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2 / 2)

王夫人聽她這樣說,隻歎了口氣道:“娘娘在宮裡,隻不知道罷了。珠兒媳婦兒雖說是書香門第出身,可向來是不沾這些俗務的。我便是有心要她管著家宅,也要她開竅呢。再有,如今老爺愈發地下了狠心,看顧蘭哥兒讀書竟比從前還要嚴了幾分。我心裡著實害怕,倘或蘭哥兒步了珠兒的後塵,這……”

見王夫人越說越不成個樣子,元春忙打斷了她的話。又命抱琴打了水來給王夫人擦臉,待得王夫人緩過了神色,方勸道:“好好兒的說話,怎麼往這些事情上麵扯。父親也是,隻管教導蘭哥兒有什麼大用。依我瞧著,寶玉是個有大造化的,與其一味去教蘭哥兒,還不如好生地拘著寶玉。當今皇上也是個惜才的,母親豈不知這林家大郎便是少年成名麼?本宮聽說,如今林姑父家的幼子也過了童生試,來年便可下場一試了。”

說著,不免想到昔日教導寶玉的情形,心裡便有些懨懨的。隻垂了眼睛看著手中繡了牡丹的帕子,淡淡道:“母親回去同父親細細地分說了,咱們府上若沒有男子撐起門庭,本宮在後宮亦是舉步維艱。倘或寶玉能在朝中為官,哪怕初時官位低微,豈不知來日有什麼造化呢?”

“薛家,不過武夫罷了,焉有我國公府高貴!”

王夫人回府後,先向賈母請了安,賈母便道:“你既進宮去,也該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娘娘在宮中已多有煩擾,倘或再將家中的瑣碎小事同她說了,隻怕更惹得娘娘心煩。”說罷,見王夫人連連點頭稱是,這才抿了一口茶,問:“娘娘可有什麼話要交代?”

王夫人並不欺瞞,除了隱去和元春談論管家等事,隻把元春說起寶玉的話隻字不漏地同賈母說了。說罷,便看向賈母,見她沉著臉不說話,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賈母沉默了半晌,才道:“娘娘有心了,寶玉眼看著大了。從前我想著他孩子心性兒,不免貪玩些,便不曾拘著他。如今想他也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很該正經地讀些書,等來日下場一試,也是為咱們家添光的喜事了。”

說罷,不免想到從前賈珠天資聰穎,奈何一心撲在考取功名上頭,年紀輕輕地便去了。心中一冷,忙又道:“這話咱們娘兒倆說了也無用,還是請二老爺來我這裡論上一論才是。”說罷,便遣了人去請賈政過來。

不多時,便見賈政身穿常服,一派沉穩之象地進了門。賈母因笑著把元春的話細細同賈政說了,末了才道:“娘娘的話,我聽著也是這個理兒。你是他父親,自然盼著他好。我焉有不盼著他好的道理呢?讀書是正經的事兒,隻是有一條,我卻要和你說明白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到底不必一味逼迫子孫讀書,若是為著做學問反而自戕其身,很是不該。”

這話不免勾起王夫人十二萬分的心痛。想賈珠是她第一個孩子,那也是抱在懷裡疼過愛過的,豈有不牽掛的道理。奈何賈政一味地隻逼迫賈珠讀書,致使他年紀輕輕不過弱冠便已生華發。及至娶了國子監祭酒李守忠之女,方才回緩了幾分過來,卻又因賈政整日耳提麵命,惟恐他耽於女色後宅,將好不容易將養起來幾分的身子又拖垮了。

想到那李紈如今孤兒寡婦地守著一個稻香村,整日裡隻在屋中教導蘭哥兒寫字讀書,做些女紅針黹,不免心中唏噓。

這會兒聽見賈母如此說,豈有不肯的。寶玉便是她的眼珠子,是她的命根子。賈政要他讀書考試雖是好的,可若為此傷了身子,她是萬萬不能答應的。隻是這話,若由得她來說,隻怕又引得賈政不快,少不得要帶出幾句“慈母多敗兒”的話來。倒是賈母這裡開了口,賈政身為孝子,豈敢辯駁。

王夫人這樣一想,心也便放下了。再看賈母時,臉上便帶了幾分笑容來。

卻聽得賈政滿口應了,隻是話頭一轉,卻向賈母道:“老太太說的是,兒子這裡正有一件喜事要同老太太說。”

王夫人見他滿麵喜色,心中不由得就是“咯噔”一下,還不待她反應,耳中便聽得賈政喜氣洋洋地同賈母說:“環哥兒倒是十分爭氣,日前已經通過了府試,我方才在前頭考校了他幾篇功課,竟是對答如流,想來不日院試也合該過的。”說著,臉上便露出了幾分笑容來,“我還以為他同瀾哥兒一同讀書,隻怕還是頑劣,誰承想他倒肯用功,這裡同老太太說了,也為著一樂罷了。”

賈母聽後,無可無不可。到底賈環是庶出,又不比寶玉從小養在跟前,是個嫡嫡親的孫子。賈母隻略誇了兩句,見賈政臉上笑容滿麵,知道他這是盼著家中出個科舉出身的子孫久了,這會兒子看著賈環過了府試,心裡高興的緣故,也不想掃了他的興。便也笑著說:“竟是愈發的有出息的,從前還不大看得出來。”說罷,便命鴛鴦開了自己的私庫,取了兩套文房四寶出來,隻道:“這便是我的心意了。環哥兒既過了府試,隻盼著他不要自矜自傲才好。寶玉不日也要讀書上學,這兩套文房四寶還是老國公爺留下的,這便給他們倆罷。”

賈政喜得連聲應下,命人捧了,才向賈母告辭。

待得賈政出了門,賈母這才掀了掀眼皮子,看著王夫人手中扯得不成樣子的帕子,冷笑道:“你且把那些爭風吃醋的心收一收,到底是奴才肚子裡爬出來的種,難道還比你這當家太太生出來的嫡子高貴些不成?且不說他天資比寶玉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單說這出身,將來也無甚大用。你若把那些整治後宅的陰私手段撂開,好好兒地管教寶玉,何至於今日!”

說罷,也不理會臉色難看的王夫人,揮了揮手便讓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