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2 / 2)

抱琴會意,又取來一件金絲繡祥雲萬福的披風給元春披上,打眼看去,說不出的雍容華貴。配上元春昨日得幸,一早的精致妝容,更是襯出了賢德太妃的風華來。元春攬鏡一照,不由得抿唇笑了。

承乾宮自來是最靠近皇上的地方,縱使如今太上皇已經退居上皇之位,可這承乾宮卻仍舊是得寵宮妃最向往之地。薛寶釵以區區之身,進宮不過兩年時間,位份升得如此之快,後宮中不知道多少人眼紅著要抓她的錯處兒呢。偏薛寶釵性子圓滑,長袖善舞,竟教人尋不出一絲兒的錯處來。

賈元春仰頭看了一眼刻著“承乾宮”三字的宮匾,真是個讓人向往的地方。

一想到這承乾宮,原也該是她的囊中之物,卻生生得被薛寶釵給中途劫走,心頭便說不出的憤恨。抬頭凝視宮匾半晌,元春終究還是強自按捺住臉上的憤恨之色,唇角一絲淡笑,收在袖口中的雙手也攏了攏。

“賢德太妃……奴婢給賢德太妃請安。”鶯兒見到賈元春時先是一愣,顯然是從沒想到這位從來不和端太妃來往的賢德太妃竟然會出現在此處。然而也隻是微微怔愣了一瞬,鶯兒便已經反應了過來。

“嗯。”賈元春居高臨下地看著給她請安的鶯兒,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賈元春沉吟的時間微微有些長了,半跪在地上的鶯兒的小腿都有些發顫。

“鶯兒?”伴隨著一聲溫和的輕喚,輕撫著小腹的薛寶釵笑顏恬淡地走出了宮殿。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鶯兒和似笑非笑的賈元春時,也不過微微一個走神,便親親熱熱地笑道:“姐姐怎麼來了,這麼熱的天氣,真難為了姐姐。”說著,又衝跪在地上的鶯兒啐道:“笨丫頭,還不快起來給姐姐倒杯好茶去,這麼木頭似的杵在這裡。”

一番話連消帶打,已經拿起了架勢,連元春也奈何不得。

等鶯兒福了福身進去了內室,薛寶釵才又笑眯眯地說:“今兒個也不知道吹的什麼風,早些時候太上皇就來瞧過,還囑咐了好些話,這會兒子姐姐又來了。妹妹真是再開心不過的,與姐姐有好些日子未曾得見呢。”

賈元春一聽這話,心裡便升起了幾分怒意。

太上皇今兒個是起得早了,還因昨日服侍得他儘興,千般囑咐她要好生歇著,不必起來服侍。她這才起得遲了些,誰料想得到,太上皇一早起來,原來是往承乾宮裡來的呢!

薛寶釵一邊引著賈元春進了承乾宮內,另一邊早有鶯兒沏好了茶擱在桌上,笑吟吟地站在一邊服侍。賈元春暗暗在心裡讚了一聲:好個機靈的丫頭。再看身側的抱琴,雖忠心有餘,奈何靈慧聰穎稍欠了些。

等坐在了桌旁,瞧著薛寶釵恬淡柔美的笑容,賈元春也淡淡笑道:“妹妹進宮不足兩年,卻有這樣大的福分,姐姐也替你高興得很。”

寶釵聞言把頭微微一低,似是害羞了一般。

“承蒙大表姐在宮裡這樣關照我,否則哪有今日呢。”這話,寶釵說得聲音極低,除去元春,便是連鶯兒和抱琴也幾乎沒怎麼聽清。隻是抱琴看著寶釵不時輕撫著小腹的動作,再看元春眼中一閃而過的怒意,便知寶釵必定是在撩.撥元春的怒火無疑了。

果不其然,元春冷哼一聲道:“妹妹倒是有心了,這‘大表姐’的稱呼,本宮可當不起。妹妹如今是太上皇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兒,這腹中又懷著皇嗣,本宮差之你多矣。”

寶釵嫣然笑道:“大表姐說笑了,妹妹當日進宮,若非大表姐一手促成,隻怕也難有今日。”說著,又湊近了元春幾分,隻笑道:“若非本宮當日另有籌謀,如今隻怕還被大表姐拿捏著呢!”

“你——!”

元春正要發作時,就聽得一聲尖銳的宣旨聲,再見寶釵時,她已經端著一抹淡笑坐正了身子,竟是左右都擋住了她堪堪要揮出的手。

“奴才給端太妃娘娘道喜,娘娘的母親被太上皇親封了

夫人,雖不過四品恭人,可太上皇有言在先。隻要娘娘能順利誕下皇子,這娘娘的母家還有大好的前程呢。”

前來宣旨的正是太上皇跟前的李公公,隻見他手裡執著一幅黃絹,麻利地宣讀完了各種流水般的賞賜,末了把這頭等大事又是一提,自然得了寶釵厚厚的一隻荷包不提。

等人走了,賈元春才恨恨地站起身來,垂目看向含笑不語的薛寶釵。“妹妹好大的能耐,哄得太上皇竟封了誥命!”

賈元春這話說得又氣又急,可不是麼!她的生母王夫人也不過是個五品宜人,而她在這後宮裡唯一能比得過薛寶釵的,也不過是出身公侯之家,比之薛寶釵那商賈出身,不知道要高貴凡幾。偏偏太上皇眼下這聖旨一下,立刻就把薛姨媽給抬到了四品誥命的位置,那可就等同於生生地壓了王夫人一頭。要賈元春如何不氣,不怒呢!

薛寶釵笑著撫了撫小腹,在元春嫉恨的目光下,淡淡笑道:“大表姐說笑了,太上皇的心思,豈是咱們能左右的?妹妹不過是一介女子,隻懂得為太上皇繁衍子嗣,開枝散葉。比不得大表姐,從來是蕙質蘭心,又能為太上皇分憂解難。”

這話配著薛寶釵似有若無瞟向元春小腹的眼神,簡直可謂是一種惡劣的挑釁。

而賈元春,恰恰被激怒了。

“好個薛氏,本宮麵前也敢放肆!”元春氣得不行,一手已經幾乎是指著薛寶釵的鼻子在喝罵,“從前在家裡,還以為你是個好的,原來竟是這樣的城府心機。怪道哄得太太那樣喜歡你,恨不得把你指給了寶玉去,又哄得太太帶你進宮來,算計著本宮一家,踩著本宮上了位。”

“呸!下作的東西,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出身,也好意思和本宮爭這榮寵!”

寶釵任由賈元春喝罵,臉上笑意漸收,竟露出幾分委屈之色來。

“大表姐,我……”

“住口!賤.人休得叫本宮這稱呼,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早些時候看著就是個不省心的,偏你一張狐媚子臉,哄得家裡上下都任憑你的吩咐,如今也來要我的強,本宮早晚收拾了你——”

“放肆——!”

賈元春罵得正興起,忽而被人喝住,心頭怒意難平,忿忿回頭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來喝止本宮——皇、太上皇……!”

賈元春嚇得伏趴在地,再沒想到這時候太上皇不和皇上處理政務,竟出現在了承乾宮。

太上皇被賈元春那一聲喝罵氣得臉上紫漲,再看薛寶釵手撫著小腹,臉色雪白,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心裡憐意大盛,忙攬過薛寶釵的肩頭不住安慰。再低頭看地上瑟瑟發抖的賈元春時,眼中已經滿是厭棄之色。

“傳朕旨意:太妃賈氏,出言不遜,殿前失儀,有違聖德祖訓。著,立即撤去‘賢德’封號,貶斥為嬪,遷居長春宮偏殿,禁足半年不得出宮。”

聽見這一番旨意,賈元春早已經嚇得幾乎暈死過去,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再去看薛寶釵唇邊浮起的那抹諷意。

賈元春被太上皇色厲內荏地一番訓斥,半句話也不敢爭辯。當聞得太上皇一句旨意便褫奪了她太妃的封號貶為嬪妾,心頭的淒楚和怒意交織相纏,隻恨不能生吃了太上皇身側笑顏如花的薛寶釵。

“賈嬪,還不退下!”

“是,嬪妾謝主隆恩。”含著一泡眼淚,賈元春淒淒楚楚地看了一眼太上皇,卻因太上皇厭煩地轉過了臉,而無法探知太上皇眼中的神色。

等賈元春被抱琴扶了出去,薛寶釵這才收起臉上幸災樂禍的笑意,轉而輕蹙了眉頭扶著太上皇坐在榻上,才輕聲道:“還請太上皇從輕發落,免得叫大表姐傷懷了。”

太上皇聽薛寶釵這樣說,倒有幾分吃驚,待見寶釵眉頭輕蹙的樣子,忙伸手攬住她,“愛妃此言差矣。賈嬪雖是你大表姐,到底德行有虧,朕念在她服侍了朕這麼些日子,已然從輕發落了。”

“太上皇不知,臣妾從前在家時,便總聽聞大表姐最是個才德兼備的女子,又聞得大表姐進宮這麼些年,服侍主上事事勤力。太上皇前些日子還在臣妾麵前不時提起要給大表姐賞賜呢,如今大表姐想來也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太上皇可要念在大表姐平素的為人上,就是看在臣妾腹中孩兒的份兒上,也得給大表姐一份恩寵呀!”

“這……”

太上皇有些為難。

按說,這賈元春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實在是讓太上皇不喜,可這一個月來,因著寶釵懷著身孕,他幾乎日日宿在長春宮。不得不說,在服侍人方麵,賈元春和薛寶釵想比,那是一個成熟豐韻,一個青澀可愛。不過現下既寶釵懷著龍嗣,他再怎麼想,也是無用功。倒是因著這一茬,反而叫他發現了賈元春平素不曾發現的一麵。

眼下賈元春被他親眼撞破,說罰罷,他也不舍得罰得太重,否則等這薛寶釵懷胎的十月,他可往誰的宮裡去呢?可若不罰罷……太上皇瞅了薛寶釵一眼,總覺得薛寶釵不似真心替賈元春求情。

薛寶釵捕捉到太上皇眼中的猶疑之色,便淡笑著伏在太上皇膝上,道:“上皇不知道,臣妾從前也在大表姐家住過一段時日,有些話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難道愛妃和朕之間還有什麼好相瞞的不成?”太上皇也笑著輕捏了一下薛寶釵豐腴的臉頰,隻笑道:“愛妃快快說來,不拘說什麼,朕一概不怪罪就是了。”

薛寶釵這才娓娓道:“原臣妾也是做侄女的,怎好說姨媽的不是。隻是,榮府的二太太雖是臣妾的姨媽,可她更是一府掌管家私的,一味的隻為私利,竟逼得親戚家的人怨聲載道還口不能說。再有,那府內的奴才也很勢力呢,上皇是最愛惜老臣子的,隻是上皇難免忘記了,這些個老臣子家,如今掌管著家事的,可也已經換了人呢。”

“這些人心裡尊不尊重上皇,那可就說不準了。”

薛寶釵一言既罷,便款款福了一福,隻笑道:“倒忘記了臣妾因想著上皇要來臣妾宮中,早備下了銀耳蓮子羹,用碎冰鎮著,這時吃來再好不過的。還請上皇容臣妾取了來,暑天吃著才舒坦呢。”說罷,福了一福,便攜著鶯兒去了。

等鶯兒撫著寶釵在前走著,身後跟著一個捧著銀耳蓮子羹的小宮女回來時,這承乾宮裡早不見了太上皇的蹤影。

寶釵笑著坐在桌邊,讓那小宮女放下了銀耳蓮子羹,執著調羹嘗了一口,菱唇微微一挑笑道:“到底是用冰鎮著才好呢,可惜呀,太上皇是嘗不到了。”說著,便對鶯兒笑道:“這羹太涼了,本宮懷著身孕不能多吃,今便賞了你了。”

鶯兒忙屈膝謝過,接過那銀耳蓮子羹吃了。

“娘娘,這太上皇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這樣好的銀耳蓮子羹,難為娘娘一大早便備下了。可太上皇竟一口都沒能嘗得到,白白地浪費了。”鶯兒吃罷,擦了擦嘴,才又笑道:“隻是太上皇沒了口福,反而倒是白便宜了奴婢。”

寶釵這才閒閒地掀了掀眼皮子,“從前在金陵時,每逢酷暑,燥熱難捱,你不是最愛吃這銀耳蓮子羹的麼?本宮身體底子寒些,這些吃食上本就不耐性涼之物。這銀耳蓮子羹又用冰鎮過,難道不是你最愛的?原就是要給你吃的,怎麼還替彆人可惜了。”

鶯兒聞言一怔,也想到從前在金陵的日子來,雖明白了一些來,到底十分不解其意。

寶釵才又笑道:“傻丫頭,本宮原備下這銀耳蓮子羹就不是為的消暑。這樣燥熱的盛暑天氣,若不把太上皇的火氣再煽動得旺一些,隻怕不等本宮誕下皇兒,這承乾宮就要易主了。”

好個賈元春,好個王夫人,攛掇著母親賣了京中一半的老鋪,到手的銀錢隻怕還私自扣住了大半。

薛寶釵眯了眯眼,“為他人作嫁衣裳”,隻怕這句話賈元春還領略得不夠深呢!否則,她怎麼敢給王夫人支招算計她薛家呢?

“可是娘娘今日還為賈太嬪求情來著,太上皇未必不會看在娘娘的情麵兒上放過賈太嬪一馬。”

對此,薛寶釵啟唇笑道:“本宮自然要為她求情,否則,又怎麼能把宮裡的這團火,燒到宮外頭去呢。”

“好表姐,好姨媽,你們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算計著本宮,不該算計著薛家!”

果如薛寶釵所言,沒兩日的功夫,賈元春的份位又一次被貶斥了,從太嬪降為貴人。隻是這一次,可不再是當初被太上皇初初臨幸時,那個風光一時的賈貴人了。等李公公親自去賈家宣了旨意,褫奪了王夫人正五品的宜人誥命,連賈母的一品誥命都受到了幾分波及,更彆提那從來就沒有半點主意的賈政等人了。

等這宮外的消息延了一日才傳到賈元春的耳中時,已經被太上皇貶為貴人的賈元春再一次嘗到了,什麼叫翻臉無情,什麼叫帝王之心。

可那些,終究懂得的太遲了。

慎太妃也再難想到,好不容易推出來的一顆棋子,竟然在和薛寶釵第一次交鋒就這麼敗了。而且是敗得一塌糊塗,再難有翻身的餘地。

身處後宮幾十年的慎太妃當然不會為了一個已經失了聖寵的小小貴人而和太上皇起爭執,“棄車保帥”這個伎倆對於慎太妃來說,用得不知道有多順手。

在賈元春偏安一隅之時,慎太妃早已經換了一副臉孔,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向薛寶釵示好的大業裡。雖然在慎太妃本身而言,薛寶釵就算生了皇子,對她的威脅也並不算大,可偏偏,太上皇眼瞅著對薛寶釵與日俱增的寵愛,卻讓慎太妃心驚不已。

先皇後早已經仙逝,就連當初在後宮身份高貴又顯赫一時集萬千寵愛的貴妃也早入土為安了。太上皇如今瞧著身子硬朗,可慎太妃卻已經瞧出了太上皇的精氣神早大不如前了。這帝王陵寢,本就有祖宗規矩和說法的。

既皇後和貴妃都故去了,等太上皇百年歸老,是不會再開先皇後和貴妃陵寢的。隻是到底日後和太上皇同葬一處的人是誰,還得太上皇自個兒決定呢!

當今皇上並非慎太妃所出,忠順王爺雖然得寵,然而於國家大事卻也沒什麼發言權。眼瞧著太上皇對薛寶釵越發的寵愛,本來對自己地位絲毫不曾擔心的慎太妃也有些不安起來。莫非太上皇打的主意是,身後百年,要把薛寶釵抬舉成貴妃的位子?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這個月都沒有規律更新,萬分抱歉!

謝謝你們沒有棄文,咳咳,好不容易趕早回家擼好了92章,下一章會按時更新的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