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 2)

林澤的笑意和平時並沒有多大的區彆,仍舊是那樣溫和又清淡,可是他帶著笑說出口的話,卻讓水湛的一顆心都要被凍裂了。du00.com

他說:“三殿下,草民不敢高攀。”

自打那日以後,再沒見過。到現在算來,已經整整十餘日了。

“哥哥,你今天又要去街上嗎?”林瀾眨巴的眼睛站在桌邊,目光緊緊地盯著桌上的那疊子糕點,瞧著模樣都快流口水了。

林澤不免好笑,便要青梅拿了點心給林瀾吃著,滿臉含笑道:“你到我這裡來哪是為的問我上不上街,分明是為的吃這些點心。忒饞嘴了,仔細壞了牙!”又笑道:“這點心連你姐姐也喜歡,你走時帶些給你姐姐去。”

林瀾便點頭應了,又見青梅含笑遞給他一塊帕子,忙接過擦了擦嘴,笑道:“還是青梅姐姐好呢。”青梅便抿唇笑了,又說:“二爺,天氣漸漸地熱了,您這衣裳可也彆脫得太快了,知道麼?”

林澤在一邊聽他們倆說著話,卻恍惚想到那一日在書院裡,水湛蒼白的麵孔,定格在心裡的畫麵怎麼也揮之不去。心頭隱隱的疼痛,讓林澤的臉色也有些不好。

“大爺,寶二爺來了。”

林澤一愣,才笑道:“請進來罷。”又笑著對白芍和白術道:“你們兩個送了瀾兒去玉兒那裡,這裡有外客來,難免衝撞了。”白芍和白術便笑著應了一聲,一個牽了林瀾的小手,一個拎著一隻食盒往黛玉那裡去了。

青梅把桌上的茶撤下,重新沏了清淡的花茶,還沒端上桌子呢,那賈寶玉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見林澤坐在桌邊含笑看著他,便把臉一紅,也笑道:“林表哥,我來看你呢。”

林澤笑著讓他坐了,才讓青梅把茶端給寶玉,見寶玉一雙眼睛含笑看著青梅,便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寶玉的目光。又見寶玉臉上緋紅,隻笑道:“二表弟,你來這裡是有事?”

寶玉先笑道:“林表哥這話也太叫我傷心了,難不成無事便不能來麼?”又笑道:“林表哥這裡真舒服呀,怪道林表哥都不大往我們那裡去了,可不是麼,這裡佳木蔥蘢可悅,不必我那處好得多!”

聽他這樣說,林澤反而但笑不語了。他住的這裡是老國公養老之所,自然環境清幽可人。至於賈寶玉說他那裡,林澤笑了笑,他怎麼接話都不好。一來,當初是他自己拒絕了賈母的意思,二來麼,也是因為那裡住著的是年高望重的長輩,輪不到他一個晚輩來評論好壞的。

賈寶玉低頭吃了一口手中的茶,便又睜圓了眼睛問:“這是什麼茶,我竟從沒吃過的。”抬頭就要去看青梅,可是屋裡哪裡還有青梅的影子。

林澤見他眉宇間似有疑惑之色,便笑著解釋說:“青梅姐姐還有事情,先出去了。”其實是青梅十分不待見賈寶玉,聽他說話就覺得腦袋疼,所以他一進來,才坐下和林澤說話,立刻就和林澤示意出去了。

賈寶玉恍然若失道:“青梅姐姐那樣好的品貌,也該在我們家才是。”說著,似又覺得不妥,忙抬頭對林澤道:“林表哥,我,我口拙,你彆生氣。”

林澤心道:我要生氣,還有生不完的氣呢,誰愛搭理你啊!當下卻也隻輕笑一聲,隻說:“你家的女孩兒都是鐘靈毓秀的,不比我們家的,胡打海摔慣了。”說得寶玉臉上一紅,雖想反駁,到底又退縮了,隻低頭吃茶不語。

林澤倒是樂得清靜,誰喜歡和這賈寶玉閒嘮嗑呢,又不是沒事乾的都像他一樣。

屋裡一時隻聽得杯蓋相碰的聲音,林澤雖覺得清靜也不錯,可是……瞥了一眼吃茶的賈寶玉,林澤在心裡默默地歎了一聲。這人在這裡,能清靜才怪呢!果然,沒等林澤的心理活動太久,賈寶玉就坐不住了,隻聽他笑道:“林表哥,這茶吃著清爽,是什麼泡的呢?”

林澤看了一眼那茶碗裡的花葉,也隻笑道:“這不該來問我呢,原不是我泡的,該問那泡茶的人才是呢。”

寶玉一聽,也覺得應該如此,想問青梅,可是青梅卻又不在,隻好低頭又沉默了。

林澤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閃爍,心想:這賈寶玉來這裡一定是有什麼事的。不過是不好開口,所以才磨磨蹭蹭的還沒說。不過,什麼事都輪不到他來操心不是?反正賈寶玉不開口,小爺他可不會這麼好心地自己往他那槍口上撞。

等到林澤小爺手裡的茶快要見底的時候,林澤終於聽到賈寶玉發話了。

“林表哥,鎮日在屋子裡有什麼趣兒,不如咱們今日去街上逛逛?”

林澤笑眯眯地說:“雖說是在家裡,到底也不是淨閒著的。二表弟,你瞧著那桌上多少書我還沒看呢。”說著,便指了指書桌上那一摞子厚厚的書。又轉頭看向賈寶玉笑道:“二表弟難道學裡的都學完了?”

賈寶玉臉上一紅,呐呐地說不出話來,又見林澤含笑看著自己,更是臊得慌。隻是一想到薛大哥說的話,又覺得有趣新奇。便把心裡的羞窘都先壓住了,隻說:“林表哥,書哪有看完的那一日,鎮日裡待在屋子裡看書,倒要把人給憋壞了。”又笑道:“我原求了老太太,答應放我出去玩一回,又想著林表哥整日都在屋裡悶著,才來尋你的。”

林澤瞥了他一眼,心說:我謝謝你這麼惦記我!出去廝混還不忘捎上我呢!

雖這麼想著,臉上卻也不顯,隻是眉頭微皺,似是有幾分為難道:“唉,你是不知呢,我原也覺得有些煩悶,可出去了卻往哪裡呢?再有,你不想想那外頭多少地方於我們又沒多大樂趣的,還不如在家裡走走就是了。”

一聽這話,可急得寶玉抓耳撓腮,又不好說什麼,一心急便脫口而道:“林表哥,原是薛大哥哥治了個席麵,請我們去玩呢,你彆忙著拒絕呀。”

林澤先是一愣,才又想到那府內上下交口稱讚的寶姑娘可不就有著一個呆霸王似的哥哥嘛。聽聞那薛蟠如今已有十二三歲了,每日裡不求上進隻圖享樂。想來也是個紈絝子弟,並不用放在心上的。

即使去了也不妨什麼,可是林澤對薛寶釵卻十分不待見。原因無他,隻因這薛寶釵隔三差五地就要讓黛玉不痛快那麼一下。這薛家有意思要和賈家湊在一塊兒,他可不反對,可你湊一塊兒能不能彆捎帶著他妹妹?黛玉一個清貴的女兒家,怎麼就要被那薛寶釵整日裡擠兌了?

想到這裡,林澤臉色自然有些不好。就是對那個素未謀麵的薛大呆子也沒什麼好感,更彆提會往他的酒席上湊了。便隻笑道:“當真不巧了,我今兒個身子不舒服,二表弟隻管自己去罷,我在這裡隻謝過二表弟凡事記掛著我了。”

說著,也隻是含笑謝了謝,卻是連屁.股都沒抬地就要送人了。

寶玉臉上訕訕的,你說林澤身子不舒服騙誰呢,進來的時候還笑容滿麵的,就現在瞧著還臉色紅潤呢。這就身子不舒服了?可是寶玉能說什麼呀,隻能訕笑著又推說了兩句,自討沒趣地走了。

這邊才打發了賈寶玉,那邊一直在廊下的白果就走了進來,隻笑道:“姑娘那裡打發人來請了,大爺您過去麼?”

林澤挑眉笑道:“怎麼不去?”說著,整了整衣服便要出門,可見白果笑意滿眼,隻覺疑惑,便問:“你這是笑什麼呢?又有什麼好笑的,隻管說來我聽。”

白果便笑著掩了唇,隻道:“我是怕大爺身上不舒服,就不往姑娘那裡去呢。又想著怎麼才好回話給姑娘,彆叫姑娘生了氣,回頭又要說大爺一頓。”

說得林澤也笑了,隻低聲道:“快彆笑話我呢,都是和玉兒一處待久了,連你也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白果聽他這樣說,隻一徑笑著,卻不回話。又見林澤並不像生氣的樣子,才笑道:“原是姑娘把我們教得好,大爺該好生謝謝姑娘才是呢。”又笑著說:“大爺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門去,還不是多虧了姑娘呢。”

又笑了兩三句,便已經到了黛玉門外。林澤抬頭就見雪雁和青鶴在廊下打著絡子,黃雀喂著畫眉,朱鷺卻彆了臉在一旁站著,紫鵑正絞著帕子咬住下唇不知道想什麼呢。她們幾個見林澤和白果來了,忙站起身來行禮,林澤也笑著讓她們免了,又見紫鵑眼圈兒泛紅,不知何故,隻笑道:“這天兒雖漸漸地熱了,到底還有些涼氣呢,彆總坐在廊下。”

雪雁和青鶴便笑著應了,隻笑道:“都說大爺心疼人,彆人還不信呢。咱們這就不坐在這裡了。”又有甘草出來笑著請林澤進去,隻說:“姑娘等大爺許久了,大爺隻磨蹭著不肯過來呢。”說著,見紫鵑呆呆地站在廊下,便笑著過去拉了紫鵑的手說:“姑娘說廚房裡正燉著銀耳湯呢,紫鵑姐姐,咱們去取了來罷,彆站在這裡吹風。”

林澤才一進去,就見黛玉正在長榻上看書,林瀾也在小桌上寫著字,懸臂握筆的姿勢倒十分有架勢。林澤唇角一勾,隻笑道:“你們兩個在這裡忙著各自的,偏又要我來,是什麼緣故呢?”

黛玉便把書一放,隻笑道:“不去叫你,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呢。”說著,眼睛往外看了一眼,見紫鵑不在,便知道是甘草把人帶走了。才又道:“又來找你做什麼?還嫌他生出的是非不夠多呢?”

林澤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賈寶玉了,當下樂道:“他是個富貴閒散公子哥兒,和我們是不一樣的。”話音才落,就聽到黛玉一聲冷哼,便又笑了,“你也彆理會他們,都是些和我們不相乾的人。”

黛玉便冷笑道:“誰愛理會,我何必理會呢。”又見林澤笑意淡淡的樣子,不免抱怨說:“我常想著,咱們在京裡又不是沒地方住,何必在這裡住著,惹來一車子閒話。”

林澤聞言,臉上便是一冷,隻問:“誰給你氣受了?”

黛玉見他這樣,也不想女孩兒們之間的口角惹了他生氣,說出去彆人倒要說林澤的不是。隻避重就輕道:“倒不是為這個,隻是如今見著外祖母家又有客住著,我們在這裡多有不便的,不如早早地搬了好。”

黛玉所說何嘗不是林澤所想,隻是……林澤搖了搖頭,隻道:“若我們要走,外祖母必不同意的。”

黛玉咬了咬下唇。她怎麼會不知道呢,隻是聽著府內上下丫鬟仆婦都要讚一句那薛家姑娘最是胸懷寬廣的,倒好像變著法兒地在說林家姑娘比不上薛家姑娘一樣。也不想想,他薛家一介商賈,縱富貴潑天,怎麼入得了世人之眼。怪道在家中,母親生了瀾兒之後,也常對自己說,外祖家與彆家不同,府內奴才如今都生了一雙勢利眼,隻貪著到手的便宜,哪裡還顧得了其他。

林澤見林瀾一直在寫字,心裡倒奇怪這孩子何時如此安靜了。湊過去一看,哎呦喂,就不該對這小胖墩抱著多大期待。你瞧他是一本正經地認真寫字呢,誰能想得到他是做個姿勢在這裡,另一隻空著的手忙著拿桌下的糕點吃呢。

林瀾眨巴著眼睛瞧著林澤哭笑不得的表情,隻好把頭一低,采取主動認錯的政策。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得林澤都不好意思罰他了,隻好把那碟子點心沒收,又說:“這樣投機取巧的,這兩日都沒有點心吃了。”

林瀾聞言,嗚哇一聲就要哭了,可見哥哥板著臉的樣子,又不敢真哭出來。隻好抽抽噎噎地跑到黛玉跟前撒嬌。黛玉隻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又溫聲勸了幾句,才把林瀾的眼淚又勸了回去。

見林瀾要往外麵去,黛玉便問:“你又要去哪裡呢?”

林澤便笑道:“玉兒不是想知道咱們何時能住進自己家裡麼,我去瞧瞧。”見黛玉一下子亮了好幾分的明眸,林澤隻笑著往外麵去了。出門時恰遇見甘草正捧著一盅銀耳湯過來,林澤便笑道:“倒是要你們來來回回的辛苦。”

甘草隻笑著福了福身,也不說什麼,就往黛玉屋裡去了。倒是紫鵑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林澤走後,黛玉見林瀾有些發困,便笑著要紅杏和青杏把林瀾帶進內室裡寬衣睡下。回頭就見甘草正捧了銀耳湯進來,後麵跟著眼圈兒發紅的紫鵑。黛玉便先笑著讓甘草把銀耳湯放在了桌上,隻笑著對紫鵑道:“這是怎麼了,眼圈兒紅紅的,可是被人欺負了?”

紫鵑看了一眼甘草,見後者隻笑意淡淡地看著自己,忙把目光一收,隻低眉斂目道:“原是昨晚走了困,早上又起得早了些,才如此的。”又福身道:“多謝姑娘關心。”

黛玉便“嗯”了一聲,側頭見甘草笑眯眯地盯著紫鵑看,也隻抿唇一笑,道:“既是昨晚沒歇息好,今日也沒甚大事,你隻回去歇著罷,無礙的。”

紫鵑忙謝過了,便回去自己屋裡休息不提。隻黛玉看著甘草,笑道:“她是怎麼了,你必是知道的,說來與我聽一聽。”

甘草便笑著上前道:“姑娘不知道,昨日咱們要紫鵑去送東西給賈府的四小姐,誰知道她足足逗留了大半日,等過了晚飯的時辰才回來。朱鷺她們幾個便隻留了些飯菜給她,她便抱怨個不停。和她一個屋子裡住著的朱鷺又素來是個直話直說的,便說了她一句,把她給氣得哭了一宿。”

黛玉也疑惑道:“縱使是四丫頭多留了她一會兒,又值當什麼呢。”

甘草也笑道:“可不是麼,原也是這個理呢。誰知她們後來吵著,又說出彆話來。紫鵑隻說她還往寶二爺的屋裡去了一趟,這才耽誤了時辰。”

黛玉隻冷笑一聲,道:“原來是往那裡去了,我說呢。”

“朱鷺因笑話她說,這四小姐住的院子和寶二爺住的院子不知道隔得多遠呢,偏巴巴地往那裡湊上去,等過了大半日回來還要抱怨說隻給她留了些冷飯剩菜的,這怨誰呢。”

黛玉便道:“她原是賈家的丫頭,和我們家的又不同。來日我們家去了,若能不帶著,就把她留下罷。”

甘草便點了點頭,心說:這紫鵑看著也是個心大的,難怪大爺囑咐了自己好幾句要好生看著呢。又想到朱鷺的性子,刀子一樣的嘴,也能讓這紫鵑收斂些。

說了一會兒子,便有賈母那裡打發了一個丫鬟過來,說要請林姑娘過去說話。黛玉便往賈母那處去了,隻帶了青杏和甘草,把綠柔和紅杏留在屋裡照看著。

到了賈母那處,黛玉才發現薛姨媽、王夫人也在,黛玉隻抿唇給賈母行了禮,賈母忙拉了她近前來坐著。又笑道:“姨太太,我們方才說到哪裡了呢?”

薛姨媽便笑道:“老太太這是考我們呢,原說前麵的花園子裡的花開了,老太太要找了時間去看呢。”

賈母隻笑著說道:“是啊,人老了,就愛看些花兒粉兒的。”說著,又摸了摸黛玉的臉頰,隻笑道:“依我說呢,這滿園子的花兒粉兒的,可都比不上我的玉兒呢。”說得在座各位都笑了,黛玉臉上也微微泛起了紅暈。

王夫人又笑道:“我瞧著寶丫頭也是個模樣頂好的,快來給我瞧瞧。”一麵說著,已經拉了寶釵的手。

薛姨媽便笑著說:“都是你誇她,哪有多好呢。”又向賈母笑道:“老太太,您可彆惱我說話呢。依我瞧著,府上的姑娘可都是最標致不過的!”又笑著看了看賈母身後站著的鴛鴦等人,隻說:“常日裡說老太太最會j□j人的,連老太太身邊服侍的丫頭都像大家子的小姐一般。”

話音才落,黛玉便彆了臉過去,賈母臉上笑意也減了幾分。這話說得倒有幾分意思,好像說得他們家的姑娘和丫鬟倒是一樣的。薛姨媽這裡猶未發覺賈母心中不悅,王夫人便笑道:“你也把她們說得太好了,她們哪比得寶丫頭。”

賈母也笑道:“是啊,從我們家論起四個女孩兒,沒一個比你們家寶丫頭好的。”是“我們家”和“你們家”的區彆,這薛姨媽還拎不清呢。

薛姨媽又掩唇笑了,隻說:“老太太隻誇她好呢,我隻愛林姑娘這樣的。”說著就想拉過黛玉親熱一番,賈母卻沒放開黛玉的手。薛姨媽便收回手,拿過桌上的茶吃了一口,又笑道:“我每日裡一瞧見林姑娘這樣的品貌,心裡才憐愛呢,哪像我們家的寶釵,才多大一點兒就學著幫我分擔了,竟是要我插不進手去。”

賈母便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被王夫人握著手的薛寶釵,回頭摸了摸黛玉的手笑道:“姨太太這話說的,倒要我們羨慕極了。我們家的女孩兒都是嬌養著,才多大點呢,哪裡就能分擔些什麼。還是姨太太的福氣,有這樣能乾的女兒幫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