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夕,薑姝被蕭旭帶著去放了河燈，今年七夕，薑姝在椒房殿裡聽人回稟說聖人前朝事忙就不來椒房殿了。
全福說完後就低下了頭,連抬一抬眼皮都不敢，薑姝眉梢飛揚，冷眼看著全福，“聖人既然事忙，那就不必來我這椒房殿了,秦樹,送福公公出去。”
宛娘和蓮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同自己一樣的困惑——連薑姝都請不來蕭旭，這可是第一次。
蓮芯微微一滯,走上前去給薑姝倒了杯茶,“聖人既是正忙著，娘娘何不約著德妃娘娘一起玩兒？”
薑姝抿著嘴,不說話。
所幸鄭妍恰好登門，拯救了椒房殿裡僵住的氣氛。
“阿姝。”鄭妍急急地拎著裙裾就坐到了薑姝身邊。
薑姝莫名其妙地看著鄭妍，等著鄭妍的後續。
“虎賁中郎將和羽林軍大將軍剛剛都進了建章殿。”鄭妍端著茶杯的手有些抖，看向薑姝的一雙眸子卻亮晶晶的。
聞言,薑姝點了點頭，“我知道。”
鄭妍放下茶杯,握住薑姝的手,目光懇切,“阿姝，早做打算吧。”
薑姝怔了怔，垂眸看向自己被鄭妍握住的手，指尖上的蔻丹顏色紅得像火,指甲之下的手指卻纖細白皙得像雪，這一紅一白的，竟讓薑姝無來由地就想起了那天夜裡，蕭旭捏在手裡的素色錦帕。蕭旭以為薑姝不知道，但薑姝其實都知道，她知道他少年時就折損的身體底子，也知道他日益衰敗的身體狀況，他為了不吵到她的好眠，所以不再留宿椒房殿。
薑姝什麼都知道，但薑姝什麼都沒有做，她沒有在蕭旭咯血的時候選擇從被窩裡起身，去遞給蕭旭一杯清水；也沒有在蕭旭勉力壓下咳嗽時，從蕭旭的懷裡睜開眼看著蕭旭，告訴他，不用擔心吵到她；更沒有在蕭旭為了不讓她憂心，而選在以政務繁忙為托詞不再留宿椒房殿時，伸手拽著蕭旭的袖子，留下他。
人的情感很複雜，薑姝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一顆被貓兒抓亂的毛線團，越是想理清楚頭緒就越是理不清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事一層一層的如同蠶繭一般將那顆真心給裹了起來，教薑姝自己都
看不清自己的心。
“阿姝？”鄭妍出聲喚回了薑姝的神思。
“阿妍，”薑姝回過神來，將自己的手從鄭妍手裡抽了出來，轉而緊緊地握著茶杯，用力到指節處都微微發白，“阿妍，你想要我做什麼打算呢？事到如今，我又能做什麼樣的打算呢？”
鄭妍訥訥無語，是啊，薑姝又能做什麼打算呢？不論建章殿裡的帝王究竟是何種狀況，他也依舊是帝王，帝王哪裡會允許旁人在他之前替他做什麼打算呢？薑姝什麼打算都不做，就這樣靜靜地待在椒房殿裡，恐怕才是薑姝可以做的，最好的打算。
“阿妍，你不要怕，我們很快就沒什麼可怕的了。”薑姝鬆開茶杯，輕輕拍了拍鄭妍的手背，像是安撫，又像是哄勸。
“這一切，都快要到頭了。”鄭妍聽到薑姝如是說，薑姝的眼睛半眯著，下巴略抬著，像是在看鄭妍身後的窗戶，又像是試圖透過那扇窗戶看到彆的東西，鄭妍回頭，恍然間想起那正是建章殿的方向。
薑姝想要看到的，是蕭旭嗎？
鄭妍眼睫微動，始終沒有將這個問題問出口。她不知道薑姝對蕭旭懷著怎樣的感情，現如今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難了，就像鄭妍所認為的薑姝的一生一樣，當真是太難了。好走的路沒有一條能走得了，被逼著走了這麼一條至高無上的路，卻也受著高處不勝寒的苦，丈夫不是丈夫，是皇帝，兒子不是兒子，是儲君。
這是一個皇後的命運，皇後永遠不僅僅隻是皇後自己。
“阿姝。”鄭妍除了喚一聲薑姝的名字外，彆無可言。
鄭妍在椒房殿陪著薑姝用完了晚膳，眼看著蕭璟鬨著要去建章殿找阿爹，又被薑姝給哄了下來，蕭瑁就在一旁若有所思，葉樨則無甚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鄭妍心頭陡然生起了滿腔的迷惘，人活在這世上，光是身份都有好幾層，因著這些身份牽扯出來的關係又是一大堆，這樣亂糟糟的東西，又哪裡是能簡簡單單就理個清楚明白的呢？
建章殿裡，蕭旭將小宦官端上來的湯藥一飲而儘，苦澀漫上喉鼻之時，蕭旭的眼裡卻是薑姝皺著鼻子嫌棄藥苦，轉頭要蜜餞吃的模樣。
“全福，阿
姝今日可好？”蕭旭放下藥碗，頭向後仰，合上了眼。
“回聖人的話，娘娘今日除了因您正忙著不去椒房殿有些不高興之外，都還好。”全福跟了蕭旭這麼多年，眼下卻覺得自己越來越弄不懂蕭旭的心思了。
蕭旭心裡分明記掛著薑姝，卻又不肯去椒房殿見一見薑姝，但每天都會問上一句“阿姝今日可好”。
“聖人，請恕奴婢逾越，您既然心裡惦記著娘娘，何不去椒房殿看看娘娘呢？”全福躬身下去，語氣裡滿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