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合謀(1 / 2)

霞光在天邊鋪起了紅雲, 一朵一朵迅速變黑。受驚的鴿子撲棱著翅膀, 飛向夜色深處。

趙禮判剛剛歸京, 上報朝廷後當夜便被請去了把持朝政、權傾朝野的領相金憲的府邸。

被請來的妓生們踩著長鼓的鼓點,舞著衣袖, 金氏一派的官員們談笑著互相勸酒, 全府一派燈火通明。

禮判這樣炙手可熱的人物, 整個京畿道的官員都盼著巴結。是以酒過半巡,金憲眯縫著眼,將自己的親孫金胤聖留了下來。

用意昭然若揭。

趙禮判初是恭維了幾句, 當話題被一旁的爪牙金義教帶向聯姻後,他便覺得這頓酒不對味兒了。那年輕人一副好相貌, 隻是麵對這樣的場合,明顯也有幾分不耐和尷尬。

趙禮判回京途中也聽聞了個大概, 近些年王上身體越發孱弱, 世子頑劣不學無術,懸而未決的大事多由領相代辦。

水火不容的形勢容不得他行差踏錯一步, 因此他掩起目中談及女兒的驕傲, 拱了拱手謙卑道:“家女自幼養在宮裡,雖為公主伴讀,卻胸中無墨, 連些女紅都不太熟悉,實在讓老夫汗顏。家女格局尚小,怕是配不上令孫……”

金領相目光渾濁,帶著恭維的笑, 顯得很是親和,一句話輕巧揭了過去:“禮判不急推辭,兒孫們自有他們的緣分,我們喝酒。”

……

等到趙禮判回府時,倦鳥歸巢,月色灑在庭院中,清涼如水。

那燭光也是蒙上輕紗的,將女兒的麵龐映得綽綽約約,柔上加柔。許久未見,暇怡立在那兒,聘聘婷婷,竟也是個大姑娘了。

父女還沒團圓多少時日,就有人求娶。他心裡泛起一陣心酸。

“父親可是為小女的婚事苦惱?”清澈的音色仿佛滌蕩了他這一晚耳朵裡聽到的汙穢之音。

趙禮判倒了杯茶,絲毫不避諱和女兒談起政事:“王上先前便有所囑托,要為世子準備國婚。今夜領相卻又用聯姻拉攏我……”

宋時真給父親添上了一杯解酒茶,在他麵前跪坐下來笑道:“小女儼然已成砧板上的一塊肉。”

趙禮判卻輕鬆不起來,長歎一聲閉目無言。

火光將她的身影投射在屏風上,閃閃爍爍。屏風上的蘭草,裙裾上的芙蕖,全都像是細工筆描畫的,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那裙緞的麵料把燭光收了進去,沉下去,穩住心似的。

宋時真心念幾轉,垂眸道:“父親可曾聽過一句話,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趙禮判放在心裡咀嚼了一下,睜開了眼皮:“你是說……”

宋時真壓低聲音,明眸閃過一絲銳利:“父親糊塗,這天下終究姓李。領相把持科舉輸送再多金氏,不過是爛泥扶不上牆,名不正言不順。天下儒生也苦此久矣,怨聲載道。”不然,也不會有白雲會這樣的義士組織站出要行謀反。

頓了頓,宋時真取過長鑷撥弄了下油芯,微弱的燭火抖動著,霎時開始拚儘全力地照耀。

那個人,自幼在權力傾軋中失去愛護他的母親,從此便裝出一副不學無術的樣子,好讓領相掉以輕心。直到他遇見扮成太監的洪樂瑥,幾度為她得罪領相,鋒芒畢露。

曾經的世子妃滿腹委屈,明知得不到世子的愛,也不惜舉家族之力成為世子的後盾……

太苦了。她暗自揉了揉心口,盈盈拜下:“請父親助世子一臂之力。”

趙禮判坐直了身體,喑啞的聲音裡帶著不忍:“傳聞世子遊手好閒,為父也隻怕是委屈了你。”

宋時真心頭難免酸楚。嫁入宮是多少官宦家庭抱頭慶賀的一樁喜事,趙禮判卻隻把自己當成一位父親,擔心女兒過得好不好。

她的五指在袖口攏緊。

這一次,請放心。

——

重香纏繞的回廊裡似乎空無一人,兩側的嫋嫋紗幔不時地被溫熱的風高高托起,而後又輕飄飄地摔落。好似這世界堆紗疊芻,什麼都是曳地遮天。

一池的荷花開得極盛,荷葉鋪陳開來,掩映著墨綠的池水。天色陰沉,氣壓極低,仿佛頃刻之間就能醞釀成一場嚇人的風雨。

宋時真步入回廊,輕輕拭去額角的薄汗,趕著去東宮報到。她低著頭快步走著,眼裡卻映出了貴氣的燙金紋路的深紫裙邊。再往上看去,祥雲與仙鶴化為金絲,落在她那昂貴的錦緞上。

想也不想她曲身便拜:“小女見過中殿娘娘。”

這位僅僅比世子大不了幾歲的女人是金領相一把扶植起來的傀儡之一,和世子極為不對付。如今懷有龍嗣,她避之不及,沒曾想在這兒撞見了。

聽不見喚她起來的意思,宋時真垂了腦袋做出越發恭敬的樣子。

“你便是趙禮判的女兒?”

低聲應是,閉上眼睛她都能想象出這位中殿輕慢的、鼻孔看人的樣子。

“抬起頭本宮看看。”

她緩緩抬起下巴。

中殿眼裡閃過得色:“這般容貌品性配與世子,真是委屈了。”

宋時真一副嬌憨懵懂的樣子,甜聲道:“不委屈不委屈,娘娘過譽了,暇怡隻是望著能叫您母後那一天能快點來呢。”

母後?被這般小不了幾歲的少女叫母後?

中殿覺得額角神經突突地跳,一時無法反駁,神色冷厲起來,眼裡蓄著一場暴風雨。

她喜歡折磨世子,讓他日日來宮殿請安、喊自己“母後”是一回事,真被年紀輕輕的少女這樣稱呼,內心早就波濤起伏,偏生她一副純真討好的樣子,讓自己怒火無處發泄。

她吸口氣捏住了少女的下巴,細細的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假山後,張內官狗腿地湊上前:“邸下,要不要小的……”

李瑛抬手示意他閉嘴,背在身後的手指骨泛白。

這一處極為隱蔽,卻又方便將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去。

那女人在中殿恨恨走後揉著臉抱怨的樣子登時順眼多了,他突然為清晨不理智地請求父王推遲國婚而有了一絲悔意。

——

明溫公主貪吃嗜睡,過了午飯的點就腦子裡昏昏沉沉,暇怡說了什麼“勾三股四玄五”的話她一概聽不懂,一邊望去,王兄卻端坐著聽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