛往自己房裡去歇一覺,一路上手被水湛緊握在掌心裡也不敢掙,隻想著三哥是為自己緊趕慢趕回來才傷了身子,眼下不過被他握著手行一段路,也無甚要緊的。便由著水湛動作,待到房裡,又幫水湛拿了水來洗漱,一應事情都自己親手動作再沒有假手他人的道理。

見水湛洗漱罷,一碰著枕頭便睡著了,林澤忙收拾了用具往外麵去。才一出門,就見聞希白搖著繪花鳥的折扇站在門口,一雙狹長鳳目微微眯著,臉上的笑容很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也不搭理他,隻徑自把手裡的洗漱用具重新放好。

“哎,可見是有了新人笑便不聞舊人哭啦。”聞希白說著,假意歎息數次,見林澤不肯搭理他,便收了臉上戲謔的神色,隻湊到林澤身邊道:“這‘沈三哥’可真嚇人,原見你和他通信,都是厚厚的一疊子,還以為他是什麼溫雅敦厚之人呢,誰想是這樣的。”心裡便想著:世上人大多表裡不一,這沈三哥便也是如此。瞧他對林澤那溫柔小意,對自己和子峻一張臉幾乎要冷得結出冰來。

林澤瞥了他一眼,見他還兀自發呆,也不答話,也不理他,自己便往書齋那裡去了。待得聞希白回神過來,也就隻能巴巴地望著林澤轉過月門的一片衣角,手下用力地拿著扇骨敲了敲手心,腳一頓便追了上去。他心裡可急著想知道這沈三哥是哪方人物呢,單瞧著他今日的一番言辭做派,彆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罷?

書齋裡四麵窗戶緊閉著,獨開了南麵的一扇,隻透過那扇窗口便能瞧見南角有一樹梅花開得極好。一簇簇燦若紅霞,團團濃烈似火,幽香撲鼻,枝乾遒勁,單是教人看著心裡便大為舒爽。林澤一進門,就瞧見了站在窗邊的裴子峻,不由笑了:“裴師兄,你怎得站在那裡吹風?”又見裴子峻轉過臉來,隻道:“吹了風仔細頭疼,張先生還說明日要查默書呢,裴師兄莫不是不想默書故站在這裡吹風罷?”

裴子峻正要說話,卻冷不防從林澤身後躥出一人,老大不客氣地大笑道:“你當人人和你一樣,三日一小病的孱弱身子骨,你裴師兄的身子好著呢,再不必你為他擔心的。”來人正是聞希白,一手搖了扇子,一手已搭上了林澤的肩頭,見裴子峻眉頭微皺,便又笑了:“好歹你也高興些,這麼沉著臉是為什麼呢?”

林澤也看向裴子峻,見他神色鬱鬱,便也問道:“裴師兄是有話要對我講麼?”見裴子峻點了點頭,林澤一轉臉,便對身側的聞希白笑道:“那就得請二師兄讓出個地盤來了。”還不等聞希白咋呼著反應,人就被林澤推了出去,再要進去,就見林澤齜牙一笑,書齋的大門“嘭——”一聲就合上了。

“這兩個人,還有悄悄話要講不成?”想到此,不由委屈地撇了撇嘴,偷聽倒不至於,反正他們三人之間彼此坦誠,縱林澤打發了他出去,難道以為裴子峻晚間就不會和他說了?哼!小師弟,你還是太天真了!

卻說室內,裴子峻沉默了一瞬,才又問道:“你和你那‘三哥’,是如何認識的?”

林澤微微一驚,他還以為裴子峻不是那麼有好奇心的人,聽他這樣問,難道有什麼隱晦不成?但是若和他說出他二人認識的經過,林澤臉色一僵,他可不想把自己差點被一個八歲大的渾球壓在牆上的事說出來。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和先生一路從揚州到京城,路經金陵的時候偶遇了三哥。”

裴子峻聽後,一雙劍眉便微微地皺了起來。想到那人那樣的性子,縱是偶遇,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斷不會隨意與人結交。看了一眼林澤,見他神色坦蕩,不由地歎道:“也是個人的際遇緣分了。”

林澤聽得糊裡糊塗,又打量裴子峻的神色,心裡十分疑惑,可見裴子峻不過擺了擺手就不再說話,也不好追問。隻打了馬虎眼,轉開話題說:“呀,聞師兄在外頭怕是很冷的,且讓他進來罷。”說著,便去開門,果然見聞希白一臉委屈地站在門口。

他今日本穿了一件夾袍,還不覺得冷,隻是書齋這裡正在風口上,一時吹得他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若是林澤再不開門,隻這一小會兒,聞希白隻怕要倒在地上了。才一進門,就見屋裡的薰籠早點上了,聞希白眼睛放光,立刻就要往薰籠上坐了,誰知斜刺裡就有一隻手臂拽住了自己,正是裴子峻無疑。

“才受了凍就要去暖上,也不怕積了寒。”說著,就沏了一杯滾滾的茶來,拉著聞希白坐回椅子上,讓他先安分一會兒。才又抬頭去看林澤,隻說:“我聽先生說你不日就要回家去了,怕到時候不能送你,不如今晚我們一道吃飯,也是為你踐行的意思。”

林澤忙搖手說不必,又見聞希白和裴子峻眼中多有些不讚同的樣子,便笑了:“我自己還不知什麼時候回去呢,勞累你們如此反而不好。再者說,我一時家去了,不免過了幾月又要回來的,自然不必兩位師兄辛苦。”說罷,又添了一句笑話:“依我的意思,竟是我走時不必踐行,隻等我再來時,二位師兄備下美美的酒菜,我們一道吃了才好呢。”

一時說得裴子峻和聞希白都笑了起來,林澤也自去收拾東西不在話下。

卻說到底晚上三人也沒能一起吃飯,原因無他,不過是水湛一覺醒來,又見林澤和裴子峻、聞希白二人談笑說話,心中大有不快的,便借口要早點出發,竟是連晚飯也沒用,急急地就趁著天色未晚上了船。

聞希白和裴子峻二人見了猶自不覺,獨前來送行的沈愈含笑目送船隻離去,隻笑道:“長了年紀反倒退了心性,倒和孩子一般,心眼子忒小了些。”隻是想到裴子峻,沈愈沉吟半刻,在晚間敲響了裴子峻的房門,二人閉門夜談許久,單說這一夜如何度過隻字不提。隻消瞧得第二日聞希白一早來問什麼時,裴子峻隻沉著臉不肯說話,一時這事也揭了過去,且不必再表。

又說林澤因要回揚州,自然先修書一封快馬送報了林府。林如海接信來看,心喜長子離家多日終於歸來,心憂林澤小小年紀就在蔚陽書院學習,多少怕他性子嬌弱不能安心進學。他這裡心中糾結自不必說,隻把信又傳送後院,要賈敏也看了。

賈敏因懷了身子已有四月,自打發了那兩個不省心的娘家婆子之後,更是事事順心。一時把管家之事都提上手來,又將黛玉帶在身邊教養。雖知黛玉年幼,縱天資聰穎也不能一下子就學會管家各事,因也並不曾多教,隻平日裡處事皆不避著黛玉,張嬤嬤和方嬤嬤來回話時,黛玉也坐在一旁聽著。

今日方嬤嬤和張嬤嬤正領了丫鬟仆婦在院子裡回話,才一話畢正要退下時,就聽前麵有一個小丫頭進來說大爺來信了。綠柔忙下去把信接了過來,交給太太過目,本以為是喜事,誰知賈敏才一看信就泣淚不止,把眾人都唬了一跳。皆驚疑不定之時,黛玉已從賈敏手中拿過信來看,也不由地紅了眼圈。卻見賈敏眼角垂淚,便又勸道:“太太萬要珍重身子,哥哥不日就要回來了,見太太這樣不愛惜自己反而不好。”

綠柔又擰了帕子來給賈敏擦臉,聽得黛玉這樣說話,便也勸道:“姑娘說的是,太太再不要傷心的。”聽黛玉話音,便知是大爺就要回來了,又想著賈敏素日最牽掛大爺的,哪有不知道的。便勸了又勸,好歹止住了。

賈敏因笑了,隻說:“縱你哥哥不回來,好歹有你陪伴,倒也得宜。如今你哥哥將要回來了,自遠遠地打發你回自己屋裡去,我再不要你的。”黛玉聽罷,隻倚在賈敏手臂上撒嬌,斷不肯依。眾人又說了一回,才散了。

賈敏便攜了黛玉回屋,母女二人又展信細細地讀了一回,眼圈仍舊紅紅的。想來林澤外出不過幾月,卻似過了幾年一般,心中萬般想念自不必表。黛玉本就和林澤自小親近,見了那封信早已想落淚,隻是先見賈敏泣淚,心裡不免為母親身子憂心,忙柔聲勸了又勸,隻說:“太太如今雙身子的人,怎地還這樣容易動情,倒難為弟弟了。”

說得賈敏笑了起來,綠柔和紅杏也相視笑了,賈敏見黛玉乖巧可愛,腹中孩兒也最乖覺不過,又想著林澤不日要回來,豈不是再得宜不過的。因把心裡的那點子憂愁也都儘去了,隻點著黛玉的額頭笑道:“小小年紀的,竟也拿太太打趣了不成?仔細你哥哥回來,好讓他來教訓你,才不枉你這性子了。”說罷,又吃了一口茶,隻說:“今日也就罷了,你且回去歇歇罷,想來你哥哥自然是為你才要回來的。”

綠柔和紅杏忙送了黛玉回去,仍是住在賈敏正房相鄰的院子裡,隻今時不同往日,那賴嬤嬤、王嬤嬤自打發出去後,這院子裡新提拔上來的丫鬟婆子都是賈敏親自挑選的。想到當日為照拂娘家顏麵,讓黛玉受了不少委屈,賈敏心中大為疼惜,因此這次挑人服侍,自然親自上手,再不肯假手旁人的。一時,黛玉院內上下,就連粗使的婆子也一並是被好生敲打過的,再不敢有什麼不敬的心思。

黛玉才回了房,就見一個年紀不過十歲大的丫鬟過來,把她身上沾了濕氣的披風取下,自把手裡早在薰籠上暖好的給黛玉披上才肯。黛玉才一做到椅子上,那丫鬟便又讓人沏了滾滾的茶來,親自服侍著黛玉吃了一口,方罷了。

這丫鬟年紀雖不過十歲,然生得儀容整齊,眉目清朗,自有一段態度。更是黛玉房裡的一等丫鬟之首,名叫雪鳶的。此刻見她又去擺弄點心,黛玉忙揮手說不必,一時屋內寂靜無聲,隻有一爐熏香幽幽地散發著清香。

不多時,就聽外麵又有兩個小丫鬟進來,見黛玉靜坐在椅子上,雪鳶站在一邊服侍,不禁吐了吐舌,前來告罪說:“奴婢來遲了,請姑娘責罰。”

原來這兩個丫鬟都是二等份例,一個名叫雪雁,一個名叫朱鷺的,年紀比雪鳶又小了兩三歲,因賈敏嫌她們年紀小還不得大用,故讓她們先領了二等丫頭的份例。

黛玉聽她們這樣說,隻淡淡道:“我雖不在屋裡,到底你們鬆快些,原也不妨事。”說得兩個小丫頭鬆了一口氣,還不等回話,就又聽著黛玉道:“我不肯拘著你們,是為你們著想,誰想你們倒好,也不知去哪裡玩的,沾了一身泥回來!”

雪鳶也見她二人褲腿上滿是泥漿,登時冷了臉色,隻啐道:“你們兩個既是姑娘屋裡的丫鬟,合該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的,如何這樣?”見她二人垂頭不語,隻冷笑道:“還不知道哪裡野去了,淨日裡去往彆處玩笑,也不看顧著時間!”

黛玉聽雪鳶罵了她們一陣,心中厭煩,便出聲道:“料想你們也不是今日之事了,隻自去領了罰,再有革了半月的銀米月錢,如有再犯的,一並打發了你們出去倒也乾淨。”因抬頭又見屋外有兩人探頭探腦,便冷笑道:“也不獨你們二人如此,外頭站定的也合該一同領罰。”

說罷,外麵那兩個小丫鬟也進來磕頭哭道:“姑娘仁德,隻看在我們今日並不曾出去瘋玩的份兒上饒了我們罷!”正是另兩個二等的丫頭,一個名叫青鶴,一個名叫黃雀的。

黛玉也不理會,隻說:“今日不曾,昨日、前日呢?真當我什麼都不知呢,若要再說,隻去張嬤嬤跟前分辯,我再不管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