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平莫家平日議事的書房內平靜地異常。
莫家重要人物彙聚一堂, 卻無一人出聲。個個臉色鐵青,臉色難看至極。
早已讓出家主之位的莫三爺也在,他留了白須,眼角溝壑幾多深沉,他長歎一口氣:“作孽呀作孽……”
憋在胸口的一口氣吐出去之後, 他整個人的精神氣就好像衰敗了一層,猶如冬季路邊枯黃的野草上覆了一層雪, 荒蕪而又淒涼。
在座的莫家人依然無人應聲,他們和莫三爺一樣, 心底長久的渴盼,一朝被打破, 像是鏡中月水中花,而今夢醒, 空虛落寞,多失望。
玄門中人看重傳承,每一代的子孫天分如何,都是每一家極為在意的。若是有天資出色的, 更是早早就開始培養起來,期望他們成長為家族的中流砥柱, 帶領家族走向更高的一層樓, 站在各玄學世家的前端。
霍家霍予然便是如此。
他出類拔萃,超群絕倫, 遠遠地與同一輩人拉開了距離。
本來, 他們莫家也該有意味像霍予然那樣的後輩的。
是的, 便是失蹤多年的莫檸。
當年,莫檸表現出逆天的能力後,莫家便一直對她重點保護起來。畢竟,她太小了。她成長起來,需要時間。
莫三爺當時野心勃勃,想憑借莫檸讓莫家一躍成為各玄學世家之首。他不是白日做夢。莫家測試過莫檸的能力,小小嬰孩捏死一隻沾了不少血腥的大鬼毫不費力。就那麼一雙肉肉的可愛小手,輕輕地搭在大鬼的身上,被接觸的部位便融化了,像是蠟遇到了烈火。被莫家人捏在手裡距離掙紮的其他大鬼們,看到同類如此,更是掙紮得厲害,對莫檸有著直覺般地害怕,他們想逃。
但是,沒有人給莫檸時間。
莫檸失蹤了。
莫三爺大怒,他恨極了莫家那個吃裡扒外的家夥!
莫檸被保護地嚴實,能讓她從莫家陡然不見的除了有內賊外不做他想。
莫家莫檸這一代,除了莫檸,各個天分都一般,不好也不壞,很中庸。這讓莫家在玄學世家中的地位很尷尬,後續無力,無人承擔得起莫家的未來。
為了莫家,莫檸必須被找回來。
失蹤了整整二十二年的莫檸,在莫家人的不懈堅持下,尤其是莫檸的爸爸莫護佑的努力下,終於有了消息。
屹立在吸血鬼王國頂端的蒙特公爵收養的小女兒白爾竟然是他們莫家苦苦尋找的莫檸。
得到這個消息後,莫家人無數陰謀論在暗處滋生,蒙特公爵收養莫檸是不是發現了她身上的逆天能力?她的能力是不是同樣作用於吸血鬼?被吸血鬼養大的她,還是人類嗎,是不是已經成為了吸血鬼?
莫檸,是不是吸血鬼,成為莫家人最擔心的事。
若不是,皆大歡喜,莫家未來可期。
若是,莫家該如何自處,又該拿她怎麼辦?
莫家人對此討論過多次,爭吵激烈,但有一點是統一的,莫檸若不是人類,他們莫家絕對容不下她!
吸血鬼不容於世,不接受反駁。
蒙特公爵對讓莫檸回莫家的事情多方阻撓和拖延,更加讓莫家人懷疑起莫檸此刻的身份。是以,莫檸剛回莫家的時候,莫護佑想伸手攬住莫檸,帶她去和等在房間的妻子相見時,莫家現任家主莫護雙阻攔了他,他反應過來後也默認了,——先確認莫檸的身份。
最好的辦法是驗DNA,但是“莫檸”不同意。
凱瑟琳說,她是被吸血鬼養大的,對血液的看重性深入骨髓,公爵爸爸從小就教導下,絕不能讓自己的一滴血離開自己的視線。她是不可能讓他們抽血的,哪怕那血是要驗證DNA證實她身份的。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從長相上,莫家人也不好判斷凱瑟琳是否是他們莫家人。凱瑟琳大眼睛笑起來彎成月牙,有兩顆尖尖的虎牙,不太像莫護佑夫妻,但莫檸的親姐姐莫疏和父母長得也不相似。隻怪莫檸丟失的時候太小,女大十八變,看小時的長相無法對比,而且那時候她牙都沒長齊,就兩顆門牙,也不能根據虎牙這個比較明顯的特征判斷。
最後還是莫護雙想了個間接的辦法,她抓了隻鬼,遞到了凱瑟琳的手邊。
莫檸的摸鬼鬼融化的逆天能力,聞所未聞,古書上也不曾記載,古往今來,隻此一人。若是凱瑟琳也擁有這能力,必是莫家丟失的莫檸。
就算不是,有這份能力,對莫家有益,那她也是真的莫家莫檸。
凱瑟琳沒見過鬼,她對這種物質挺有興趣,繞著看了半天,伸出手去觸碰。
莫護雙心提到了嗓子眼,卻見被凱瑟琳摸了的鬼不僅沒有融化,反而朝她露出了威脅和恐嚇的氣息。
她不是莫檸。
凱瑟琳很聰明,她從莫護雙掩飾不住的失望神情中看出了端倪,便問道:“我小時候難不成有什麼特殊能力?比如摸了這鬼後會發生什麼奇特的反應?”
莫護雙不想說實話,她沒有說莫檸具體的能力,隻順著凱瑟琳的話點頭道:“對,所以,你不是莫檸。”
“這樣啊……”
莫護雙就見麵前的女孩露出可愛的笑,大眼睛彎成月牙,尖尖的虎牙看起來異常鋒利,她聽見她說:“姑姑,那倒不一定哦,畢竟我現在不是人哦。”
我是吸血鬼呢。
湖平莫家瞬間掀起驚濤駭浪。
莫家老大莫護佑丟失多年的小女兒被找了回來,這事情已經在玄門中流傳開。被霍子浙特意通知過的霍子晰對此事也清清楚楚,他大哥可是想讓莫檸做他兒媳婦呢。
凱瑟琳承認她是吸血鬼的事情,莫家權力中心的人已然知曉。這事,霍子晰竟也知道。
莫家隱瞞地緊,卻沒有敵過金錢的力量。
霍子晰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
他道術不行,卻會賺錢。他不覺得錢是萬能的,但錢確實能買到很多東西。他抓鬼除妖不行,卻能用金錢驅動厲害的玄門中人去幫他抓鬼除妖,去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霍予然剛出生的時候,霍子晰剛滿二十五歲,年輕,年輕到對兒子沒什麼感情,說給霍家養了就給了。隨著年紀漸長,霍子晰逐漸意識到他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而從他聽過的、見過的來看,霍予然雖學了一身道術,本事極高,碾壓眾人,但霍予然活得並不快樂。他對霍予然有虧欠,便想著補償。
霍子晰不會讓霍予然娶一個不愛的人,他不會讓霍予然與莫檸聯姻。
現在好了,莫檸是吸血鬼,他兒子不用娶她了。
不過,按照霍予然被養成的這種冷傲、唯我獨尊的個性,不靠聯姻,他這輩子能結婚嗎?
霍子晰憂愁地歎了口氣,被洗完澡敷著麵膜的老婆聽見了。
“你歎什麼氣?嫌今天賺得錢比昨天多?”她問。
霍子晰:“我在憂愁予然怕是會孤獨終老。”
見到那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他居然都能視而不見,還和人家女孩搶著撿空礦泉水瓶。
霍太太默了默,慈愛又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彆擔心,你都能找到眼瞎的我嫁給你,就彆愁予然了。他好歹長得比你還帥氣。”
霍子晰不乾了,“我怎麼了?想當年,我也是又高又帥又有錢,哪裡差了?”
霍太太:“是啊,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直接一磚頭朝著我腦門扔過來,要不是我躲得開,腦花都能被你砸出了。怎麼的,還想把我砸暈強搶呢?”
年輕荒唐事被翻出來,霍子晰掛不住麵子,硬著頭皮反駁:“那不是手邊沒有其他東西嗎?”
年輕小夥子遇見喜歡的漂亮姑娘,手足無措,他想和她搭話。
霍太太冷哼了一聲,去洗臉去了。自己做得都是什麼事,還有臉說兒子?
手機鈴聲響了響,霍子晰收到霍埠的消息:“二爺爺,你覺得當年莫檸的失蹤和大爺爺會不會有關係?”
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的霍予然他們,正在熱切地等著天黑。他們要去捉大鬼來實驗白爾的能力。
明九強烈要求隨行,可以免費打白工。他要去見證奇跡發生的一刻。
白爾有些過意不去,如此興師動眾,假如她摸了大鬼,大鬼卻一點變化都沒有,多尷尬。
霍予然點頭表示同意,“是挺尷尬的,白摸了,還臟了手。”
他又開始從網上下單,“我先提前買好洗手液吧。”
白爾:“……”
她又有了動手揍人的衝動。
明九勸她,說像霍予然這麼不會說人話的,總有一天走在路上會被人套麻袋的,讓她彆和他計較。
“來來來,我們一起研究下晚上要去捉的大鬼吧。”
官方平台上會把所能知道關於這些需要除去的惡鬼的信息全部放上去,這樣方便前去捉鬼的人,不至於兩眼一抹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這一次霍予然接的活,是標明了隻有甲等級身份的人才能接。一方麵這大鬼沾過人的性命,異常凶悍,另一方麵,這大鬼擅長幻術,會令人在不自覺間便陷入進去。危險程度五星級,前後已經折損了好幾名玄門中人。
據可靠消息稱,這隻惡鬼喜好打撲克牌,最愛的玩法就是小貓釣魚。沒錯,就是大家想的那種玩法,簡單又樸素,競技類不強,純屬打發時間,一副牌,兩個人能玩半天。
每當有人進入那大鬼的地盤,大鬼便會有禮貌地詢問:“玩牌嗎?”
不管你想不想玩,最後都要坐下來和它一起玩。
一副牌裡,四個J,誰拿到了J就可以拿走擺出來的牌。然而,大鬼是不走尋常路的,它所有的牌都是J。
那,彆人還能怎麼玩?
出來一張牌,大鬼用J帶走一張牌。最後,所有的牌全部都在大鬼的手上。那時,大鬼會手拿一張J,問和它一起打牌的人:“你沒有牌了呀,可我還有J,怎麼辦呢?”
溫言變冷酷,森森的陰涼鬼氣順著人的脊椎鬼竄上來,它說:“那我隻能鉤走你啦!”
假如是普通人,沒有對付大鬼的手段,那麼第二天,和大鬼打過牌的人,便會被各種各樣的尖銳物質鉤住脖子,掛在高空中,腳下邊,是一灘滴落的血。
聽明九的描述,白爾能明顯感覺到實力強大的大鬼與那天在醫院裡清理的懵懂新鬼之間的差距,也讓她越發懷疑這樣的大鬼,她真的能摸融化了?
明九以為白爾害怕了,忙安慰她不要怕,既然知道這大鬼喜歡打牌,他們可以提前做準備。他問白爾:“會玩小貓釣魚嗎?”
隻會大人不會打牌的白爾搖頭。
明九隨手從身上掏出一副牌,招呼她,“來,我教你。”
白爾:“學這個乾什麼?”
大鬼不是一掏一把J嗎?
就算再會打牌又有什麼用?
明九想不出理由,但又不想承認會打牌沒有用,“嗯……陷入幻境的時候打發時間?”
心軟的白爾不忍他尷尬,坐到沙發上跟著他學打牌。彆說,還挺好玩。白爾玩上癮了。
這邊霍予然買好洗手液,付款下單之後,看兩打牌打得不亦樂乎,不由陷入了沉思,為什麼陷入幻境的時候要想著打發時間,不該是想著怎麼打破幻境嗎?是他想法不正常,還是他們想法不正常?
不管是誰想法不正常,但顯而易見,他被孤立了。
霍予然強行從明九手裡本就不多的牌裡抽了幾張,然後,不到幾個回合,便被白爾一個J全鉤走。
霍予然:“……”
明九拍手而笑:“行,今晚和大鬼打牌就派你上了。”
天黑後,明九開著他的車,載著霍予然和白爾朝大鬼所在地而去。路越走越偏,漸漸地,遠離了城區。車到無路可走的時候,他們下車步行。明九一手握著手電筒,一手捧著羅盤找路。
霍予然大爺一樣,空著兩手,像是在公園裡散步一樣,優哉遊哉地晃著。
暗夜無月無星亦無光,周圍一片安靜,一絲蟲鳴也無,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的樹黑影幢幢,陰森恐怖。
“那是什麼?”
白爾的視線裡猛然出現了一座高塔,是那種童話故事裡出現的圓形的、非常非常高的高塔。底下看不到入口,沒有樓梯,隻盤旋而上,塔的頂層有一扇窗,窗子裡有燭光滲出,在暗夜裡有如明燈,吸引著一切的視線。
明九:“我想起了一個童話故事,《萵苣姑娘》”
“你們說,我走到高塔下,喊一聲,萵苣,萵苣,把你的辮子放下來,會不會真的有長辮子從高塔上垂下來?”
白爾:“……”
這高塔明顯不對勁,荒郊野外哪裡來的高塔,何況塔上有燭光,表示有人。正常人誰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羅盤上顯示,他們已經進入了大鬼的地界。
而那高塔,顯而易見……
霍予然:“你去喊試試,或許真的會有長辮子垂下來呢。”
那就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那長著長辮子的頭一歪掉下來了,你站在下麵,正好接住。”
霍予然幽幽的嗓音,毫無感情,語氣冷漠沉靜,在這樣的環境裡,聽得白爾後背一片發毛。此時此景,格外地適合講鬼故事,何況在他們不遠處,還真有鬼。
自小便和鬼打交道的霍予然和明九見識過了太多這種場景,更恐怖更血腥的多了去了,他們倒沒太大感覺,還能開得起玩笑來。
“萵苣,萵苣,快把你的辮子放下來。”
他們向高塔走去,沒走幾步,便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高塔下麵叫道,“萵苣,我是你的王子,快把你的辮子放下來!”
白爾:“……”居然還真有人這樣乾。
明九很生氣,“這不是……找死嗎?”
誰這麼二缺?
他快步走過去,嘴裡還念叨著:“居然把我想乾的事情提前給乾了,搶明爺爺的台詞,不是找死是什麼?”
高塔的窗子上被燭光印出了一道身影,那身影在窗邊猶豫了一瞬,拋下了類似長繩的東西,直垂到塔下。
辮子。
明九驟然停住腳步,“哎我去,還真垂下辮子了。這大鬼不會是萵苣姑娘轉世吧?”
三人很快走到塔下,長辮子固執地垂著。
先前叫喊的二缺正蹲在塔下,離辮子二米遠的距離觀察。他看到霍予然三人,立刻興奮地站起來,衝著他們揮手,“你們好呀。”
明九問他:“你誰啊?”
“說來師門不幸,經過多年的傳承,我們師門就剩下我一個獨苗苗了。我叫杜邈,我師父起的,很顯然,我師父太敷衍了,就是獨苗的意思。一點都不高大上,也不意義深遠,毫無主角名字的氣質,這樣一看,我把我的人生活成了炮灰配角也是有原因的。”
杜邈又瘦又高,長得挺好看的,有一張日子混不下去了可以去當小白臉的臉。他天生自來熟,見到明九他們自發親近起來,“兄弟,也是來捉這萵苣姑娘的?”
明九不由高看他一眼,這不靠譜又二缺的家夥也是玄門中人?
杜邈指著高塔之上,“我和人打了賭,今晚一定捉了這萵苣姑娘,我就能白得五百萬,太劃算了。就算他們賴賬也沒關係,我就抓了這萵苣姑娘去展覽,看一眼給十塊錢,多換幾個地方多辦幾場展覽,也能賺不少錢。”
明九:“多換幾個地方?”
杜邈:“嗨,兄弟,一看你就是沒吃過苦的,不多換幾個地方,被城.管抓了怎麼辦?”
那長辮子生氣了,辮尾甩起來就要來抽杜邈。
“喲,還想來抽我?勞資過了十八歲,勞資師父都抽不到我。”
杜邈罵了一句,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了大火機,點著火就要去燒那辮子。辮子似是有靈智般,繞著往高塔上方縮去。很快,高塔上的身影把辮子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