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2 / 2)

他們信奉“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人類若相互間無信心,我不知還能做得些什麼*)

他們以為道德禮俗即能解決萬事,認為帝國之間上下一心,進求誠信,即可長治久安,而忽略了技術的重要性。這一篇論述,既肖聖賢口氣,卻比之那些空談心性的文章更為切實。

他從前戶部尚書,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種空談心性德行的學風、作風所導致的危害。

擱下了朱筆,剔亮了銀燈,俞峻麵色平靜如昔,心裡卻不啻於靜夜驚雷,渾身冒汗。

在心裡反複咀嚼了兩三回,終於明白了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究竟是何意。

想起這個,又不免低垂著眉眼,望向了手邊那一張字條。

他與這個署名“觀複”的後生,幾乎是默契地以十日為期,每十日便以《四書析疑》傳信。

這些日子以來,漸漸地,也從經史時務談到了個人的私事,甚至於瑣事。

漸漸地說到了日常生活中,一些零零碎碎,漂浮的塵埃。

譬如說間壁的鄰居晚上有些吵鬨,這些日子蚊蟲日多,哪怕裝了紗窗也無濟於補,每夜,成群結隊的蚊子便爭先恐後地湧入房門。

一陣夜風吹來,卷起那一張字條。

一隻骨節分明的,畸形的大掌將字條給撈住了,攥在了手心。

融融的燭火自賽鴉鴒的鬢角掠過,自纖長的眼睫掠過。

他已經近半個月未曾再聯係過對方了。

眼前掠過了那素色的馬麵裙,圓圓的臉蛋,往上翹的帶笑的唇角,模糊的側顏。

俞峻緩緩鬆開了手掌,將那張字條平鋪在了桌子上,遲疑了半晌,終還是提起了筆。

寫完之後,心裡也像是卸了什麼事兒。

思來想去,他終是決定以平常心態度對待這“觀複”。

向學之心不在男女,也不應有男女之彆。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

孫士魯走了進來。

九皋書院的夫子們基本上都是春暉閣內集體辦公,春暉閣凡四楹,孫士魯和俞峻的“辦公桌”就靠在一塊兒。

後麵兒有個茶水間,裡麵一榻一書櫥,供夫子們平日裡小憩。

孫士魯端著黃銅瓶走了進來,想到今天那叫張衍的少年,忍不住湊上去多問了一句:“俞先生,這孩子考得如何?”

俞峻也沒遮掩,直接將卷子就拿給了他。

孫士魯一手抱著細口的黃銅瓶,一手展開卷子,施施然地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了下來。

展開才看了幾行,整個人都睜大了眼,手上一個哆嗦,手裡的茶杯“咕嚕”一聲砸落在了地上。

孫士魯無暇顧及其他,眼裡幾乎就隻剩下了這張試卷!!

“這……”

“這……”

“砰——咚!”這一聲動靜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

這兩溜長長桌案前坐著的夫子們紛紛抬起眼。

離了學生們,往常這些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夫子,一個個倒也是輕鬆帶笑的模樣。

“這是看到什麼文章了?驚成這般模樣?”一個寬額方腮,須發斑白的老叟含笑著問道。

孫士魯抬起頭,指著卷麵倒吸了一口涼氣:“楊老,你快來看看!這定是你喜歡的!”

那老叟,也正是之前親自點了祝保才的楊夫子,當下來了興致,離開桌子,走到了孫士魯麵前。

其餘夫子也都圍了過來,這一看不要緊,俱都個個麵麵相覷,驚詫莫名。

“能寫出這等文章的……看來還真不是托關係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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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鄰裡間藏不住事兒,學校一向也不是個能藏得住事兒的地方。

僅僅是第二天,“一位後台硬到俞先生都站出來背書”的謠言,立刻就在九皋書院傳了個滿天飛。

王希禮下了課正準備去上茅廁,就被俞先生給叫住了。

俞峻平靜地叮囑:“你待會兒叫上幾個人,領一套桌椅回來,順便和齋裡的學生說上一聲兒。”

王希禮一怔:那個張衍被錄了??

他蹙起眉,茅廁也沒心思上了,轉了個身,又回到了講堂裡。

目光在台下掃了一圈兒,無甚麼表情地說:“明日,我們明道齋會來個新人。”

下麵烏泱泱的一片不由為之一驚,略詫異地從這功課本上抬起了臉。

“叫張衍。”王希禮略感煩躁。

“沒了,你們注意點兒。”

這些明道齋的天之驕子們,麵麵相覷,蹙眉問:“那個走後門兒進來的?”

王希禮自然不會好心替他們解答,轉身就走,卻沒看到下麵祝保才,猛地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張衍?!!”祝保才大吃一驚,原本還昏昏欲睡這個時候徹底清醒了,旋即就是懵,十分懵逼兼茫然。

張衍?!哪個張衍?

祝保才眉心一跳,在王希禮出門前,長臂一攔,趕緊把對方攔住了。

“等等,張衍?哪個張衍?”

這也不能怪祝保才,九皋書院是住宿製的,走讀的少,他自從進了九皋書院之後,收起了玩心,便鮮少回家了,自然就不知道張衍與書院山長陶巨巨的淵源了。

祝保才那雙褐色的瞳孔緊緊地盯住了王希禮,收起了平日裡那傻不愣登地爽朗笑容,神情竟然有了幾分嚴肅。

“是不是這麼高的……”

“皮膚很白……眼睛很大的那個?弓長張?繁衍的衍?”

王希禮怔了一下,意外地問:“你認識?”

果然是張衍……

祝保才深吸了一口氣,緊繃的身子不由一鬆,臉上漸漸地露出了閃瞎人眼的笑。

雖然不知道張衍是怎麼進的。不過張嬸子她既是三五先生,那定然是有門路的。

他激動得黑皮又蹭蹭泛紅。

要真是張衍,他豈不是又能和張衍一塊兒上學了麼?

王希禮麵色略微古怪,想走,奈何被激動的祝保才給拽得緊緊的,死活扯不開袖子。

不由漲紅了麵皮:“祝保才!放手!”

“啊?”祝保才茫然地回過神來,用那另一隻手撓撓頭。

王希禮被他給氣壞了,拂袖怒道:“我……我要上茅廁!!”

“噗……”

意識到自己乾了啥事兒之後,祝保才看了看王希禮那張陰鬱蒼白的麵色泛紅,忍不住噴了,趕緊撒開了爪子。

王希禮麵皮薄,大抵上天才早夭得多,他身嬌體弱,弱柳扶風,剛剛漲紅了臉色,到現在出了茅廁,麵皮上還泛著點兒紅暈。才步出茅廁沒走多遠,卻忽地看到前方烏泱泱的,擁擠的一片。

王希禮腳步一頓,怔了一下。

這不是平日裡張榜的地方麼??

走過去一看,隻看到這牆麵上竟然貼出了一張試卷!

這可不是作懲處性質的“貼卷”,這張試卷明顯是作為範文給貼出來供學生們學習的。

隻看到這卷麵最上首,寫著峻拔挺秀的小楷“張衍”

“這張衍是誰?”有人低聲問。

人群中,有人認出來了他,“王希禮?”

“你怎麼在這兒?昨天你不上幫孫夫子監考去了麼?這張衍你認得麼?”

王希禮下意識地拂袖就走,走了一半,少年脊背忽地一僵,頗有些咬牙切齒般地轉過了身子,終於還是耐不住好奇心,快步撥開人群,細細地讀了下去。

這一念不要緊。

王希禮瞳孔驟然收成了個細細的針尖兒大小,呼吸隨之急促。,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