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某個隱蔽之處，一個被濃霧裹成的繭裡, 卓棲遊正在憤怒而懊喪地回憶之前的事。
他單獨搜尋一棟大樓的時候, 竟是與多年不見的兄弟不期而遇。而從卓亭皐掛著淡淡笑意的表情來看, 這似乎是他早有預謀的。
雙胞胎本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親人，但兄弟倆相見的一刻，卻沒有任何激動喜悅之情，氣氛頓時緊張得一觸即發。
這些年卓棲遊一直很生哥哥的氣，氣他跟那個女人離開，讓爸爸傷心難過。他不想聽卓亭皐的解釋, 而卓亭皐一點都不想解釋。
卓棲遊憤怒之下直接動起手來，他可以輕鬆殺掉五六隻怪物, 戰鬥力是普通人的好幾倍。可是在他哥麵前，他和那些仰慕他的普通人根本沒有區彆。
當他倒在地上的一刻，心裡萬分驚愕，他的哥哥已經不能用怪物來形容了，眼前這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簡直是這世上最恐怖的生命體。
卓亭皐看著倒在地上完敗的弟弟, 微笑著說：“你躲在高牆之後跟他一起逃避現實，我可是每天每夜都在充滿死亡氣息的廢土上戰鬥。雖然我看起來好像從沒有受過任何傷，但你無法想象我的身體遭受過什麼樣的磨礪。就憑你跟警察叔叔學的那三兩招花架式，想要打敗我？真是可愛。”
卓棲遊渾身都被濃霧纏住, 隻露著腦袋在外麵。他咬牙切齒地說：“逃避現實？你根本不知道爸爸這些年有多辛苦。說這種話,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卓亭皐拍了拍弟弟的臉：“你搞錯了, 他不是我們的爸爸。”
卓棲遊氣得臉色發白：“你的良心被狗……”
話未說完, 濃霧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他掙脫不得，隻能躺在裡麵獨自一人咀嚼憤恨……
夕陽從窗口投進來一片金紅色的柔軟光芒，高晁坐在椅子上，圍了個白被單，表情有點緊張。
卓亭皐在他臉上弄好泡沫，對他這副樣子感到有些好笑，心底不自覺地柔軟起來：“怎麼了爸爸，怕我刮壞你的臉嗎？”
高晁皺了皺眉：“那倒不是，就是留胡子年頭長了，好像穿著一件衣服一樣，現在要把衣服扒了，等於是要裸奔了呢。”所以沒胡子的感覺好羞恥啊。
卓亭皐的眉梢不自覺地挑了挑，握著剃須刀，動作溫柔地將高晁的“衣服”一層層扒下來。
胡子一簇簇地掉在白被單上，卓亭皐不免有些感懷，故作不經意地說：“記得以前，哥哥也是這麼給你刮胡子的。”
高晁眨眨眼：“是嗎？”
卓亭皐的手輕輕頓了一下：“爸，你還在生他的氣嗎，就連提起他都不願意？”
高晁一臉平和，語氣誠懇：“不會啊。”
卓亭皐臉上沒什麼變化，心情卻是跌宕起伏：“真的嗎？”
高晁：“你哥是誰？”⊙ω⊙
卓亭皐：“……”很好，爸爸得了老年癡呆症呢。不過沒關係，我會讓他想起來的。
卓亭皐沒再說話，細心地幫他把臉刮乾淨。高晁看到自己的臉又露了出來，伸手摸了摸，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兒子搶先說：“感覺腦袋突然變輕了？”
高晁起身收起白床單，拍拍兒子的肩膀：“以前一直覺得你是個小智障，現在你長大了，都學會搶台詞了呢，真是個機智的小天才。”
父子倆收拾妥當，便去了食堂。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見有那麼一個五官明晰長得還挺帥的男人走了進來，一時間都沒認出來這是哪一位。
還有人問：“小卓，這是外出帶回來的新人嗎？”
高晁清了清嗓子：“好運來我們好運來~~~”
居民炸了：“臥槽，是村長！”
“我特麼一直以為卓戴夫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
高晁一臉嘚瑟，摟著兒子坐了下來。為了歡迎搜查隊的小夥子們凱旋歸來，大廚拿出一直舍不得吃的各類罐頭，跟新鮮蔬菜、麵、雞蛋一起燉了一大鍋。
雖然不是什麼特彆的東西，但對現在的人們來說已經相當於是豪華的滿漢全席了。孫先生還從物資庫裡取來幾瓶酒，看到大家都這麼開心的樣子，高晁決定把他珍藏多年的鯡魚罐頭開了。
李觀和幾個警衛隊的大漢立刻上前把老村長按住，語重心長地勸說他千萬要三思。
高晁很不樂意，說我還不能為大家做點貢獻了？這鯡魚罐頭就跟酒一樣，越是陳年越是味道濃鬱啊！
李觀說你再留幾年就更濃鬱了，然後趕緊趁他不注意把罐頭藏了起來。
很多少女都想坐在卓亭皐身邊，她們石頭剪刀布，最後贏得勝利的姑娘擠到卓亭皐身邊坐下，抿嘴笑得美滋滋。
換做卓棲遊，肯定是要照顧身邊的女孩子的。但卓亭皐隻是很安靜地坐著，並不在意身邊坐的是誰。周圍鬨哄哄的，每個人都似乎很快樂。熾火的地下基地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形，也或者有，但從沒有人叫上他一起。
怪物怎麼能跟人類坐在一起把酒言歡呢，那個披著人皮的東西，餓得狠了，連自己被砍掉的肢體都吃得下去呢。
吃著吃著，老村長來了興致，要給大家唱首歌。李觀的臉頓時綠了，想要製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哎——開心滴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好看滴舞蹈送來天天的歡騰，陽光滴油彩塗紅了今天滴日子喲，生活滴花朵是我們滴笑嗷嗷容，當當了啷當當當當！
居民：“……”真是抑製食欲的歌聲，村長為了給基地省糧食也是操碎了心呢。
人群中隻有卓亭皐聽得很認真，很久沒有遭到過精神汙染了，他竟然覺得那跑調跑得十萬八千裡的歌聲十分悅耳，沁人心脾。
眾人用酒哀悼紀念犧牲的同伴，然後喝了個痛快。等聚會結束，就算沒喝酒的人也是一臉熏熏然的樣子，飄飄悠悠地回去宿舍睡覺。
高晁也喝多了，卓亭皐扶著他走出食堂，要帶他回去睡覺，他卻說“我不要回去，我要遛彎。”
卓亭皐笑著說：“現在已經很晚了，乖，跟我回去睡覺。”
高晁左右看看，捂著肚子小聲逼逼：“其實是我吃多了，得消消食。”這要是讓其他人聽到，他光輝的形象會受損的。
卓亭皐：“……”
他扶著高晁，在基地裡慢悠悠地溜達。這個時間，除了幾個巡邏的隊員，基本上沒人在外麵了，周圍十分安靜，也很安逸，讓人覺得很愜意。
高晁轉頭看看兒子，說：“你可彆再長了，太高了不好。”
卓亭皐點頭：“確實不好。”
高晁擠了個高低眉：“你自己也覺得不好？”
卓亭皐：“我就是順著你那麼一說，你怎麼還當真了。”
高晁：“……兒子你學壞了。”
卓亭皐摟著他，笑容綻放在眼角。
兩人繞了一圈，穿過一個個區域，路過菜園子的時候，卓亭皐看到那輛熟悉的四輪摩托停在工具棚旁邊，連後麵的箱子都沒有變過，還有那個破破爛爛的購物車……
高晁最愛他的菜園子，他指著地裡的蔬菜逼逼了一通農作物的培植與蟲害防治，順手從剛收的一筐胡蘿卜裡拿了一根，哢嚓哢擦地吃了起來。綠色純天然，就是這麼脆爽。
卓亭皐站在四輪摩托旁邊，翻了翻裝著雜物的箱子，拿出一樣東西，轉身打斷了農業經：“這個，還留著呢？”
高晁看到他手裡拿著的是那個留聲機，說：“當然了，就是這個東西陪著我們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嗝兒，光。”
卓亭皐把胡蘿卜從他手裡抽出來：“爸你不是吃多了嗎，怎麼還吃？”
高晁揉了揉肚子：“忘了。”
卓亭皐打開留聲機的盒蓋，擰緊了發條。不知名的歌曲柔柔地在唱針下流淌出來，將過去的回憶也一並勾了起來。
高晁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出神地聽著，眼前突然出現一隻手。
“能邀請你跳支舞嗎？”卓亭皐說。
高晁擺擺手：“爸爸老了，跳不動了。那麼多姑娘排著隊想跟你跳舞呢，找她們去吧。”畢竟是92歲的身體。
卓亭皐牽起他的手，無意識地摸了摸上麵凸起的疤痕：“有我呢，我帶著你跳。”
高晁被他溫柔地拉到懷裡，像是小時候，高晁摟著他緩緩轉動腳步一樣，他讓高晁靠在他胸口，隨著歌曲在月光下緩慢而怡然地挪動著腳步。
卓亭皐撫摸著高晁的後背，輕輕地叫了一聲：“爸……”
高晁酒上頭了，昏昏欲睡地趴在他胸口，兩手環著他的腰，感覺天旋地轉的：“再轉得慢點。”
卓亭皐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朵，失神地說：“你還記得，我們在海邊的那個時候嗎？”
高晁：“口吾……”
卓亭皐兀自說道：“那片海，已經死了，我……”
高晁：“口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