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梧在仿佛永不休止的唱片聲中伏在桌案上睡著了,再睜開眼,是小丫頭小心翼翼地在旁邊推他。
“要起來了,日落了。”小丫頭小聲說,“發爺喊大家餐廳吃飯。”
千梧聞言坐起身,醒了一會神,而後淡淡道:“又到了發爺挑一個人殺死的時候了?”
小丫頭低頭沉默不語。千梧笑笑,又問,“我睡著這一會,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小丫頭頓了頓,“不算有,就是發爺有點生蔣陽陽的氣。”
“哦?”千梧明知故問,“她怎麼了?”
“蔣陽陽今天巡街時全程打瞌睡,哪有曲京巨星的影子。估計今天會少很多支持者吧。”小丫頭說著歎了口氣,“可惜了,她和她……”
她話說到一半,意識到什麼又立刻閉嘴。千梧笑笑,“她和她,那麼像,對吧?”
小丫頭猛抬頭,驚恐地看著他。
千梧笑笑,“彆裝了,你想給我提示。”
“沒有提示。”小丫頭立刻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說著轉身欲走,千梧卻忽然在背後平靜問道:“你伺候過阿九嗎?”
腳步一頓。
“昨天半夜我夢遊進了發爺的書房,看到一些雪柔的傳記。”千梧溫柔道:“那裡對雪柔起居愛好的記錄無微不至,細節到她早晚漱口水要有一個成分不一樣,早上要加冰片,晚上才要薄荷。她來月事時,反而喜歡飲冰牛乳,會在第三日時脾氣格外大。我想,這麼多細小的觀察,應該是很貼身服侍的丫頭才能知道吧。”
小丫頭背對著他沉默了許久,而後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沒關係。”千梧好脾氣地笑道:“等你知道了,再來和我聊一聊。或許今晚,我會先跟阿九聊一聊也說不定呢。”
小丫頭聞言卻忽然回過頭,看著他小聲說,“不要爭那個第一名。”
“什麼?”千梧挑眉。
“第一名會死的,雖然我不知道蔣陽陽小姐為什麼平安無事。”小丫頭低頭說,“你們不是第一批來到曲京的候選人,沒人能活著離開,但隻要不出頭,起碼能活得久一點。”
千梧聞言笑起來,“沒人能活著離開麼?”
“從來沒有。”
*
踏進餐廳時,所有玩家已經在桌邊坐好了,江沉身邊空著一個位置,千梧走過去拉開凳子坐下。
發爺麵露不悅,但忍著沒有發作,隻說道:“下次早點。”
“抱歉。”千梧笑道:“從來沒見過這種培養明星的方式,烈日下拉著人出去遊街,回來直接被曬暈了。”
發爺被諷刺後臉色更沉了,但仍舊沒說什麼,隻道:“各位明天就不必暴曬了,明天的安排是拍照,曲京紡織廠的老板提供讚助,為每一位候選者拍攝寫真發出去,幫助各位獲得更多支持。”
“謝天謝地。”千梧笑著喝了一口茶,“今天的結果呢?”
原本努力偽裝淡定的玩家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筷子,扭頭緊張地看向發爺。
一張紙條捏在發爺手裡,他說道:“在我手裡了,但是各位,要不要先吃過晚飯?”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彭彭用力攥住鐘離冶的手,“你直接說吧。”
“今天的第一名,是千梧。”發爺展開紙條說著,“第二名是江沉,二位票數相差不多,一共有六成曲京人支持。”
千梧聞言神色平靜,又喝了一口茶。
“後麵幾個彼此間咬得很緊,雖然排名有先後,但票數都差不多。第三名是蔣陽陽,第四名屈櫻,第五名時梁。”
叫時梁的是那個高傲的男時裝模特,他聽到名字後明顯鬆了口氣,看了一眼千梧,也拿起杯喝了一口茶。
“隨後四位是,單華燁,鐘離冶,杭彬,彭彭。”
杭彬是那個學生弟弟。
千梧眼神掃過四人,彭彭表情很難看。昨天千梧的畫讓隊裡每個人的亮點都被放大,屈櫻是唯二女孩子之一,鐘離冶真人的氣質和畫中相差無幾,唯有彭彭,不擅長做作偽裝,真人巡街後掉的飛快。
第九名,今天還在安全區,明天就是危險區了。
“你們的順序每天都在發生讓人意料不到的變化。”發爺評價道:“蔣陽陽掉的離譜,太可惜……單華燁竟然觸底翻盤,不錯。”
“那麼還剩下的二位,沈成仁和章濱,二位中有一人今天要被我撕掉了。”
沈成仁則是昨天危險的教授,章濱則是那個健身教練。
發爺看著僵硬的二人,忽然一笑,說道:“我不磨蹭了,章濱,今天到你。”
健身教練渾身一繃,似是沒有想到,猛地推開凳子站起來。
“等等——”他說,“讓我看看票數,不可能,我昨天明明還可以的,怎麼會——”
“或許曲京人不喜歡你這種,我很遺憾。”發爺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生死契,他像點鈔票那樣點到章濱那一張,利索地抽出。
“彆!”章濱慌亂中撲上來抓著他胳膊,“彆撕我,我們再商量商量,求求你,彆——”
“抱歉。”發爺說著,利索地撕碎了那張生死契。
紙張從中間斷裂的一瞬,章濱整個人似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氣。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在空中定格了兩秒,而後筆挺地向後倒去。沒有人接著,大塊頭倒在地上,後腦勺磕出沉重的一聲響,鮮血慢慢地蔓延開。
死不瞑目,他到死還睜著雙眼,就連眼中的慌亂仿佛都被永遠定格在了那一瞬。
“臟。”發爺低頭瞟了一眼就厭惡地抬起頭,抬手讓下人拖走他的屍體,隨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說道:“大家用餐吧。”
餐廳裡一片死寂,隻有餐具碰撞的聲音。經曆過昨天的鋪墊,今天的死亡卻更讓人心中壓抑。
玩家們食不下咽,除了千梧和江沉,隻有單燁華好整以暇地吃著飯。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結束,各位沉默著各自回房,千梧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身後彭彭叫他。
“千梧。”
彭彭的聲音裡帶著淚音。
千梧回過頭看著他,“怎麼了?”
彭彭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他欲言又止數次,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含著淚低下了頭。
“彆去做傻事。”千梧語氣依舊很冷,“還是那句話,信我就回房間該乾什麼乾什麼,實在心慌,就去大街上求票。”
“可是,明天可能就是我了啊。”彭彭低頭難過道:“我掉的很厲害。”
“在明天之前,還有今晚。”千梧語氣淡然,抬手扭開門,淡淡道:“今天有人跟我說,第一名都是會死的。這樣說來,我無論如何排在你前麵。我都沒害怕,你慌什麼?”
他說著踏入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安靜的房間裡,千梧坐在床上靜靜地思考。
留聲機裡還在放著阿九的唱片,他仿佛已經聽入了癡,一會不聽就覺得難耐,剛才下去吃飯這一會功夫,都十分想念阿九的聲音。
所謂絕代歌姬大抵如此,即便看不見她本人,隻要離她稍微近一些,就會被吸引,難以自主地愛上她。
江沉輕輕推開門進來,說道:“你走火入魔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美好的人。”千梧喃喃道。
江沉聞言忍不住低笑,千梧瞟著他,“笑什麼呢?”
“沒什麼,我隻是覺得她和你很像。”江沉說。
千梧一聲歎息,撫額道:“誰都跟我像,上一個副本裡你說煉獄子跟我像也就算了,阿九是個女的,是歌姬。”
“難道你不知道,在外麵的世界裡,又有多少人願意為了你發瘋嗎?”江沉笑笑,“上帝的眼淚。越是高傲冷漠讓人捉摸不透,就越讓人難忘。不說那數不儘的平民老百姓,你知道分開這幾年,我在軍部或富商的酒會上,聽過多少人談論你嗎?”
千梧不過一笑,“那些大人物,有幾個是真心愛畫?背地裡的思想又有多臟?”
“阿九麵臨的未嘗不是如此。”江沉淡淡道。
兩人正小聲說著話,忽然聽到樓上一聲巨響,像有沉重的家具被揮在地上。
千梧一下子站起來,“有人去了發爺的房間。”
江沉臉色也是一變,二人匆匆跑出去,迎麵碰見剛從房間裡探頭出來的彭彭。
千梧一下子鬆口氣,立刻問,“鐘離冶呢?”
“在這。”鐘離冶從房間裡走出來,隨後屈櫻也出來了,說道:“不是我們的人。”
千梧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什麼。
“是教授。”江沉道:“教授坐不住了。”
所有人趕到樓上發爺的房間時,教授已經毫無生氣地倒在了地上。
撕碎成兩片的生死契蓋在他臉上,遮掩掉了他死不瞑目的表情。巨大的留聲機被橫掃在地,阿九的唱片斷成兩半,滾在一旁。
“作死。”發爺咬牙切齒地笑,“猜到了我討厭這玩意,還拿著東西上趕著來找晦氣。”
“你憑什麼撕碎他的生死契——”蔣陽陽渾身發著抖,“憑什麼?!”
“憑我擁有曲京賦予我的生死決策權。”發爺冷笑,“我隻說參選的人,末位一定被淘汰。但我沒有說過,惹怒我的其他人就不會被撕碎。”
單燁華抱肩站在一旁,神色冷淡,仿佛對著地上的屍體無動於衷。
千梧側過頭,瞟見他無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神經。
“所以你隻是單純討厭留聲機嗎?”江沉忽然冷聲道:“僅僅是討厭?”
“不然呢。”發爺冷笑,一腳踏上斷裂的唱片,將它再次折斷,狠狠碾碎,咬牙道:“這個賤人隻是惹人厭惡,難道還真有人怕她不成?”
“她是曲京人養出來的東西,雷霆雨露俱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