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1 / 2)

她一將自己的要求擺出,陶汝衡明顯有些為難。

那幾個須發花白的文士,又驚又怒,看上去幾乎都快昏過去了。

偏在此時,一道低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響起。

“好。”

什麼?

張幼雙懵逼地看向聲源,看清對方是誰之後更驚訝了,竟然是那位俞先生。

張幼雙大腦有些混亂。

沒有想到這位俞巨巨竟然會替她說話,還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那幾個文士果然也愣了一下,下意識道:“俞先生!”

而那位俞先生卻移開了視線,不去看她。

陶汝衡旋即回神,笑嗬嗬地打著圓場:“既然這是娘子的意思,我們遵從便是了。”

這幾個老頭兒似乎還有所怨言,可這位俞先生明顯是在書院裡說得上話的,說話的分量貌似還不小,二來又礙於麵子,不好在她這個外人麵前爭執,隻好閉上了嘴,臉色有點兒寒峭。

就這樣,糊裡糊塗間,像生怕她反悔似的,張幼雙就這麼被動地敲定了這件事。

“月俸2兩銀子,依娘子之意如何?”陶汝衡問。

張幼雙點點頭道:“我沒問題。”

等走出春暉閣的大門,一眼就在牆根出看到了幾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之前那幾個少年,不知道附耳在偷聽什麼。

張幼雙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幾個少年猛然抬起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果斷賣隊友,將張貓貓拋下,溜之大吉。

“娘子再見!”

噗。張幼雙有點兒哭笑不得。

“衍兒。”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張衍麵前,張幼雙看了他一眼,“都聽到了?”

張衍問道:“娘以後要在書院教書了嗎?”

“開心嗎?”張幼雙趁機薅頭毛。

張衍唇角微彎,烏黑的眼睫一顫:“開心。能時時刻看到娘,我很高興。”

“誒好。”張幼雙牽起貓貓的爪子,“餓了麼?我帶你去吃東西?”

左右張望間,忽然,張幼雙又看到了一道身影從春暉樓內走了出來。

半垂著的眼簾兒,沉靜的麵容除了那位俞先生還能有誰?

張幼雙捏了捏張衍的手掌,“等等,我去找你們夫子說個話。”

於是飛快湊了上去,“那個,俞先生。”

男人抬起眼,黑黝黝的眼睛看向了她,像是兩丸黑水銀。

他垂袖立著,往後輕輕退了半步,這才頷首道:“張娘子。”

明顯的保持距離的架勢。

張幼雙也沒在意,像許許多多家長一樣,有點兒不好意思:“多謝你剛剛在春暉樓幫我說話,我想問下,衍兒的成績怎麼樣?”

俞峻微皺著眉,一言不發。

有關張衍,他有很多想說的話,身為夫子,所必須要說的話,但一個隱秘地念頭又促使他沉默下來。

這個念頭好像在說,不,其實根本無需說這些,其實是他自己想要多說。

他是夫子,不是張衍的老子,是他逾越了。

於是,他頓了頓,克製了下來,半晌,才抬起眼,頷首道:“張衍他頗為勤勉。”

這、這就沒了?張幼雙懵了。

“那個……”

本來想說麻煩老師好好管教。可是想著自己都來當老師了,好像也沒說的必要了。

張幼雙隻能胡亂點了點頭,“麻煩先生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同這位俞先生告彆之後,張幼雙看了張衍一眼,撓撓頭,遲疑地說:“……呃,你老師是不是討厭我?”

張幼雙敏銳地能感覺到,俞峻先生對她的態度有禮中含著些若有若無的疏遠。

可這也不對啊!剛剛在春暉閣內這位俞先生明明還幫她說過話,她還蠻欣賞這個高嶺之花款的俞先生的。

這次家長會可以說是收獲頗豐,回到家裡張幼雙做到桌子前,再一次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

咬著筆杆稍微整理了一下語言,這才端端正正地記下這段時間的收獲。

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趕快把房子的事兒辦妥,然後再在九皋書院站穩腳跟了。

接下來的這幾天時間裡,張幼雙就奔波在了住房這件事兒上。在忙活了十多天之後,終於讓她挑中了一間滿意的住宅。

就在九皋書院附近,乾淨整潔,基礎設施到位,交通十分便利,這樣她上下班都方便。

在手續簽訂妥當之後,直接就交付了全款。

那一瞬間,張幼雙內心五味雜陳。

這可能就是一個社畜奮鬥一輩子的終極夢想吧。

**

夢。

又是個夢。

自從那天知味樓驚鴻一瞥,俞峻他就開始常常做夢了。

夢到了十裡紅妝。

俞家京城那處老宅,不再似當初那般寥落衰敗,倒是齊整乾淨,有了些人氣。

階下雜花,燭火煌煌,星流如海。

紅蓋頭被掀開,燭火映襯下,足將對方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坊間常傳他樣貌生得好,風骨天成,也曾有些閨秀相中他,暗托小婢找來他的詩文過目,讚他文采華溢,見的精深。

不過流言三人成虎,他一直未曾覺得自己樣貌有多出眾,未曾對自己上過心,也未曾對旁人上過心。

此時蓋頭下的人,卻令他微微怔住了。

這是張氏。

她烏發垂落肩頭,烏黑的眼睛彎彎的,眼睫一垂一揚間,便有些微燭火灑落在蝶翅般的雙睫中,如錯金,熠熠生輝,轉瞬沉入落星湖般的眼底。

眼前一晃,眨眼間,夢裡他已與張氏成親十餘載,育有一子,取名衍,字道一。

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意,與“衍”字可算貼切。

年少時的戀慕早已沉澱為對待至親之人的習慣,日子卻依舊沒怎麼變。

他從書院下學回來,打起簾子,正好與簾子下的少年目光相撞。

少年抬起臉,有些錯愕,有些驚喜,眉眼彎彎地笑道:“爹,你今日下學好早。”

這是張衍。

而夢裡的他竟再自然不過,默認了這個稱呼,神色如常,微微頷首說,“你娘呢?”

張衍溫聲道:“娘正在屋裡寫字呢。”

他走了過去,低眸去看她在寫些什麼。

張氏坐在桌前,穿著件無袖的夏衫,看到他走進來,歪了歪臉,語氣熟稔自然,嗓音輕快:“怎麼沒去書院。”

“今日下學早,回來陪你們。”

白紙黑字,仙姿飄逸。

“暴雨生涼。做成好夢,飛到伊行。幾葉芭蕉,數竿修竹,人在南窗。傍人笑我恓惶。算除是、鐵心石腸。一自彆來,百般宜處,都入思量。”*

……

俞峻從夢中驚醒,兩鬢潮濕。

這個荒謬滑稽的夢,簡直比赤身**站在鬨市中,受人鞭打,還要令他難堪。

長久的性壓抑帶來性渴望,然而這性渴望的對象竟然是他人|妻、他人子。

在這一刻,**如鞭,如雨般條條鞭打在心上。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書桌。

這書桌上自然什麼都沒有寫,隻有滿目的聖賢書,仿佛寫著“禮義廉恥”四個大字。

他竟然夢到了張氏與張衍,夢裡竟欲取而代之他們二人的夫婿、父親。

俞峻蹙眉捏了捏眉心,企圖從將心神從這沼澤般的夢境中拔出。

他幾乎凝立在桌前,冷峻深刻的輪廓映照著燭火,眼前卻好像有個人影坐著,輕快地拔下來玉釵去挑亮燭火。

於是那歸隱田園,和樂溫馨的畫麵如鏡片般飛快崩裂。

又隻是孤身一人。

俞峻如雕塑般地凝立了半刻。

他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個夢,許是少年時的經曆使然,他心中恐怕一直盼望著能成家立業,回到家裡不是冷冷的一方素壁,有熱飯、熱菜、燭火,還有燭影下的人,而非形單影隻的一個。

生活雖不富足,但衣飽無憂。

他將愛情神聖化、崇高化、理想化,不納妾,不賞歌舞,不往來於秦樓楚館之中,也願日後若妻子先於他亡故,為其守貞。

夫妻相對,白頭偕老,是精神的共振,靈魂的共鳴。

然而這個肖想他人的妻子的夢,似乎暴露出了他的虛偽、矯飾,愈發令其不堪。

俞峻沉默,羞愧地皺起眉,幾欲嘔吐,半晌才站起身,伸出手將桌上的一個紅木匣子拿了過來。

一封封,全是前些日子往來的信箋,懷揣著莫名的心思,被他細細撫平了折痕,收好,像是扣入心房深深處,鎖住那細微的悸動。

此刻,他將它們拿出來,付之一炬,連同扼殺的還有那悸動的性|欲。

第二天,回到書院,他幾乎一踏入明道齋,目光就不受控製地落在了張衍身上。

那個荒謬的夢,他這個學生竟然成了他的兒子。

少年未有所覺,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念著書。

每每看到張衍,他心上總會浮現出一種奇特的感覺,如同冥冥之中的牽引,可這不是他妄圖鳩占鵲巢,取而代之的理由。

就在這時,張衍似有所覺地抬起眼,目光相撞的刹那間,來眼裡露出了點兒驚詫之意。

旋即彎了彎唇角,眸光異常溫暖:“先生。”

如同夢中。

那一刻,俞峻終於不可自抑的,垂眸綽步而去,身影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那僵硬和尷尬。

結果剛一轉身,就撞上了個不速之客。

陶汝衡詫異地看著他腳步匆匆:“怎麼走這麼快?”

俞峻渾身一凜,掩飾性地頓了許久才開口:“記起一樣要事。”

陶汝衡沒有生疑:“你下午沒課吧?”

這讓俞峻鬆了口氣,也能定了定心神,儘量平靜地,一如往常般冷澀沉硬地問:“何出此言。”

陶汝衡笑著從袖子裡拿出文書樣的東西,“這是張娘子的文書,若你下午沒事,煩請你幫忙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