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妥事情之後, 高晁拉著項野闊去附近的咖啡廳。雖然時隔多年，但高晁還是有點耿耿於懷，說起來的時候難免有點埋怨：“你當年突然消失, 聯係方式都沒有留下, 我一直很擔心呢。”
項野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問：“真的一直擔心我？”
高晁：“當然，我問了很多人，可是沒人知道你的事。”
項野闊看向窗外, 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曆，語氣很平淡。他在上大學後, 跟家裡徹底脫離乾係, 一切全都靠自己。起初他一邊上學一邊打工，忙的根本沒有閒下來的時候，總是感到疲憊不堪。
後來, 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思參加了一個征文比賽，沒想到他的文章竟然獲得了第一名, 還拿到了一筆獎金。從那之後, 他就開始故事創作, 並在一名學長的幫助下接觸到了編劇這一行。
很多行業都是看資曆的，項野闊作為一個新人編劇, 還是在校生, 起初隻是個小跑腿的。但他非常努力，加之在這方麵很有天賦, 所以短短幾年時間就從一開始的籍籍無名, 成了現在的金牌編劇。
項野闊說了幾個電視劇和電影的名字, 高晁雖然沒看，但這些劇都是很火的，聽也聽說過。他知道大項拚命的樣子有多可怕，想必這些年一定是非常辛苦。好在付出得到了回報，他現在事業有成，人也成長了很多，已經不再是那個帶著深深的自卑不願與人接近的少年了。
這些年項野闊收獲頗豐，人脈廣闊，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高晁開玩笑說現在大項你有錢有勢，天天跟美女帥哥打交道，小日子很逍遙嘛，說吧，潛規則了多少人。
項野闊笑了一會兒，收斂笑容說：“如果不是當年你的幫助，我也不可能有現在的成就，這些年我心裡始終想著要感謝你。不過，你想過我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彆嗎？”
高晁攤手說：“我想了很多很多，可是沒人給我答案啊。”
項野闊深深地看著他，說：“你知道那時我為什麼不要命一樣拚命學嗎？”
高晁小心翼翼地說：“為了改變命運？”
項野闊微微挑了下嘴角：“我是怕讓你失望。”
高晁怔了怔，聽項野闊繼續說：“家裡人不支持我上大學，我父親說了，即便我考上了，也不會給我拿一分錢。可我還是想要考大學，想要跟你去同一所大學。你說想要報考L大，所以L大就成了我的目標，我不敢有一秒鐘的鬆懈，就怕沒能跟你一起邁進L大的門檻。”
高晁：“大項……”
項野闊沒有被他打斷：“高考之後的那個假期，我也想跟李夢樵一樣，幾乎每天都跟你一起出去玩。可是我不能，因為我要賺路費、賺學費、賺生活費。我白天黑夜地打工做兼職，為了攢錢在最熱的天氣裡連一杯果汁都不敢買，累到直不起腰的時候就想，我要跟高晁一起去L大了，再堅持一下。”
高晁在為現在的項野闊感到高興的同時，從沒想過他背後的心酸，更是沒有想過，大項所付出的努力竟然都是為了他。
“所以，”項野闊微微一笑，“你能想象當我站在你家門口，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對你說我被L大錄取了，而你卻說你要去K大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嗎？”
“對不起，大項，”高晁感受到了壓力，“報誌願的時候，我實在不想讓我爸失望，我沒想過你……”
“我明白，”項野闊往前探身，把手伸過去，在高晁的手指上輕輕碰了碰，很快又收回手，“當時鑽牛角尖了，後來慢慢就想開了。誰也不能對彆人的人生負責，我不該一味怪你的。”
高晁帶著幾分歉意，請他吃了頓飯，雖然一頓飯沒法彌補什麼，但他們又好像恢複了以前的關係。
高晁跟他聊起了李夢樵，說小李現在也很厲害，本來是個小富二代，但對他家的生意不感興趣，就跟他爸借了筆錢創業，開了個遊戲公司。以前女朋友換來換去，總也找不到合適的，現在終於找到一個遊戲玩的比他好、還能在事業上幫助他的帥氣女友，感情很穩定，說不定好事將近了呢。
談了半天小李，項野闊的興致很淡，最後卻是問高晁這些年有沒有談戀愛。
高晁從小到大還是收了不少情書聽了一些表白的，大學時候也有人追他，雖然大部分是不明真相的女孩子，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優秀基佬。
在他原本的人生裡，也曾想跟彆人試試的，無奈那時性格太過內斂，連在blued上聊個天都吭吭唧唧的。可是在這個世界裡，明明機會很多，他卻從來沒有過那種想法，覺得自己一個人單著挺好的。
“一片空白啊。”高晁自嘲地笑了笑，“你呢，身邊美女如雲，感情生活很忙碌吧。”
項野闊看著他，笑得很有深意：“沒有。我一直在等一個人。”
高晁雖然比較遲鈍，不到人家明說的時候就無知無覺，但之前項野闊說了那麼多關於為了他付出的努力，這句話裡等的那個人是誰，實在太明顯了。
不過項野闊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下去，高晁也就不好說什麼了，隻能裝傻。
吃過飯跟項野闊道彆後，高晁坐進上個月剛買的小車車裡，扶著方向盤跟統哥哭訴：“嚶嚶嚶，人家怎麼這麼優秀，這麼出色，好多人喜歡我，還有偷走我初吻的變態，真是造孽啊。”
統哥：“我能削你不？不往死裡削，留一口氣兒那種。”
高晁捂著胸口：“怎麼了統哥，你吃醋了嗎，蒼了天了，這麼多年來你還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嗎，人家最愛的隻有你啊。”
統哥：“這話你對小李也說過吧？”
高晁：“討厭厭，想不到係統吃起醋來也是這麼可怕。以後情話騷話隻對你一個統說還不行嗎？”
統哥：“滾犢子，憋逼我跟你急眼嗷，留心點兒開你的車。”
高晁比哈特：“哦吼，知道你關心我，愛你麼麼噠！”
統哥：“……”
日子開始忙碌起來，高晁的新書要按期交稿，因為劇本的原因，基本上每天都要跟項野闊碰麵，加上一些宣傳和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有點分身乏術。
項野闊雖然看上去總在投入地工作，但總能第一時間發現高晁的變化。他會遞給高晁一杯熱飲，用指背輕輕觸碰高晁的臉頰，關心他的黑眼圈。
高晁大大咧咧地說沒事，他還有江楓呢。早在他跟出版社合作初期，主編就給他配了個助理，年紀跟他差不多，很乖巧利索的小男生，幫他收集資料整理素材之類，很勤快能乾，主動攬了很多活，掌握了高晁的行程和個人習慣等等，都快成他的私人助理了。
劇本改編的事情進入收尾階段，項野闊說是要帶高晁去放鬆一下，高晁最近是感覺挺累的，便答應了。
因為隨時有工作，項野闊也沒帶他去遠的地方，而是去了市裡一個很大的滑冰場。
高晁有點意外：“滑冰？你怕不是忘了我超強的技術。”
項野闊說：“你還記得那天晚上逃課的事嗎？”
高晁笑得眯起眼睛：“怎麼會忘呢。”
高二那年冬天學校突發奇想地在足球場上澆了一塊冰場，把體育課內容安排為冰上課。大家集體訂購了冰刀，高晁也不列外，買了一雙球刀。
冰刀發下來的那天，大家都躍躍欲試。晚自習的時候，有幾個膽子大的趁著沒有老師在，偷偷溜出去滑冰。高晁也挺想去的，但他不會滑，項野闊看出他的心思，就帶他下去教他。
高晁踩著冰刀剁過草坪，上冰就來了個四腳朝天。項野闊忍笑扶起他，拉著他的手倒滑帶著他，給他講兩條腿如何用力。
結果剛滑了五分鐘，李夢樵在樓上的窗戶探出頭大吼：班主任來了！
冰上幾個傻小子頓時慌了，爭先恐後地跑了回去，卻發現是假警報，氣急敗壞地錘了小李一頓。
兩人一邊回憶一邊吐槽小李，高晁正要彎腰係鞋帶，項野闊卻搶先一步蹲下去幫他係好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項野闊已經站上了冰麵，瀟灑地滑了一小圈，然後回到門口向他伸出手。
高晁拉著他的手踩上冰麵，在他的帶動下往前踉蹌地滑著。身後不斷有技術高明的選手超過去，時不時還在他這種新手麵前嘚瑟一下，但項野闊也不急，很有耐心地帶著他一點點往前蹭。
新手不隻高晁一個，從他身後滑過來一個姑娘，突然刹不住要摔了，在他背上狠狠推了一把。高晁往前撲去，眼看就要臉著地，項野闊及時地抱住他並搶先摔在地上給他當了人肉墊子。
姑娘一個勁兒地道歉，高晁覺得沒什麼，反倒笑得快抽了。他爬起來扶著圍欄，伸手去拉項野闊。
大項把手伸過來的時候，褶皺的衣袖翻了起來，露出一截手臂。高晁在握住他的手時，看到密密麻麻的傷口往袖子裡蔓延而去，宛如漁網，乍一看簡直像是被硫酸潑了。
項野闊站起來迅速把袖子拉好，整理了一下衣服，緊張地問高晁摔壞沒有。
高晁笑著擺手：“沒事，我還挺抗摔的。”
兩人又玩了一會，直到高晁真的扛不住摔了才離開。高晁玩的很開心，跟大項吃飯的時候說謝謝他。
項野闊露出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扶了扶眼鏡，很認真地說：“我希望以後也能這樣，在你累了、倦了或是受傷的時候，陪在你身邊，讓你開心。”
高晁不好意思地說：“大項，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項野闊的手指蜷縮起來，平靜地問：“你喜歡的人是？”
高晁：“說了你也不認識，反正除了他，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
項野闊沉默了一會，微笑說：“沒關係，我們依舊是朋友。”
高晁點頭表示同意。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他想起了項野闊手臂上的傷疤，終於明白為什麼多年來大項總是穿著長袖。那些傷疤真的很恐怖，由不得人不多想。
雖然說了是朋友，但項野闊還是會隔三差五打電話來關心高晁，不過很注意分寸。電影已經開拍，他進了劇組，這段時間兩人就鮮少見麵了。
直到臨近殺青，項野闊打電話給高晁，問他要不要來探班，看看他的改編之後拍成了什麼樣子。高晁覺得挺有意思的，就答應了。
最近事情不多，高晁趕稿的時候進度超前，一並交給助理江楓，給他安排了一些工作。不過在他要出發的時候，突然接到王賀永的電話，邀他去觀看自己退役前的最後一場比賽。
高晁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畢竟這對鐵錘師父來說很重要，於是打電話跟項野闊解釋了一下。大項笑著說沒關係，反正快殺青了，很快他們又能見麵了。
高晁去看了場比賽，還被旁邊的小姑娘認出來了，說是他的腦殘粉，他不得不用簽名照換取保密。王賀永的戰隊贏得很漂亮，尤其是最後一局逆風翻盤，十分精彩。
賽後高晁跟王賀永吃飯，聽他說起以後的發展，覺得師父還挺靠譜的，為自己安排得頭頭是道。不過在王賀永照例表白的時候，他也照例拒絕了。王賀永還是那麼執著，無論高晁怎麼拒絕都一往無前，他也是沒轍了。
為了配合電影宣傳，高晁也在微博上發了很多話題，熱度很高，都快成明星了。他受邀去現場觀看王賀永比賽還是被人拍下來發到了網上，又掀起了#明星作家是電競遊戲粉絲的話題。
看到那個話題之後，王賀永立刻轉發並@高晁的微博：我們倆的事暴露了【doge】
電競大神X明星作家，粉絲激動了，兩個人的熱度都往上漲。高晁特彆無奈，就沒有回複。
想不到沒過幾天，王賀永就出事了，他們戰隊被爆出與賭博集團合作打假賽，每個人先後各收取賄款達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元。王賀永作為隊長和最受關注的電競大神，首當其衝地遭到攻擊。
今年是王賀永在戰隊打比賽的最後一年，本以為能光榮退役，轉入幕後成為俱樂部管理人，沒想到會爆出這麼大的醜聞，他之前接的廣告、遊戲代言、綜藝節目，還要出演一部網劇等等，全都隨之化為泡影。
高晁聽說消息之後，給王賀永打了好幾個電話，但他手機已經關機了，想必這個時候什麼心情都沒有了。高晁雖然擔心王賀永，但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到了電影的媒體試映會這一天，他作為原作者也被邀請參加，自然是西裝革履盛裝出席。
在後台化妝的時候，項野闊過來問他緊張嗎。高晁笑著說還行，暫時沒感覺，可能等會上了台會腿發軟。
項野闊笑著說沒事，到時候燈光刺眼，根本看不清什麼——或許連我臉上的笑容和淚水，你都看不清。
到了該上台的時候，高晁深吸了一口氣，心裡背了背提前準備好的冠冕堂皇的台詞，跟隨導演和主演們一起走到了台上。
他握著麥，手心裡都是汗，前麵幾個人說了什麼完全沒聽。下麵都是媒體，今晚他的照片就會出現在各大媒體配合電影的宣傳，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拍帥點。
主持人提到了高晁的名字，高晁才回過神來，笑著打招呼做介紹。在他全部說完之後，台下突然有人站了起來，用不大卻清楚的聲音說：“高先生，你能說說抄襲彆人作品的感想嗎？”
會場先是一靜，緊接著開始議論紛紛，鏡頭全都轉向了那個人。
高晁眯起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那張臉，是他的助理江楓。哦吼，真有氣勢。
江楓在媒體麵前很是緊張，臉色發白，卻還頑強地撐著。他一臉悲憤，宛如孩子被拐騙了的父母，顫聲說：“我從很早就開始寫作，大一的時候就寫了這本。那時候高先生已經很有名氣，我在機緣巧合之下與他認識，便拿著稿子給他看，想讓他幫我推薦給出版社。當時他把我的批評貶低得一無是處，然後‘大發慈悲’地提出願意讓我跟在身邊做助理學習，結果卻是讓我成為了他的代筆作家，並將我那本據為己有，而我每天卻要替他寫稿，還得端茶遞水……”
台上一片驚呆，台下一片嘩然，代筆、抄襲聽上去是那麼刺耳，如果這些事是真的，高晁該是多麼卑劣的一個人啊。
高晁平靜的表情全都被拍了下來，項野闊皺眉看著他，對於沒能看到他震驚錯愕急於辯解手足無措感到失望。
江楓從一開始就是項野闊的人。同樣身為創作人，項野闊深知對於一名作家來說，被指責抄襲和使用代筆作家，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可能從此再也賣不出一個字，還要背負一輩子的汙點。
即便此刻江楓還沒有拿出“證據”摔在高晁臉上，但正常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遭到這樣的指責，總該會表現出驚訝憤怒和急躁不安來。但高晁就隻是靜靜地聽著，甚至偶爾還有點走神。
於是項野闊反倒開始不安，但他很快冷靜下來。他籌謀已久，會讓江楓坐實這件事，除此之外，高晁的主編就是當年帶他接觸編劇圈子的學長，也是他創辦公司的股東，在江楓拿出證據之後，主編會立刻聲明，高晁使用代筆作家完全是個人行為，出版社毫不知情，為此受到的損害將通過法律途徑令他依法賠償……
到那時，一個身敗名裂百口莫辯，身邊又沒有依靠的高晁，就是他的了。
突然鬨出這樣的騷亂，主辦方趕緊落幕，把台上的人都請了下去。項野闊第一時間來到高晁身邊，摟著他的肩膀安慰他，並說會想辦法幫他。
高晁還是很平靜，點頭向他道謝，借口去洗手間，人就不見了。
項野闊裡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他不停給高晁打電話發微信，但都沒有回應，不過想也知道，高晁的性格軟軟的，最怕遇到糾纏不休難以解決的爭端，遇到這樣的事，肯定是躲起來了。
不過沒關係，高晁遲早要露麵的，到那時項野闊會抓住一切機會把他弄到手。
他們動作很快，但為了演得像一點，第二天在這件事成為熱議的時候，隻拿出了一點證據，說是還在收集整理。
而高晁的沉默被很多人視作默認，不少粉轉黑，路轉黑，連著前段時間站電競大神X明星作家的粉絲也一起在話題下各種花式噴，一個打假賽，一個抄襲還用代筆作家，真是絕配。
在這期間，高晁回了趟老家，意外地遇到了李夢樵。現在小李比以前胖了點，不過還是很帥，兩人不期而遇，感慨孽緣的力量還是很強，就一起去吃烤肉了。
席間高晁說起了自己的事，李夢樵氣壞了，把汙蔑造謠的人罵了一通，端起酒杯說：“這要是你哥在，分分鐘弄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