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1 / 2)

第九十一章:深宮內太妃謀子嗣,公侯府二女爭一夫標題

四月初六日,王夫人進宮探望賢德太妃。www.DU00.COm才進長春宮,就見抱琴紅著眼睛站在門口,近前一瞧,驚見抱琴脖子上淤痕片片。王夫人眉頭一緊,忙加快了腳步,在小宮女的帶領下進了內殿。

“臣婦給太妃娘娘請安。”王夫人才屈膝下去,旁邊就橫出一隻手來扶住了她的胳膊,再抬頭看時,隻是一個有些麵生的宮女罷了。

賈元春因在內殿,身上便隻穿了一件米白色暗紋刻絲白底印花素軟緞,臉色豐潤端莊,斜斜地倚在榻上,竟是說不出的端莊秀美。王夫人打眼瞧見了,便也笑道:“經日不見,娘娘越發的臉色好了。”

這話才說罷,元春臉上已經露了笑意,忙下榻來扶了王夫人近前坐著說話,又一徑兒地命那宮女奉茶倒水,等那宮女上了點心茶水,才揮手讓服侍的人都下去了。元春見內殿並無旁人,這才拉住王夫人的手道:“宜人怎麼好一段時間不曾來了,可要本宮惦記得很。”

王夫人聽見這話,臉上神色變了幾變,終究還是沒忍耐的住,拿起帕子捂嘴哭道:“娘娘哪裡知道我在家裡的艱難。”

元春見王夫人說哭就哭,也是慌了一慌,又是安慰又是勸解,好容易止住了王夫人的哭聲,才聽得王夫人緩緩地把寶玉的親事道來。

聞聽得史家不依不饒時,元春也怒上心頭,狠狠地拍了茶幾一下,恨道:“原以為史家好歹也是侯府門第,怎麼竟這樣的不講道理起來。說到底,也是老太太的娘家,這些年來,彼此疏遠了些,咱們家卻也不曾虧待他們半點兒,如今可怎麼說的?”說到這裡,不免連賈母也一起怨懟上了,隻道:“老太太也是糊塗了,寶玉銜玉而誕,必是有大造化的,雲丫頭雖也是本宮看著長大的,奈何命硬克親,若當真娶進了門,隻怕於咱們家的根基有礙。”

這話正是王夫人的心裡話,此刻聽得元春說了出來,也不覺出了一口氣。又見元春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耐,忙附和道:“娘娘的話正是了,我也是這麼個意思。那雲丫頭雖好,如今卻是個破了相的,在外頭名聲也不好聽。娶了進來,於寶玉的前途也無助呀!”

一推二五六是王夫人慣用的伎倆。貶斥著史湘雲名聲不好聽的時候,王夫人全然忘記了,史湘雲之所以壞了名聲又破了相,這種種,正是拜賈家所賜。

可這話也得看分什麼人說。到了王夫人和賈元春這裡,自然是賈家半點兒責任也沒有,錯就錯在史湘雲自己不檢點,命硬又克父克母,與人無尤。

說到賈寶玉的婚事,賈元春的秀眉微微一蹙,歎道:“宜人不知道,本宮這宮裡的日子也並不比宜人好上多少。”

王夫人一驚,忙問何故,元春便又歎了一聲,才道:“這宮裡慣來見高踩低,從前本宮得了聖寵,那些個瞧人臉色的便上趕著巴結。可如今,恨隻恨承乾宮的那一位,手裡使著銀錢,又勾著老聖人在她那裡,一個月倒有大半的日子都安置在了承乾宮。那些個見風使舵的,如何不上趕著去承乾宮裡討好賣乖?”

“本宮還想著,她到底年紀小些,縱有手段,也是有限的。誰想,如今她越發的逞強好勝起來,竟連慎太妃也要避其鋒芒!”

賈元春說得咬牙切齒,一雙美眸中不時流露出幾分妒恨。

她當然要恨!

在這後宮裡,最不乏的就是新鮮的女子承寵。她初初進宮的時候,也是打著想要侍奉聖上的心思,可後來卻被無情的冷藏。好容易,天可憐見,讓老聖人發現了她。明珠蒙塵不過過眼雲煙,得了老聖人的歡心,於她來說,當真是一棵救命的稻草。

她位分升得快,得的恩寵也多,風頭正盛時,卻又遇上慎太妃趾高氣昂。

等到她熬出了頭,終於能憑著和慎太妃平起平坐的太妃之位省親歸寧時,誰承想,原先看好的弟媳婦兒人選,竟進了宮,還勾著老聖人一番雲雨,得了寵愛,與她平分秋色!

如果說,寶釵剛進宮的時候,不過是和賈元春平分秋色。那麼,自打老聖人封了寶釵做貴人,還欽賜了“端”這個封號時,她和薛寶釵之間的差距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

“賢德”二字,曾經她也引以為豪過。

放眼史書,再沒有哪一位皇妃,能夠得到兩個字的封號。這可謂是天大的恩寵,於賈元春如此,在慎太妃眼中也是如此。故而在賈元春得了封號之後,慎太妃沒少挖苦。那時候賈元春風頭正勁,薛寶釵雖然在背後捅了她一刀,可卻也沒影響她的地位。

然而,皇上竟封了那賤人“端”!

“正直為端,和靜秀麗為端,端為尊號,意為值得尊重,為人品性和善持重。”

太上皇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明擺著是把那賤人放在了心頭上!

為這個,賈元春恨過氣過罵過,卻都於事無補。她費儘了心思,好不容易在這深宮之中熬出了頭,然而薛寶釵一進宮,就平步青雲,獲得聖寵。這一切的一切,無異於一記狠狠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臉上。簡直像是嘲笑她在這宮裡,曾經熬油似的熬著的那些年。

她用了自己最美麗的年華作陪葬,才得到的一點點恩寵。在薛寶釵進宮之後,就像陽光下的塵埃一樣,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

最讓她奇怪的是,慎太妃竟然沒有對薛寶釵出手。

不說現在薛寶釵已經是端太妃,就是薛寶釵才封為端貴人的時候,慎太妃也沒有找過她半點的麻煩。想到自己才一晉封貴人,慎太妃就帶了嬤嬤來,滿口說著教導自己規矩,卻明裡暗裡都在譏諷她折磨她……這麼想來,薛寶釵的青雲路,平坦得簡直不真實!

“什麼?竟連慎太妃也不敢動她?”

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的王夫人也驚怔了一下。薛寶釵在宮裡怎麼得寵,對於宮外的王夫人來說,唯一能知道的渠道,不過是看看老聖人又賞了什麼給薛家罷了,對比一下自家得到的賞賜,王夫人偶爾也會在心裡羨慕嫉妒恨一番,偶爾也會在心裡嗤笑譏諷一下。大多時候,老聖人賞下的東西還是很公平的,畢竟都是位分極高的太妃娘娘,再差能差到哪裡去呢!

可現在聽到元春說起這話,王夫人是真正的驚怔了!

慎太妃何許人?

她是忠順王爺的生母,是當年角逐皇位時,最有機會當上皇太後的人!是在先皇後在世時,把持後宮牢牢不放的人!也是在當年寵冠後宮時,心狠手辣,對貌美的宮妃不遺餘力下手的女人!

這樣的一個女人,王夫人自然不會傻得以為她如今深居太妃之位,對後宮就會放鬆了。這樣的女人,注定不會坐以待斃,看著自己的地位被動搖還不出手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當年幾乎可以說是一手遮天的女人,如今,竟然對薛寶釵避其鋒芒。簡直匪夷所思!如果這不是慎太妃在打其他的主意,那就意味著,現在這後宮的權利已經發生了實際上的變更,薛寶釵,很可能成為第二個慎太妃,甚至……是比慎太妃還要厲害的女人。

賈元春每每想到這一點,心裡就像是燒了一把火。灼熱非常,見著燙得她整個人都生不如死。她可不會笨得相信,一旦薛寶釵成了後宮裡的指向標,這個名義上是她姨姊妹的女人,會對她這個表姐有多好。

在成為太上皇女人的那一刻,元春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後宮裡的女人,說得好聽,那是進宮來掙麵子掙恩寵的。說得難聽一點,不過是家族的一顆棋子,隻有能獲利的棋子,那才有存在的價值。賈家如花似玉的女兒不少,賈元春不過是從小被寄予厚望大力培養的那一個。而且,還是為了能夠得到當今聖上的青睞培養的。

可是,賈元春卻沒有能入得了皇上的眼睛。

儘管她也得了聖寵,老聖人大小也算是個君王,可比起坐在金鑾殿上俯瞰天下的皇上來,差得可不是一般的遠。

在這後宮裡,沒有錢就使不動人,沒有人就得不到消息,得不到消息就注定了聖寵會被分薄。久而久之,就會被人拋之腦後。後宮裡,再不缺少充滿野心想要往上爬的女人。麵對榮華富貴,哪一個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己不動心?

賈元春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如果她能有一個孩子,也許就能固寵了。

老聖人已經越來越年邁,比起年富力強的皇上來,老聖人的子息很可能將不再有了。也正因為如此,賈元春更想要懷上一個孩子。老來得子,沒有比這更讓一個男人興奮的了。自古就有“母憑子貴”這一說法,自己懷著老聖人的孩子,縱然孩子沒法兒坐上那金鑾殿,至少也是個板上釘釘兒的王爺。

有聖寵卻沒有子嗣的太妃,和有子嗣也有聖寵的太妃,這二者之間的差彆,豈是筆墨可以描繪得儘的呢!

“宜人,先前本宮讓你找的藥,可有了?”

王夫人一聽,便四處張望了一下,見四處無人,才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幾包藥包來。見元春伸手接過,才低聲道:“娘娘福澤,這藥來得著實不易。大夫也說了,此藥藥性甚猛,老聖人終究上了年紀,這藥可得小心著份量。”

元春接過這幾包藥,耳邊聽著王夫人的囑咐,便笑道:“再沒有比宜人還操心的,本宮自然省的。多虧了宜人,否則再帶不進來。”說著,又道:“隻是宜人彆聲張出去,就是老太太問起了,也斷不能說。”

王夫人因笑道:“自然如此,臣婦是萬事都為娘娘著想的,怎麼會與彆人說道呢。”

母女二人又在內殿絮絮地說了許多話,元春因得了這藥,想到日後用途便心裡舒暢,臉上笑意更濃。因對王夫人道:“宜人如今和夏家太太可還來往?”

王夫人聽了,便笑道:“自然來往的。娘娘有所不知,這藥,還是托了夏太太的關係才得的。若要咱們家的人去,又要生出許多事來,你姨媽那裡就先瞞不過去。”說著,還不忘指了指那幾包藥。

元春聽見王夫人這麼說,心裡也甚感激,忙道:“本宮這裡新近得了賞賜,那一對玉如意是極好的,便賞了宜人。宜人帶回去,私下給夏家太太送去,終是要結秦晉之好的,如今可不能少了走動。”

說罷,便命外間的抱琴進來取了鑰匙去開鎖櫃。

王夫人見抱琴手裡捧著一對潔白細膩的玉如意進來,喜得合不攏嘴,隻連聲讚道:“真是好精巧的玩意兒,咱們家裡從前也有一對,隻是質地不如娘娘所賜。想來這一對玉如意,暗合了娘娘的心意,夏家太太見了,心裡也是明白的。”

元春聽了,隻抿唇笑了笑。

王夫人臨走時,又遞給元春一隻錦盒,裡麵放了五萬兩的銀票,隻連聲囑咐說:“家裡越發的艱難,錢銀終究有限。這些個銀票,也是因著夏家太太的幫襯才得的,好歹不叫娘娘在宮裡失了體麵。”

一番話,說得元春濕了眼眶,連聲應下。

待得宮女來引王夫人出宮,賈元春這才打開床頭的鎖櫃,把王夫人帶來的藥包和銀錢都鎖進了鎖櫃裡。這才回身看向抱琴道:“好丫頭,你給我跪下。”

“娘娘!”

“本宮原不知道,你和承乾宮的那一位,關係這樣的親密。到底說了什麼樣兒的話,也說來與本宮聽一聽!”

“娘娘明鑒,奴婢從小服侍娘娘,再沒有異心。奴婢不過路上偶遇了端太妃,閒聊數句,當真沒有彆的。”

雖是春天,可內殿地上卻還是陰冷得很。抱琴身上本就穿得單薄,雙膝跪地,膝蓋杵得生疼。但最讓她寒心的,卻是內殿裡還留了先前扶著王夫人的宮女——燕兒。賈元春是她的主子,她是斷不敢違背一二的,主子打罵責罰都好,隻是這燕兒才來幾日,就哄得元春將她視為心腹,竟當著燕兒的麵兒要罰她?

元春居高臨下地看著眼中閃現著憤恨的抱琴,紅唇微勾,淡笑道:“不過閒聊數句,又有什麼不能對本宮說的呢?還是說,你厭倦了在長春宮的日子,想著怎麼抱上那個賤/人的大/腿嗎?”說到最後,連笑容都維持不了的元春猛然揚高了聲音。

側頭,對燕兒道:“掌嘴!”

“啪——啪——啪——”

清亮的巴掌聲一遍遍地回響在內殿,元春隻看了一會兒,就已經站起身走向窗邊。長春宮的右邊兒,正對著春芳園的位置。即使是在長春宮的內殿,透過窗戶,也能欣賞春芳園的景致。春暖花開的季節,春芳園的花便開得尤其好。

這樣的日子裡,自然少不了薛寶釵會變著法兒地拉攏著太上皇一起在春芳園裡耀武揚威。

元春微揚著唇,難得的沒有因為眼中所見而氣憤。想到王夫人送來的藥包,元春笑著伸手輕撫上小腹,很快的,聖寵就會回來了。

望著春芳園出神的元春卻沒有發現,背對著她給抱琴掌嘴的燕兒眼中,劃過一道晦澀的光澤。

“藥包?”

薛寶釵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湯匙,一邊斜睨著臉頰紅腫的抱琴,啟唇笑道:“不是本宮不信你,你也知道,你在姐姐身邊服侍的日子不淺。如今轉而投靠本宮,本宮總有些……”掩唇輕笑一聲,薛寶釵款款地站起身來,走近抱琴身邊輕聲道:“若要本宮信了你的話,隻有你把姐姐的藥包給本宮拿來才行了。”

抱琴臉色一僵,再看寶釵時,隻見寶釵已經退回了桌邊,鶯兒也麻利地給寶釵倒了一杯茶。

“娘娘說得是,奴婢這就回去了。”

“慢著。”叫住正要出去的抱琴,寶釵低低地笑了一聲,對鶯兒道:“沒瞧見你抱琴姐姐這麼辛苦地送了一盒子點心來麼?還不機靈著些兒,前兒個老聖人賞下的香露拿兩瓶也給姐姐送去嘗一嘗才好。”

鶯兒聞言,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就進內殿拿了兩瓶香露來。寶釵笑著對抱琴說:“這一瓶是玫瑰香露,一瓶是桂花香露。想來從前在家時,姨媽也常說,姐姐最愛的是玫瑰香氣,這桂花的,倒是你最喜愛的。這裡的兩瓶,你給姐姐帶一瓶去,另一瓶就自個兒留著罷。”

抱琴低低地應了一聲,伸手接過香露,轉身便出去了。

等她走後,鶯兒才滿臉不解地問:“娘娘何必對她那樣好,不是有燕兒在長春宮裡頭麼?”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表姐不是蠢笨的人,老聖人對她越來越沒心思,她自然會著急。她既想辦法承寵,本宮自然要防著些。抱琴服侍了大表姐這麼多年,少說也知道大表姐不少的事情,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靠攏本宮這一邊,趁著這機會防備一二也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