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被這兄弟倆說的話弄得臉上又羞又惱,黛玉隻賭氣道:“再不理你們的。”說著就要回內室,卻被林瀾扯住了袖子,低頭就見林瀾撅著小嘴說:“姐姐,我餓啦,你不是說哥哥來了,就給瀾兒好吃的麼?”

見林瀾眨巴著眼睛和黛玉要吃的,林澤便朗聲輕笑起來,隻說:“好玉兒,快些給瀾兒些好吃的,免得他餓急了日後再不肯來你這裡了。”

黛玉被說的沒法,隻好要青杏去拿了吃的來,一一擺在桌上,見林瀾吃的開心,便道:“這些個甜膩膩的東西,我倒不愛吃,也不知瀾兒是和誰學來的口味。”說著,就拿眼去瞧林澤。

林澤隻笑了笑,說:“可彆看我,我再沒這麼甜膩膩的口味。”

黛玉便也笑道:“虧得你說出這話來,我隻問你一句,前年那桂花糕滿滿的一大盤子可都是誰吃了?又再說說,去年那一盒豌豆黃又是進了誰的肚子?”

林澤訕訕一笑,臉上一紅,隻說:“那兩樣也不算甜呀。”隻是瞧著黛玉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底氣明顯就有些不足。惹得黛玉更是笑話他了,隻道:“也不知是誰呢,貪嘴吃了那些個甜的膩人的糕點,結果一晚上倒起來三四次,第二天看著整個人都脫了水一樣,鬨得十天半月的肚子疼。”

沒等林澤說話,那邊林瀾就“啪嗒”一聲放下了手裡的糕點,隻嚷道:“我不吃啦,我不吃啦,我不要肚子疼。”

黛玉便笑道:“很該如此,吃得多了,沒得叫自己難受呢,以後可彆和那誰學這點子壞毛病呢。”

林澤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心道:我那一回是吃撐了,可不是因為吃得太甜了。

小兒女間言談說笑,林如海夫妻間卻另有話說。

林如海才進得室內,就聽得屋內傳來幾聲隱忍的低嗽聲。忙大步進去,就見賈敏正伏在炕上,胸口微喘。“夫人,怎麼咳得這樣厲害?”

賈敏見林如海來了,便勉力笑道:“要老爺見到我這樣,真是……”

林如海忙道:“很不該這樣說,沒得薄了你我二人的情分。”又問:“夫人命人找我來何事,倒似是很急的樣子?”

賈敏略略喘息了一回,便道:“我有話要同老爺說,隻一條,我說完之前,老爺不可打斷我。”

見賈敏說得這樣認真,林如海也不由地肅了臉道:“我答應你。”

“我的身子,這一年來,反反複複,到底是傷到了底子,也難好了。”說著,見林如海麵露悲色,便淡笑道:“老爺不必如此傷心,你我夫妻這麼多年,也是我的福分。若要我死了,再沒有憾事。獨澤兒三人……幸而有澤兒這樣的孩子,日後必能護著玉兒和瀾兒,也能幫扶老爺的。”

林如海聽了,隻歎道:“澤兒是個好孩子,我常日裡也說他最是疼愛弟妹,孝順父母的。”

“我眼看著,怕是……先前,我已經和澤兒說了這許多的話,隻求老爺也彆怪我想得這樣,我但凡能多活幾年,看著玉兒長大成人,再沒彆的牽掛了。隻是現下,是決計等不到那一天了。老爺又是個不通庶務的,後宅多少事,老爺也插不了手,瀾兒年幼,玉兒又是嬌滴滴的女兒家,我隻好把一切都托付給澤兒了。”

林如海聽了,心裡的一些不愉也都散去,隻覺得賈敏若一去,留下三個幼子,自己怕是護不了的。

“我知道老爺對我的娘家,是灰了心的。”喘了喘,賈敏也苦笑道:“不瞞老爺說,我也實在是灰了心。那兩個昏了頭的奴才在我們家做的事,哪一樣瞞得過我去,獨我念著她們是母親遣來的人,心裡一萬個不肯重罰了,故而強忍著不發作。我也知老爺念著我的麵子,也不會打發她們。所以……”

“是我心太和軟,叫這起子小人氣焰越發的大,做出那麼多打臉的事來!”說著,恨恨地咬牙怒道:“我灰心不為彆的,為的卻是母親對此事視而不見。因是長者賜,我不好輕易打罰了,可她們後來既回了賈府,母親如何不知道她們是為何緣故被打發回去的?竟還不發作,隻輕輕教訓幾句也就罷了。”

“夫人……”

“老爺,你彆怨我這樣說。”賈敏雖哭著,卻仍是求道:“老爺,我隻求你一事,若然日後賈家有事,隻求老爺念在我的麵子上,能幫則幫。”

林如海聽罷,也悲歎一聲,心道:妻子已經如此虛弱,卻還念念不忘娘家,可賈家那樣可惡,半點情分都不念著。隻是,見賈敏哀哀低求,到底不忍,便道:“若然日後他們並不曾危害到我們家,我自然會儘道做女婿的分內事。”

賈敏聽林如海這樣說,心知這已經是林如海最大的讓步,便也低歎一聲,轉開了彆話。

“我所求之事:一則是請澤哥兒代行母責,日後幫扶老爺關懷弟妹;二則是請老爺顧念我的麵子,娘家之事能幫則幫。第三則……”頓了頓,賈敏才低歎道:“我想著,若我就此去了,怕母親就要使人來接了玉兒他們去賈府,為的必是‘後宅無長者教養’。我想到那王嬤嬤、賴嬤嬤之流,心裡也膈應的很,可若不叫玉兒她們去賈府,隻怕日後又被人詬病。不如……老爺,續娶一位大家閨秀,也是為著玉兒……嗚……”

賈敏說到此,早已淚落不止。她和林如海少年結發,夫妻恩愛,情義深厚。縱賈敏進門多年也沒有子嗣,林如海也從未想過要疏離她半分。眼下賈敏身子如此虛弱,隻盼著林如海日後萬事順心,說到續弦一事,心裡又悲又苦,隻不覺就落淚下來。

林如海心裡也悲意湧動,隻輕喝道:“再不許這樣說,如海此生獨你一人,再沒彆的。”又歎道:“你若當真先我一步離去,我自當照顧好他兄妹三人,待她們成家立業,子孫繞膝,自當來尋你。”

賈敏聽罷,淚流不止,隻哭道:“老爺用情如此,要我何以為報呢!”又恨道:“隻恨我身子骨這樣弱,半點也不能夠和老爺白首偕老。”

林如海也紅了眼眶,隻溫聲又勸慰妻子許久,直到賈敏倦意湧來不覺睡去才罷了。

“老爺……”

半個月後,賈敏辭世。

林如海雖早有了心理準備,奈何他與賈敏之間本來輕重非常,聽聞得賈敏逝去,喉間便是一甜。一股鬱氣凝結於胸,抒發不能。一時間,竟整個人都頹唐下來,鎮日裡待在書房中緬懷發妻,鬢發霜白。

可是內宅之中萬事卻不可錯漏,更何況賈敏逝去,後宅主事更要有條不紊。張嬤嬤和方嬤嬤早已經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來整肅後宅,黛玉雖然年幼,心中又悲意不斷,卻也知道此時不可懈怠,故而強打著精神料理後宅各事。

幸而崔嬤嬤和沈嬤嬤雖不便插手林家諸事,但是在後宅料理上,卻還是給了黛玉頗多建議。尤其是沈嬤嬤,她最擅長的並不是管家之事,而是藥膳溫補,見黛玉年紀稚幼,又麵臨喪母之痛,還要打起精神應付家中諸事,心裡也頗多心疼,每日的藥膳更是以溫補為主,讓黛玉的身子沒有一並垮下去。

林瀾年紀也小,可是卻知道悲意。聽得這等噩耗,難受得哭了好幾天。林澤好容易勸住了他,便每日裡要青梅帶他往黛玉這裡來,也是要他們姐弟互相陪伴,不至於太過悲傷的意思。

林澤身為長子,雖不是賈敏親生,卻早在周歲時就記在了賈敏名下,又是上了家譜的。賈敏此番仙逝,該身為兒子做的事,林澤力求做到最好。又因為掛念弟弟妹妹,每日裡奔波來去,正如卻瘦了一大圈。就算有沈嬤嬤幫著照料,卻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

林如海頹唐了許久,終於重新拾起了往日的氣勢。他本以為,賈敏一去,後宅之中必會亂做一團,可是沒想到的是,後宅一應事宜卻有條不紊。就連賈敏的喪葬,也辦得十分妥帖。

林澤兄妹見林如海終於走出了喪妻的悲傷,心裡自然也高興了一些。林如海中年喪妻,他們何嘗不是幼年喪母,說來都是一樣的傷心難過。

時隔幾日,卻似是經年輾轉,一眼萬年。

林如海悲歎一聲,見靈堂上停著一口棺材,眼眶微濕,“夫人……”

“老爺,請珍重。”林澤過來扶了一把腳下踉蹌的林如海,隻低低道:“太太走之前,也萬求老爺珍重自己的身子,但求老爺念在太太的心意下,彆讓自己太過傷神了。”

“我知道。”

林如海回頭看著三個孩子,伸手摸了摸最小的林瀾,隻念叨:“你們很好,很好。”說罷,便腳下微微有些虛浮地走出了靈堂。

一日事畢,黛玉渾身酸痛,伏在榻上連手指頭都懶得動。青杏忙打了水過來服侍著黛玉洗了臉,外邊就聽得甘草打了簾子進來,手裡正捧著一隻小盅,輕聲道:“姑娘,吃些白粥再歇下罷,這粥沈嬤嬤熬了好久呢。”

黛玉聞言,便知這粥必是加了溫補藥材,便強撐著坐起身,接過來正要吃。

黛玉才吃了幾口,就聽得外頭有小丫鬟稟報說“大爺和二爺來了。”忙道:“快請進來。”一時林澤牽著林瀾進來,見黛玉正在吃粥,便道:“這粥放涼了不好,你吃著,我們兩個不過是來略坐坐罷了。”

黛玉聞言,便扯著唇角笑了笑,隻說:“去給大爺、二爺盛一碗粥來。”又道:“又不獨我以人累得很,你們也累了一天的,便在我這裡用點粥墊一墊也好。”說著,青杏已經盛了粥過來,林澤和林瀾用了幾口,隻覺得滿口清香。

林澤奇道:“這粥看著是尋常白粥,吃著味道卻清爽得很,隻不知道是怎麼做出來的。”

黛玉便笑了笑,說:“你問我算是問錯人啦,這粥是沈嬤嬤熬了一下午的呢,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出來的,隻是吃著卻很好。你要問它怎麼做出來的,莫不是也要下廚房為我們做一碗?”

“有何不可呢!”林澤聞言隻笑了笑,這年代奉行“君子遠庖廚”,他卻不以為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個道理可是亙古不變的。

黛玉卻不當真,隻搖頭笑了笑,便側身去看林瀾,見林瀾吃得很香,隻笑道:“瀾兒倒吃得很香,看來這一碗卻不夠吃呢。”

林瀾吃完了一整碗,摸了摸還有些餓的肚子,可憐巴巴地盯著黛玉看了看,癟著嘴說:“我肚子被哥哥喂大啦,現在一碗粥都吃不飽了。”

說得林澤探身要去打他,他便蜷起了身子,往黛玉身邊一滾,叫林澤也不好過來打他了。黛玉隻揉著林瀾的小臉笑道:“還說哥哥的不是,若不是你貪吃了,何故至此呢?”雖這樣說著,到底舍不得要林瀾餓肚子,隻對青杏道:“你去問一問沈嬤嬤那裡可還有什麼吃的麼,若有隻管拿來給瀾兒吃罷。”

青杏便去了,林瀾喜得眉開眼笑,隻笑道:“還是姐姐疼我,壞哥哥!”

林澤便彆開臉,隻道:“獨你姐姐是最好的,你日後可彆在我跟前哭鼻子,又說姐姐逼你寫字,又說姐姐打你手心的。”

林瀾聞言,果然不這麼說了,連忙從黛玉身邊跑到林澤跟前,撅著嘴道:“好哥哥,你方才聽錯了,我才沒有說姐姐最好呢。”見黛玉和林澤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林瀾小臉一紅,就甕聲甕氣地說:“我是說,姐姐和哥哥都是頂好的,瀾兒最喜歡你們啦。”

說得林澤也被他逗笑了,連日來的傷感似乎也揮去了不少。黛玉也含笑道:“瀾兒話倒說得討巧,兩邊兒都不得罪,現在給我們戴了這麼一頂高帽子,若我們日後再欺負他,可不是當不起他的哥哥姐姐了?”

一麵說著,一麵三人都笑了。不多時,就聽得青杏打了簾子進來,手裡還拎著一個食盒,林瀾眼睛一下子就放光了,小跑著就往青杏那裡奔去,嚇得青杏隻輕叫道:“二爺可仔細燙了手!”

說著,親自把食盒放在了小桌上,一一地把食盒裡的東西擺了出來。

原來那食盒裡正放著剛出鍋的幾樣小菜並一碗碧粳飯。林瀾探著身去看,那幾碟小菜顏色鮮亮,氣味誘人。正是:一盤碧綠青蔥的油炒青菜,一盤醃漬過的小黃瓜,一碟子雪白的芸豆糕,外加一壺剛沏好的雲霧茶。

林瀾接過筷子,左右看看,先夾了一塊芸豆糕。林澤和黛玉正含笑看他,卻不妨他夾了芸豆糕,筷頭一轉,竟是把糕點送到了林澤唇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還眨巴眨巴地閃著,“哥哥,快嘗嘗呀。”

林澤含笑吃了,讚道:“的確美味,和家常的做法卻不一樣,似乎加了一些彆的藥材。”雖然是藥材,卻意外地中和了芸豆糕的甜膩。

林瀾聽了,眉眼彎彎地又夾了一塊遞給黛玉吃了,見哥哥姐姐都含笑吃了,自己才重新做回桌邊,拿起飯碗就著這幾樣小菜吃了起來。

兄妹三人一麵吃著,一麵低聲說著話兒,正等著林瀾吃完,林澤就準備帶他回屋的時候,忽聞得屋外有幾聲嘈雜。林澤和黛玉對視一眼,心中茫然不解,青杏忙過去問了,便見甘草進來回話說:“老爺那裡傳話過來,說是有客來了。”

“這時候,怎得有客呢?”

甘草忙道:“聽聞是太太娘家的內侄,稱作‘璉二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