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 / 2)

賈敏隻道:“常日裡,我總往賈府中送禮,年下過節,隻多不少。老爺也都知道,再沒有說我的,我心裡也感激。如今我不妨和老爺說開了,免得你我夫妻二人心中起了隔閡,反而不好。”

一時,便說了那榮國府裡諸事,提到那打發回去的兩個嬤嬤時,仍氣憤不已。

“那賴嬤嬤和王嬤嬤是個渾人,我和她們也說不清,隻白降了自己的身份。況且那是母親送來的人,長者賜原不敢辭,我也不好當著眾人打了她們臉麵,白白地委屈了玉兒那麼些時日,幸而未出大事,否則要我心裡怎過得去。”說著,便又氣道:“倒是我那好二嫂子,一番話說得涕淚俱下,又賣了好與老太太,在下人婆子麵前又有了慈善的名聲,反而叫我白落了個惡名!我雖不在乎這些,隻是心裡到底不甘,母親再沒有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卻還是偏幫著王氏,留下了那兩個禍害在府裡做事。”

“老爺,我如今說到這裡,仍覺得心口上發涼。那還是我的親生母親,尚且如此,倘或他日我不在了,還不知道如何呢。”

林如海聽她這樣說,隻喝道:“再不許這樣胡說的!哪有空口白牙的咒自己死的,這還是青天白日呢,怎地說出這些胡話來!”

說得賈敏也簌簌落淚,隻哭道:“我原不該這樣說,卻也免不了這樣想。我在家時,父親最疼愛者唯我一個,母親雖也疼我,到底男女有彆,她卻更看重二哥一些。如今我方明白了,母親最心愛的,怕隻有她自己一個,否則,怎麼會縱容那王氏在賈府裡一味的胡來!”

林如海正要說話,賈敏卻抬手掩住了林如海的唇,隻道:“老爺好歹聽我說完這些,我病了這麼些時日,鎮日裡渾渾噩噩的,卻也比平日裡清楚明白了萬分。”

“不怕老爺笑話,那國公府早不同當初了。想父親在時,府內上下哪敢有這樣刁鑽的奴才作惡,早遠遠地打發了,或發賣或帶去莊子上,狠狠地處置一回下麵就再沒有敢這樣的了。可現如今,當家的卻換了人。老爺原也知道,我那大哥當年娶的也是張家的小姐,內宅管理無一不服的。可自打她去後,大哥娶了新婦,卻是個沒腳蟹,小家子氣連我也有些看不上更彆提老太太了。隻好推了王氏出來管家。”

賈敏說話間,卻早不肯稱王氏為二嫂。林如海雖聽她如此說,到底也不忍心打斷她,故而隻聽著也不說話。

“自打那王氏管了家,我隻覺得我竟似是她們的錢袋子一般,每逢過年過節,哪一次不是恨不能搬空了家去娘家。隻是老爺卻不知道我為的什麼,要這樣做!”賈敏說著,便恨恨地咬牙道:“那王氏每每過年過節,便寫信來說家中艱難,開銷又大,又說些莊子上收成不好,就連老太太都要取了體己出來填補家中。我聽了,再沒有忍心的,隻想著母親那樣大的年紀,如何要她拿自己的體己銀兩來填補公中,自然少不得要幫扶一二。”

林如海此時也聽明白了,原來賈敏這些年送禮送得那樣厚重,無非是為的心疼老母,卻不知道那些是她二嫂的苦肉計,白白受了騙上了當。

賈敏又道:“如今我也明白了過來,往日裡竟似是個糊塗人一般,隻把我們家的銀錢往我那好二嫂的腰包裡送,填了她的私房,哪有能再要回來的!她們如今又打著玉兒的主意,我再糊塗,也萬不會要女兒受了這樣的苦頭!”

林如海本來就在奇怪,賈敏是如何明白過來的。現下一聽,才驚道:“夫人何故如此說?說什麼‘她們打了玉兒的主意’,此話何解?”

賈敏原就不打算瞞他,見林如海問起,便一五一十地說了賈母信中所說之語,又道:“老爺,我雖孝順母親,可看著王氏的行事做派,我再不肯同她做親家的。母親有言道‘親上作親’,可我料想著,這不過是母親自己的意思,並沒有同王氏商榷。她那鳳凰蛋兒一樣的寶貝兒子,聽說剛落草時口中就銜了一塊晶瑩的美玉下來,府內上下人儘皆知,故母親為他取名為寶玉,疼在心坎子上,又怕養不活,隻把‘寶玉’二字寫了要城外窮苦人家叫去。”

林如海聽到這裡,連聲道:“愚蠢至極!愚蠢至極!這樣的來曆,出生在皇家自然是天降祥瑞,可在咱們這樣的人家,縱是潑天的富貴也不該這樣張揚!這樣的不知收斂,他日若要人在聖上那裡參上一本,可怎麼是好!”

“我何嘗不是如此說!”賈敏哭道:“當初我還沒懷上玉兒,那王氏已經生了寶玉,後來我有孕,那王氏竟說這是寶玉的福氣,為我們添了子孫的緣分。她倒討了個巧宗,想在老太太跟前賣乖,還想要我承她的情,我隻不說罷了。要是依我的意思,玉兒合該是沾了澤兒的福氣。”

林如海隻搖頭低歎不語,心道:嶽家近幾年和忠順王爺走得頗近,眼下見他們這樣行事,方知是最沒個成算的。就是提點了他們,怕也是無用,說不得還要搭上了自家。想到黛玉那樣清秀的孩子,嶽家還想著打她的主意,林如海隻覺得心中一片悲涼,隻想撂開手從此再也不管嶽家。

賈敏卻道:“老太太的心意如今和我挑明了說,又道那寶玉落草時銜玉而生,最是個有造化的。若要玉兒嫁給了寶玉,雙玉配成一對再好不過的。我隻回了母親的意思,想著母親心裡必然怨我,可為著玉兒,我再不肯忍著的。”

林如海便點頭道:“自然如此。”

賈敏又道:“那王氏怕還不知道此事,我已經吩咐了綠柔要送一份大禮給王氏,老爺且看著罷,那王氏素來並不是什麼胸有成墨的,不過憑著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才在府裡站住了。她自然把寶玉當成眼珠子嗬護,現下既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再不會肯的。恐怕不日就要和老太太爭一出兒,她既行了錯事,老太太也沒有站在她那處的道理,這榮國府的當家且要王氏撂一撂罷!”

林如海聽著賈敏這樣說,自知這些內宅手段都是女人家的事,他一個七尺男兒怎好插手。便也幾句話繞開這個話題,另說起一事。

“如今你身子既好些了,我還有一件煩惱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聽得林如海這樣說,賈敏心中雖疑惑,臉上卻帶了幾分笑意道:“我身子才好,老爺倒又來招我。彆是嫉妒我好了,少不得要拿些事情來煩我罷?”又道:“老爺在前麵,多少事情決斷也不猶豫的,怎地如今卻躊躇不前了?若是男人家的事,我再沒有插手的道理呀。”

林如海隻笑道:“怎好說這是男人家的事情呢,本該是我們夫妻二人一起的事情才對。”

說得賈敏也挑眉疑惑起來,待聽得林如海緩緩道來,才又展顏笑開:“我說是什麼事情呢,煩勞的老爺這樣掛心,原來是這個。”素手纖纖點在紙上,賈敏的美目一一掃過那紙上的大字,忽而在一個字上頓住,隻道:“老爺既把這字圈了出來,必是已經打算好了,怎麼還要來問我,豈不是明擺著作弄我了?我再不依的!”

林如海隻笑著陪賈敏一起看過去,那紙上正是用朱筆圈出了一個“朗”字。

“當初你我剛結發為夫妻之時,我已打算好了,他日若得了子,必要他做一個朗朗少年。再有《國語》中也提到‘其聖能光遠宣朗’。想來配我們的兒子,是再好不過的。”

賈敏因笑道:“老爺這樣,倒要我想到當年為澤兒取名的事兒來。那時,老爺也像現在這樣,躊躇不前,猶豫不決的。我因笑老爺行事果斷不讓人後,怎麼取個名字反而退縮了。還記得老爺那時說起,必要為澤兒取個再好不過的名字方能圓了心願,可現下見這‘朗’字,怎麼倒是老爺先時想好的,為何又不給澤兒用呢?”

林如海苦笑道:“你必是忘了,當初我也提到,為澤兒取名,必要在‘水’字中擇一個,選了許久才定下這個‘澤’字。”

“是了,正是這個話。”

賈敏拍掌笑道:“老爺既然為澤兒取了這個‘水’字,為何我們的兒子就不能和澤兒一樣呢?”

“那怎麼行,我已經是水字輩的,再要孩子排水字輩,如何使得!”

“那澤兒又是怎麼了?難不成他不是老爺的兒子?雖說澤兒是抱養來的孩子,可是我待他並沒有一絲外心。老爺也把澤兒當親生兒子一樣疼愛,如何在取名的時候這樣分駁開來?”

見林如海不說話,賈敏便指出紙上的一個字,道:“既然老爺方才說了,這取名的事合該是我們夫妻二人共同的事。老爺既然猶豫不決,少不得要我來決定了。我隻認定這個字,再好不過了,老爺便擬定了吧。”

林如海定睛看去,賈敏手指的正是一個“瀾”字,因問此字何解,賈敏便笑道:“《文心雕龍》中‘隱秀’一章中提到:‘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當初為澤兒取名,是因著他們這一輩都該從玉字來。可老爺偏要為他取水字輩,故而從許叔重之言:‘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才有了‘林澤’二字。現下弟弟和哥哥的名字自該一處,否則叫人看了豈不是要笑話了?”

林如海心道:怕是人家看了,是要笑話兒子和老子排了一輩吧。想想林澤那時取名,也著實費了一番功夫,他本就是水字輩,偏偏林澤也是水字輩,這水字輩卻大有不一樣的,他隻想著,若日後今上想要認回林澤,這名字……哎,想來現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他從未想過,以他年已四十,竟還能再得一子,想來是上天眷顧,取了這名字……也不為過罷。

這邊林如海兀自出神,那邊賈敏卻軟聲道:“老爺,我懷著他時,並不知道是雙生子,也是我不爭氣,身子骨這樣弱,竟沒能為老爺把那個孩子留住。這孩子剛出生就經曆了這樣一場大坎坷,瀾字也有波瀾之意,以波瀾抑波瀾,他日的路或許會好走一些也說不定罷。”

林如海微微一歎,握住了賈敏冰涼的手指,隻道:“便依夫人的意思罷。瀾兒日後,不會有事的,夫人也要放寬了心才好,否則孩子們如何自處,又要我如何自處呢?”

夫妻二人把話依次說開,心中再無隔閡,正如重回了當日夫妻結發,心易互通的恩愛日子。綠柔和紅杏十分有眼色的沒有過來打擾。林如海在賈敏房裡歇下,夫妻二人臨睡前又說了許多話,低聲談笑數句,方才睡下了。一宿好夢,也不必提。

再說林澤這幾日每日每夜地照顧著奶娃娃,雖然辛苦,心裡卻十分開心。當初黛玉小時,他也曾想過要這樣不分晝夜的相伴在側,隻是苦於功課繁重,隻好忙裡偷閒去看黛玉。況那時彼此年幼,許多事也不大記得了。現在可不一樣,現成的奶娃娃睡在身邊,林澤心裡一萬個願意服侍他,哪裡肯睡。被水湛強硬著逼著去睡了兩次就不肯了,隻撒嬌打滾賣萌,使得水湛都哭笑不得又不忍心起來。

隻是看著林澤眼下沉重的黑眼圈兒,水湛又一次背著林澤狠狠地瞪了竹床上的某個小奶娃娃一眼。都是你這個小東西,害得他的小九兒這樣辛苦,真是該打。想著,就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一下奶娃娃的圓屁.股,還沒用多大勁呢,小奶娃娃就像是感知到了來自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癟了癟嘴,“哇”一聲就哭了起來。

林澤進來的時候,就見水湛一頭的汗水,小竹床上的小奶娃娃哭得正淒慘。忙過去輕輕地拍撫著奶娃娃,等到奶娃娃不哭了,林澤這才轉過頭來看向水湛。

沒等水湛說話,林澤就笑道:“啊呀,還是沒有我不行吧。瀾兒哭了三哥也不會哄,以後可不許再趕我去睡覺啦。”

水湛鬆了一口氣,看林澤這樣子是沒發現他作惡了。但是,等等……瀾兒?看了一眼小竹床上吮著手指吮得十分香甜的奶娃娃,水湛顫巍巍地指了指,為了確認一般問:“瀾兒,是他?”

“嗯,瀾兒!老爺說了,水邊門柬,曰瀾。瀾兒一出生就遇著了大坎坷,所以希望以瀾抑瀾,將來道路平順。再有,也是含了玉字的意思在裡頭。”

“玉字?”

“《文心雕龍》‘隱秀’一章中就有:‘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瀾兒生得……嗯,這樣珠圓玉潤的,將來也一定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兒。”

被林澤的形容給驚了一下的水湛怔怔地沒有開口說話,倒是很同情地看了一眼被自己哥哥評價為“珠圓玉潤”的小奶娃,然後默默地點了個讚。沒錯,的確是珠圓玉潤,非常地……肥!

至於說,以後會不會長成溫潤如玉的男兒,小小的林瀾隻能張開一嘴沒有牙的小牙床對你笑笑,那意思是,我現在餓了,先給我上一杯奶!

林府言笑晏晏,八月十五經曆的大喜大悲似乎也因為賈敏的轉好而過去了。而另一邊被賈敏惦記上的賈府,顯然就不是那麼好了。由賈敏口述,綠柔親自指揮,紅杏和綠柔一起清點的東西被運去了榮國府上,開門的奴才都是睜大了一雙富貴眼,看著那一箱箱的東西往裡頭運,心裡想的是,姑太太的回禮可真厚,不過可惜,這些東西都要進了二太太的私房。

隻是沒想到的是,東西才進了榮國府,及至晚間不多時,從榮禧堂後麵抱廈旁的耳房裡就傳來一陣摔盤子打碗的聲音。哎呦,二太太,您有怎麼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彆以為賈敏一直忍忍忍。

再有,林弟弟和林哥哥的名字在這裡有一個詳儘的解釋,希望大家都能看出我的良苦用心。

我前文所寫都和後文有莫大關聯,所以對於沒看到後文就否定了我前文的人……

我隻能遺憾地說:你們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

就是這樣子,Σ(っ °Д °;)っ今天看到冉冉小權童鞋章章留評,我被震精到了。

已經連續好幾天被負分0分轟炸的我,嚶嚶嚶,今天原地複活了,於是……萬更奉上!

感謝你們對我不離不棄地愛!昨天我因為個人身體原因斷更了一天,所以今天連忙萬更補償,我真是太上道了有木有!酷愛來表揚我呀,用熱情的吻融化我吧,e on ,baby!

麼麼噠~~~o(` · ~ · ′。)o我會繼續努力的乾吧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