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2)

林澤瞥了一眼那幾個丫頭,唇角一勾就帶上了一分冷意。择天记www.x5200.com再去看黛玉,嬌俏的小臉也沉了下來,隻有林瀾不解其意,見這幾個丫頭穿紅著綠的,心頭疑惑,可見哥哥姐姐都不說話,便也忍住了,隻想著回頭定要問問。

三人才進入房時,隻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母迎上來,林澤便知是賈母。正欲拜見時,黛玉早被賈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麵涕泣,黛玉也紅了眼圈兒。

一時眾人慢慢解勸住了,林澤幾個方拜見了賈母。當下賈母一一指與他們說:“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林澤幾個一一拜見過。賈母又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嬤嬤。

林澤便道:“既然是姑娘們要來,我就先避出去罷。”說著,就牽了林瀾的小手要走。那賈母隻笑道:“你們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年紀,就講究這個!”因要丫鬟嬤嬤們攔住了,不叫他們兩個離開。

林澤沒法,隻得又重新坐下。不一時,隻見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

頭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俊眼修眉,顧盼神飛。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

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過,大家歸了坐。林澤便半偏著身子隻朝向林瀾這邊,半點也不往那三春的方向去看。

少時,丫鬟們斟上茶來。大家說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發喪。不免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麵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說著,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

眾人忙都寬慰解釋,方略略止住。

林澤卻借著吃茶的動作掩住了唇角的冷笑。把疼愛女兒之話放在嘴邊上說得跟真的一樣,可那打著簾子的小丫頭們還穿紅著綠的,是哪一家的規矩?縱使“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這姑太太死了,不戴孝也罷了,連點子忌諱都沒有也太要人笑話了。不愧是武夫起家,恁得要人瞧不起!

眾人見林家兄妹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心裡都暗暗吃驚。又見黛玉風流嫋娜,氣質脫俗,麵色清秀,兩頰生暈,因問:“可是身子不大好呢?”

黛玉便道:“我自來是如此,從小身子孱弱,不知道吃了多少溫補的東西,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也都如此罷了。”又自歎道:“後來好容易將養的好些了,偏又有了這樣的事,我隻……”話語未儘已經嚶嚶訴淚下來。

眾人又陪著哭了一回。賈母便問:“如今可吃什麼藥呢?待過些日子,我帶你去那廟裡看看高僧,求他指點一番也是好的。”

黛玉便擦了眼淚,隻道:“外祖母不知,我五歲時,卻有一段奇遇。”眾人聽得這話,忙問是什麼奇遇,隻聽得黛玉道:“我五歲時,家裡來了一個癩頭和尚和一個跛足道士,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既舍不得他,隻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要我父親也起了疑惑。獨哥哥上去狠狠地喝退了那兩人,叫那兩人自討沒趣的去了。如今倒沒有吃藥,隻是平日裡注意些也就是了。”

賈母道:“很該如此,那些丸藥的,也不都是好的。再有,身子還是悉心調理方能將養起來,你哥哥是個好的。”說著,便向林澤招手道:“快到我這裡來給我瞧瞧。”

林澤便起身過去了,賈母早知道林澤的存在,也知他身份來曆,心裡總想著賈敏心地太仁善了些,沒有嫡子的時候留著這孩子也就罷了,後來既有了嫡子,如何不把他除去?眼下瞧著這孩子,見他眉目清秀,神態溫和,心裡卻微微一驚,心道:好一個俊秀的小兒郎,竟比寶玉也不差的。

因笑道:“好孩子,我這玉兒有你疼她,也不枉了。”

林澤隻淡笑不語,賈母又拉著他的手絮絮地說了幾句話,忽聞得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黛玉麵露納罕之色,林澤卻早知來者必是那王熙鳳無疑了。正想著,隻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林澤隻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裡卻道:果然是個拔尖的人物。曹公筆下誠不欺我,此人的確是“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黛玉連忙起身接見。

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隻叫他‘鳳辣子’就是了。”

黛玉正不知以何稱呼,隻見眾姊妹都忙告訴他道:“這是璉嫂子。”

黛玉雖不識,但在家中早聽得母親提及大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內侄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學名王熙鳳。便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

這王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諒了一回,仍又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隻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

說著,便用帕拭淚。

賈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來招我。你妹妹遠路才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再休提前話。”

王熙鳳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一時正要說話時,又見賈母跟前坐著一位俊秀的小哥兒,便笑道:“這位可是林表弟呢?”見林澤點頭,便笑說:“我原說呢,咱們家再沒有這樣可人疼的哥兒的,瞧這生得模樣人品,哪一樣兒不是拔尖?”

轉頭,又見林瀾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瞧著自己,便過去拉了林瀾的手來,“這可是小林表弟呢,模樣也頂好。哎呀,要我說呢,都是老祖宗親孫子一樣,可不像外孫子了。”

說得眾人都笑開了,王熙鳳又忙攜黛玉之手,問:“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裡不要想家,想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隻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隻管告訴我。”一麵又問婆子們:“林大爺、林二爺、林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去歇歇。”

說話時,已擺了茶果上來。熙鳳親為捧茶捧果。又見二舅母問他:“月錢放過了不曾?”熙鳳道:“月錢已放完了。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王夫人道:“有沒有,什麼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著叫人再去拿罷,可彆忘了。”

未等王熙鳳說話,那邊林澤先起身道:“來了這麼一會兒子,我倒把老爺交代的事情都忘了。”因向賈母告了罪,才打發了一個丫鬟往外麵去叫人來,隻說:“老爺在家時就交代了,叫我們來時,把禮物也一並帶了來,誰知才一進府,外祖母這樣疼愛,姊妹們又都這樣和善,倒要我忘記了。”

賈母隻笑道:“這值什麼,忘了便忘了罷。”

王熙鳳卻笑道:“表弟是給我們帶了什麼好東西呢,我可要去瞧瞧。”說著,便親自打了簾子往外麵去,才走了兩步,就見院內已經進得人來,整整五口箱子依次抬了進來。那院內服侍的婆子丫鬟們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徑瞧著這五口大箱子被抬進了屋子。

林澤便讓當先進來的青梅親自去打開了。隻見第一口箱子裡,放著一尊丈高的綠玉觀音,慈眉善目,神態安詳。下麵又有一隻老沉香木做的手杖,上麵刻得是南極仙翁賀壽圖紋。再下麵放的是四季衣裳各有兩套,其上刺繡繁複,紋路吉祥,賈母隻瞧了一眼便笑道:“這樣多的東西,難為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大老遠帶了來。”

林澤隻笑了笑,青梅便又打開了另兩口箱子,一口裡麵放的是一套瑪瑙頭麵,一套翡翠頭麵。另有四季衣裳各兩套,也是和賈母一樣精致的繡活兒。

第四口箱子裡放的卻是兩套頭麵,比王夫人和邢夫人的又小巧一些。兩套雖都是赤金累絲頭麵,卻造型各有不同。打造得極為纖巧,其中一套秀麗小巧,另一套卻又富麗逼人。林澤便笑著道:“這一套是給珠大嫂子的,這一套是給璉二嫂子的。”

王熙鳳眉開眼笑地道:“還是林表弟疼嫂子,這頭麵打造得可真好看。”李紈也笑著收下了。

眾人都笑了,不約而同地去看最後一口箱子。原來那口箱子裡放著的都是女兒家的玩意兒,有文房四寶,也有針黹女紅,更有閨房女兒家平日裡消遣的小物件,一樣樣兒的精致可愛,黛玉便笑道:“這原是我準備的,沒有哥哥準備的那麼好,隻是姐姐妹妹們彆嫌棄罷。”

三春便笑著過來拉了黛玉的手,探春道:“喜歡還來不及,哪裡會笑話你。”她可瞧得明白,那箱子裡的東西雖然都是些小玩意兒,卻樣樣精致小巧,恐怕價值也不算低罷。

林澤把東西分發給眾人,還沒開口,外麵就又有一個丫鬟進來。眾人看去,原來是老太太這裡服侍的鴛鴦笑著進來,手裡卻抱了一口小箱子,笑吟吟地道:“給老太太請安,給大太太、二太太請安,給各位奶奶請安。”一一請遍,才掂著懷抱著的小箱子對林澤一福,笑道:“林大爺,這是你的丫鬟名叫白果的給我的,囑托我要交給您,她就不進來了。”說著,便把懷裡的箱子要遞過去,青梅忙笑著接了。

賈母笑問:“這又是什麼?”

林澤隻笑道:“雖說我們是來外祖母家住著,到底不該生分,隻是我們帶來那麼多人,總不能要府上給我們添這一筆開支。”說著,便打開那隻小箱子,眾人都是一怔,原來那箱子裡整整齊齊地摞著兩層金錠子,燦燦地著實花人眼睛。

賈母眯了眯眼睛,隻笑道:“你這孩子,也太生分了些,到底是親外祖家,怎好這樣呢?”林澤心道:我可不稀罕這樣的外祖家。見賈母這樣,隻對王熙鳳道:“璉二嫂子,老太太不肯收,您可得收著,否則要我們可怎麼過意的去呢。”

王熙鳳心裡苦笑不已,這老太太看樣子聽話音都是不想收的,她怎麼敢駁了老太太的意思呢。可林澤擺明了這一箱子金錠子就是要交到賈家手裡頭的,看這樣子總不能就這麼僵著罷?

到底還是賈母咳了一聲,說道:“也是你們的一番心意,且放在我這裡罷。”便又笑著摸摸黛玉的臉頰,歎道:“我這玉兒,長得和敏兒當真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一般,我見著你就和見著你母親是一樣的。隻把這碧紗廚收拾出來,要玉兒和我一處住著罷。”

王熙鳳正要答話,卻聽黛玉盈盈道:“老太太慈愛,原不該辭。隻是,我若住在這碧紗廚裡,怕是不大方便。獨我的大丫鬟就有四個,又有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各四個,再有婆子嬤嬤也有七八個呢,住在老太太這裡當真是擾了老太太親近。”又指著林瀾笑道:“老太太可彆笑話,瀾兒如今年紀小身子卻弱,我這裡有一個教養嬤嬤,是最會用藥膳補身子的,所以瀾兒也同我住著。隻是我的嬤嬤丫鬟婆子已經這樣多,再要瀾兒的大丫鬟和一等丫鬟那麼多人加起來,怕不好住呢。”

說得王熙鳳也咂舌道:“啊呀呀,這麼多的人,可都沒瞧著呢!”

黛玉因笑道:“原是帶了來的,卻不敢要她們汙了老太太的眼睛。隻叫她們院子外頭待著呢,隻我的兩個教養嬤嬤在這裡。”說著,便指了指身後站著的兩個嬤嬤。

崔嬤嬤和沈嬤嬤便福了一福,隻道:“給老封君請安。”

賈敏定睛一看,見其中一個笑容溫和觀之可親,另一個容貌清麗自有態度,心下暗暗一驚,又聽她們請安見她們動作,心中更是疑惑,隻問道:“兩位嬤嬤是?”

崔嬤嬤便笑著道:“老奴是曾有幸侍奉端儀貴太妃,早年也曾和老封君有過一麵之緣。”又笑著說:“我身邊這位沈姐姐,原是太後身邊的女官,早幾年就放出宮恩養了。隻因覺得和林姑娘有眼緣,故而做了教養嬤嬤。”

賈母聽得崔嬤嬤這樣說,早下了炕來,拉著崔嬤嬤的手道:“原來是崔嬤嬤,是我眼拙了。”當年賈母才嫁給賈代善之時,也曾和眾位世家之女婦進宮覲見,那時候皇後身子不好,就是由端貴妃來接見她們的。那時候,她的確是和這崔嬤嬤有過一麵之緣,這崔嬤嬤那時候已經是端貴妃身邊最得意的人,又是皇上親自封的崔侍中,多少人家想巴結呢。

這崔嬤嬤是什麼來曆,賈母心中早已經明鏡一樣,眼下見她隻是淡淡一筆略過不提,心中暗驚的同時,又看向那沉默不語的沈嬤嬤。見她容色清麗,又是崔嬤嬤著重介紹的,心道怕還不止這樣的來頭呢。

當下隻道:“我這玉兒好大的福氣,得兩位貴人教導,是她修來的了。”

王熙鳳雖不大解,奈何她慣會看人臉色,見賈母也對這兩位嬤嬤十分敬重,自然也是上來又一番說趣,眾人便又都笑了。

不多時,茶果已撤,林澤便也笑著站起身,拉過林瀾對賈母道:“在這裡坐了許久,還未去給兩位舅舅請安,是我們不知禮數了。”賈母便命兩個嬤嬤帶了他們去見母舅。時賈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帶了外甥女過去那邊說說話,倒也便宜。”

賈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罷,不必過來了。”邢夫人答應了一聲“是”字,遂帶了黛玉與王夫人作辭,大家送至穿堂前。

林澤先去了大舅賈赦處,還未進門,就見角門那裡有一個總角小廝上來請安行禮,又聽了兩個嬤嬤的話,便道:“林大爺來得不巧,我們大老爺正病著呢,恐過了病氣給林大爺。”

那兩個嬤嬤便道:“那可怎麼好呢?”說罷便看向林澤。

林澤隻淡笑道:“舅舅身體不適還為了我們這樣著想,是我們來得不巧了。”又對身後跟著來的青梅道:“你打發人去取了那好藥材來給舅舅,我們也不好進去打擾,隻在這裡請個安也就是了。”說著,便拉著林瀾在門外行了一禮。

那兩個嬤嬤因笑道:“咱們這就去老爺那裡罷。”說著,已經往右麵走去。

林澤暗自撇了撇嘴,側頭就見林瀾眼睛眉毛又皺在了一起,便笑著拿手去點了點他的鼻尖,隻笑道:“做出這樣的表情來,醜死啦。”

走了一段路後,那兩個嬤嬤笑道:“就是這裡了,林大爺且在這裡等等。”便有一個嬤嬤先去稟報了,不多時,便有人來回話說:“老爺說了,前麵事務繁忙,恐怕一時不能得空。要林大爺隻管在這裡住下,一並吃穿用度皆和家裡無異,再不要生分的。待得空閒時,再相見不遲。”

林澤也淡笑著應了,同在賈赦那裡一樣,也遠遠地隔著院門就行了一禮。待那兩個嬤嬤正要送了林澤回去時,就聽前麵又有人來傳話說:“老太太那裡擺飯呢,要林大爺和林二爺過去。”隻得又往賈母那裡去。

待得林澤和林瀾二人到時,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見他們兩個來了,忙讓他們入席。林澤隻說眾位姐姐妹妹的都在這裡,他一個男孩子卻不好一起。說得賈母也笑了,隻笑道:“你們才多大呢,很不必學那外人說的。有什麼可避的。”一時,賈珠之妻李氏捧飯,熙鳳安箸,王夫人進羹。賈母正麵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

賈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們不在這裡吃飯。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林澤轉頭過來看了一眼黛玉,雖然黛玉平日裡也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可現下瞧著卻總覺得她臉上神色不大好。然而兩人畢竟隔了好幾個距離,林澤也瞧不大真切,隻想著等用完飯問一問就是了。

賈母拉著黛玉坐下,又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個方告了座方上來。寂然飯畢,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林瀾便拿手撥弄茶蓋,隻奶聲奶氣地問:“哥哥,這麼早就吃茶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