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2 / 2)

隻是薛蟠這頭怒火正炙,才一回家,便找上了薛蝌,劈頭蓋臉地便把薛蝌好一頓訓斥。

“想我堂堂薛家也是皇商出身,你縱是旁支,如今來投奔我,我也從未有過半點輕視的。隻是如今我有一句話,你也彆不愛聽。你帶了妹子來京城,原是想著秉承你父親之托,讓你妹子嫁進梅家。可依我瞧著,如今卻是不能了!”說著,急喘了一口粗氣,才皺眉氣道:“那梅家雖有翰林的名聲,內裡卻是酒囊飯袋一般的人物。他們眼界可高著,我這裡提醒了你一句,你聽進去也就罷了,倘或你聽不進去,一力要腆著臉去上他家的門楣,我醜話可要說在前頭,到時候被羞辱了,萬萬彆找回我家裡來。”

薛蝌被他這番話說得一頭霧水,可越到後麵,越是覺得心涼。他隻想到,這薛蟠從前雖是個鬥雞走狗之輩,可近幾年卻越發長進了,況他在京城有許多年頭,這滿京城裡官宦子弟的事兒不知凡幾,既他都如此說,必是有什麼風聲了。

想到這裡,薛蝌也顧不上其他,隻抖著聲音問:“大哥哥,可是出了什麼事情不成?那梅家、梅家……是要悔婚麼?”話已至此,尾音卻是帶了幾分輕顫。薛蝌家道中落,父母俱已不在了,從小他最看重的莫不是小妹寶琴,今想到那梅家或會有悔婚一說,登時心如死灰。

薛蟠見他麵色慘白,也不忍藏話,隻是他迎娶探春之事已是人儘皆知,若在這當口傳出什麼來,於自己臉上也無甚光彩,便隻含糊其詞道:“我隻聽說,那梅翰林之子是個不成器的,沾花惹草,又與彆家的小姐姑娘拉扯不清。梅翰林也是個糊塗的,混似不知道咱們家似的,竟還與彆家定了親過了明路,你道可氣不可氣!”

薛蝌卻不明就裡,聽見這話心裡又氣又苦,一則想到那梅翰林竟是如此不守禮法之人,自己兄妹二人苦苦上京,也是為了當年老父尚在時的一句承諾。否則,憑寶琴那樣的姿容才學,那一家嫁不得了,偏巴巴兒地上他家去?二則,卻也顧念到寶琴的名聲,聽見薛蟠一語點到那梅翰林家竟還與彆家定了親事,心中鬱氣沉結,隻想到寶琴命苦,這樣好的年紀,倘或背上被男方悔婚一事,豈不是毀了她一輩子?!

薛蝌從來是個勤懇的老實人,今日聽薛蟠這一席話,更是措手不及,思來想去,一個男兒家,竟是雙目含淚,隻看著薛蟠懇求道:“大哥哥,我求你一事。寶琴年紀尚小,若當真要被退親,隻怕……隻怕日後,也難了!”說到最後,已是語音哽咽不能繼續。

薛蟠想到寶琴,容貌美豔輕靈,又有滿腹詩書才華,素日裡在薛姨媽跟前服侍也是勤謹小心,又慣討得人歡心的。比起自己的胞妹寶釵來,卻也是絲毫不差。若不是機遇不巧,隻怕寶琴尚比寶釵還要能乾幾分。

想到這裡,薛蟠不免也動了幾分惻隱之心。間或想到那梅翰林家欺人太甚,這樣的事兒,豈止是打了薛蝌兄妹的臉麵,更是連薛家的臉麵都打了。薛蟠虎目一凝,沉聲道:“此事我另有主張,你隻看顧好你妹子,旁的事,等我成親後再議。”說著,見薛蝌仍是滿麵頹色,不由得厲聲喝道:“你如今隻管好生讀你的書,等開了春闈,到時占了名次,難道還怕不能一解今日之恨不成?再有,你身為男子,倘或不思上進,那你妹子才真是沒有活路了!”

薛蝌聞聲一顫,像是第一次見著薛蟠一般,二人對視半晌,才應道:“大哥哥這話教訓的極是,我定好生讀書,將來掙回功名,好叫咱們一家都風風光光的。”

薛家這裡不過是按捺不發,薛蟠一心等著探春過門後好生對付賈、梅兩家。卻不知道,另一頭早有賈環也聽聞了此事,心頭火急火燎,忙去找探春說明情況。

探春向來極不待見賈環,隻覺得自己托生在趙姨娘的肚子裡乃是一生不幸。再兼有她從小便養在老太太跟前,大了些後,又有王夫人肯給她臉麵,自以為得意十分。可每每看見趙姨娘和賈環母子二人,便心中不快,隻覺得丟人罷了。

此時見賈環滿頭大汗地來找自己,探春倒沒有半點感動的神色,隻厲聲嗬斥了一番身旁的侍書,“你是怎麼當的差,怎麼守的門!爺們兒不知道,難道你也沒記性不成?我如今也大了,環哥兒也大了,豈有不避嫌的道理!這青天白日的,叫人看見也罷了。倘或是三更半夜,難道不怕人在背後嚼舌頭根子不成?!”

侍書被探春厲聲教訓了一番,一句話不敢支吾,隻垂頭唯唯應諾。賈環卻是滿眼驚痛,隻覺得眼前這女子,雖然容色極豔,可那字字句句卻恍如利刃割在自己心上。他原是好心好意來提醒她多提防著些,誰想才一進門便被自己的親姐姐這樣一番指桑罵槐。

賈環心中一冷,幾乎想掉頭就走,可才走到門口,終究不忍。隻在心中歎息一聲,回過頭來對探春說:“三姐姐,我今日來是要告訴你,當日二太太為你和梅公子牽線的事兒,如今已經有人傳了出去,隻怕薛家得了消息,三姐姐你往後的日子——”一語未儘,卻聽探春神色俱厲,抬手就砸了一隻徽州湖筆。

“我當是什麼,多早晚都想我死了才好。”探春這話說得又快又急,劈頭蓋臉的一頓讓賈環臉色也難看起來。正要揮袖離去時,冷不防撞上門口進來的一人,賈環還未來得及抬頭去看,就聽到方才還橫眉冷豎的探春立時換了一副口氣,含笑道:“二哥哥,這是什麼時候了,怎麼來我這裡了?”

賈環冷笑一聲,“到底是我人微言輕,隻當我方才說的話全是放屁,三姐姐是女中諸葛,又有寶二哥護著,倒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說罷,已是對探春再無留戀,舉步就出門口去了。

侍書在一旁看著,又是著急又是不敢開口,見寶玉已經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隻得忙端了熱茶過去給他吃,才退了出去。

“三姐姐身邊也不能無人服侍,你這會兒子出來了,豈不是要她不痛快?”

拐角處,賈環眉目淡淡的看著侍書,早兩年前,他就已經瞞著府裡上下,偷偷地使了銀兩,又托林家大哥找人贖了侍書的老子娘,放他們回鄉下養老了。如今侍書的哥哥嫂子做著小本買賣,家裡又在鄉下置了田買了地,快活得很。侍書知道這些,自然對賈環另眼相待。比起隻會嘴上憐香惜玉的賈寶玉,賈環才是真實可靠的好呢。

侍書聞言,隻低下頭輕聲說:“寶二爺在屋裡和姑娘說話,有沒有我們服侍著,都是一樣兒的。”

這話雖是不假,可是想那賈寶玉如今已是做爹的人了,還毫不避忌地往姊妹房間裡亂闖,傳出去與探春的名聲又有損害。賈環眉頭一皺,便道:“雖說是姊妹間的情分,卻也該避諱些。你還是快回去陪著罷,我這便走了。至於梅家那事兒,我說一句,你家姑娘便有十句要駁我。隻怕她一心賭氣,將來於她無益。她向來是看重你的,這事兒,倒是你得了機會,在她跟前小心透露著些,好叫她有個防範才好。”

侍書應了一聲,見出來了一刻鐘時間,便也告辭回去了。

賈環卻在原地佇立良久,才輕歎了一聲。探春的冷情冷性兒,他今日算是嘗到了。想那賈寶玉進門時,探春待他的態度與待自己的態度截然不同,賈環雖不指望探春能把自己當成最重視的親人,可這顯而易見的冷落和疏遠,卻讓早做了心理準備的賈環仍有些心寒。

“林大哥,這事兒……你可有功勞啊。”低歎著搖了搖頭,賈環回去趙姨娘的院子時,卻隻字半語也未透露。這事兒隻他一個操心便罷了,何況拉上脾氣火爆又藏不住話的趙姨娘,到時候嚷嚷出來,彼此臉上都不好看。

卻不想,這日才睡到半夜,便聽見間隔不遠的王夫人院子裡人聲鼎沸,丫鬟仆婦嘈雜忙亂。賈環睡得迷迷糊糊,披了一件大衣推開門一看,隻見王夫人院內燈火通明,遠遠地聽見有小丫鬟喊著:“不好了,寶二爺瘋魔了,要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