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人本來就不應該憂思煩惱, 沈司岸的感冒不出意外的加重了。
最後沒有辦法還是去了醫院。
男人病著需要修養,平日裡那副輕佻驕傲的樣子也沒了,麵無血色, 薄唇緊抿著,虛弱而沉重的吐著呼吸,旁人聽著都覺得費勁。
馬上就是酒會了, 他卻在這關鍵時刻生病, 柏林地產這邊的人沒辦法,隻好打電話通知了沈柏林。
沈柏林還遠在國外趕不回來,隻說酒會那天會出席, 然後讓他在鄰市的兒子去童州市看看他那堂孫死了沒有。
舒清因這段時間忙著籌備酒會, 聽說沈司岸他堂叔提前過來了,隻好又挪出時間熱情接待這位堂叔。
“Senan自從中學開始打籃球後, 就再也沒有生過病,”沈渡語氣平靜, 眉眼清冷, “我有些好奇他這次怎麼會病得這麼重。”
舒清因也不敢承認這是她的責任, 心虛的低著頭裝啞巴。
沈渡淡淡解釋,“我沒有責怪舒小姐的意思。”
沈司岸的堂叔不怪她,反倒讓舒清因更加愧疚難當, 神色自責,不再推諉責任,“對不起,這麼關鍵的時候, 我還害得他生病了, 還讓您特意過來一趟,實在抱歉。”
“不用道歉, 他一個成年人不好好愛惜身體,生了病也是自己的原因,怪不到其他人頭上。我提前過來也正好替他再和舒小姐確認一下柏林地產這邊宴請客人的名單。”
這次酒會由柏林地產做東,恒浚傾情讚助,請哪些客人當然是柏林地產最有話語權。
大部分都是粵圈企業,舒清因剛接手實權不久,交際圈子還沒來得及拓那麼遠,有些企業她隻聽說過,並不熟悉具體的情況,因此名單她不好插手,也插不了手。
利益場上沒有絕對的敵人,沈渡毫不猶豫的將福沛列入貴賓行列。
舒清因當然知道沈渡沒彆的意思,隻是一想到酒會那天又會碰見她的前夫家,心裡還是不可避免的堵塞了起來。
沈渡問她:“舒小姐,你有什麼意見嗎?”
舒清因趕緊搖頭,露出笑容,“當然沒有,我尊重沈氏的決定。”
“不用勉強,”沈司岸輕笑,意味深長的提起了某個正病著的人,“如果是Senan的話,即使他分得清主次,在這件事上沒有辦法任性,但肯定會直接表露出他的不高興。”
舒清因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和這位堂叔不熟,這時候總不能掀桌而起,直接在他麵前說你們柏林地產請福沛,老娘十分非常以及極其不爽吧。
而且她感覺這位堂叔好像非但沒有因為請了福沛膈應了她或是沈司岸,而感到有半分的糾結,反而看著還挺樂在其中的。
應該是錯覺吧,她想。
不出沈渡所料,沈司岸果然對於邀請名單上有福沛這件事,顯得十分的不高興。
他直接將名單扔在手邊,語氣不爽,“這種會加重我病情的東西就不要拿到我麵前了。”
沈渡坐在病床邊,語氣頗淡,“病情加重的話,酒會你還能出席嗎?”
“他們讓你來替我處理事情,不就是覺得我病不會好麼?”沈司岸睨他,語氣玩味:“Dunn,你都在內地結婚成家了,難不成你還會回香港跟我搶啊?”
自從東宮易主,沈司岸掌權,整個柏林地產的高層都差不多換了血,董事會大多都是沈氏直係或旁係血親,他動不了,但就算動不了董事會,他也要將決策權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董事會旁權架空,做不了任何主,自然也再無法撼動他的地位。
那些個長輩手上沒權了,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被這麼個小輩給玩了。
以沈渡目前的身家,早已不用攀附柏林地產,但太子爺的位置是他從沈渡手裡頭接過來的,如果以皇權社會作比喻,等沈司岸真的登基了,那沈渡也是太上皇。
沈渡勾唇,“我在內地結了婚不假,但你還是未婚,所以你什麼時候回香港?”
沈司岸懶懶地靠在枕上,慢悠悠地說:“不急,項目這才剛開始。”
“雅林廣場的項目最多也就五六年,等到項目結束,你還有留在童州的必要嗎?”
“你想說什麼?”沈司岸下巴微挑。
“病不好起來,就不能出席酒會,到時候舒小姐跟她前夫見了麵,你有心也無力,”沈渡起身,語氣溫和,“我覺得你最好是再把項目的時間延後一些,不然五六年也不夠。”
“感冒而已,又不是得絕症,”他語氣不滿,“Dunn,你彆詛咒我。”
“感冒?”沈渡笑:“我怎麼聽舒小姐說,你病得連路都走不穩了,還得舒小姐幫忙扶著你?”
沈司岸閉眼裝死。
“Senan,你撒嬌耍賴的方式還是一點都沒變。”
***
堂叔沈渡的“深情關切”效果極佳,沈司岸的病好得很快。
酒會當天,舒清因本來還擔心他這是為了能出席酒會才強撐著身體,對此沈司岸隻是覷著她,笑得有些痞,“那你要不要試試我病好沒好?”
舒清因直覺這不是什麼好話。
“嘿!Senan!”
不遠處有人叫他。
“我去應酬了,”他低聲說,“這些甜點都是你的,沒有的讓廚房給你現做。”
舒清因鼓嘴,正要說她吃不了這麼多,男人已經拿起酒杯,抬腳離開了。
白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宴會廳,廳內紅金交輝,西式建築天頂繪著藻井,圍攏著一叢明燈,棱柱與卷葉鍍金托起明黃的燈泡,映灑入地毯,透著微紅的光暈,長桌高台延伸至廳尾,桌麵上的銀器閃著光,壁燈輝映,華麗刺眼。
宴會廳內所有衣著精致的人,都是這副景象的點綴。
舒清因握著酒杯,靠著甜品桌,懶得動彈。
徐琳女士和晉紹寧正和其他人相談甚歡,她之所以沒上前湊熱鬨,是因為相談的那群人當中,有姓宋的在。
之前去宋家時,宋一國對她說的那些話猶在耳邊。
到現在,兩家聯姻破滅,宋一國仍代表著福沛,和恒浚的徐董與晉總友好親切的交流著。
都是利益。
隻要共同利益還存在著,恒浚和福沛之間就不會因為她跟宋俊珩的婚姻失敗,而就此徹底結束合作。
聯姻是為了穩固,這層加固的紐帶沒有了,虛與委蛇也好,真心求和也罷,他們總有辦法繼續維持著。
舒清因之前本來還有些愧疚,覺得是自己任性,搞得整個恒浚麵臨著輿論和壓力,現在看來,是她太年輕了。
她覺得自己太重要了,但其實她根本沒有那麼重要。
宴會廳內,有了傳播源和傳播媒介,就肯定會有各種揣測。
恒浚的千金沒跟著她媽開拓人際圈,反倒站在甜品桌這邊發呆,手裡的酒也幾乎沒動,隻看見她偶爾夾塊小點心裝進盤,再優雅斯文的喂入口中。
她吃的很慢,也很吸引人,貝齒咀嚼,臉頰微鼓,i容生姿,很難讓人忽視。
反倒是想一直盯著,看她到底能吃到什麼時候去。
她終於停下,原因是有人朝她走了過來。
不少默默注視著這邊的人都瞪圓了眼,麵上既要維持著淡然高雅的姿態,心裡又忍不住好奇這對前夫妻會說什麼,相當分裂。
很久未見的宋俊珩看著也沒怎麼變,西裝革履,高挺俊秀。
舒清因再見他時,內心已經沒什麼波瀾。
“什麼事?”她直接問他。
宋俊珩垂眼,“有些好奇你在乾什麼。”
“吃東西啊,”她指了指盤子裡的東西,“ 我看甜點這邊都沒什麼人動。”
宴會廳裡大多都是男人,就算是出席的女客人們在這個場合也都忙著交集,壓根沒心思吃甜點,這些甜點擺在桌上不像是給賓客用來填肚的,更像是裝飾,也就她真的認識到了它們的可貴。
宋俊珩知道她喜歡吃甜點。
但她的飲食習慣算不上多好,經常一到正餐點就沒食欲,隨便應付幾口就放下筷子,所以身材總是苗條纖細的,巴掌大的臉也從不見長肉。
這些他都不知道,還是家裡阿姨臨走前告訴他的,因為他們離了婚,那套婚房他留給了舒清因,舒清因自己不住,擱置在那裡,自然也就不需要阿姨了。
她那時工作還不忙,基本都是定點上下班,周末沒有約的話就在家裡窩上一整天。
阿姨很清楚她的習慣,比他這個做丈夫的還要了解。
他不常回家,有時是忙,有時是不想,她就一個人待在家裡,阿姨為了把她那傷胃的飲食習慣給糾正過來,每次她吃菜的時候都會特彆關注太太哪些菜多吃了幾口,哪些一點都沒動。
一年下來,宋俊珩不知道她愛吃什麼菜,倒是阿姨臨走時跟他閒聊,他才知道原來她的口味是那樣的。
現在他也是一個人吃飯,有時候看著空蕩蕩的餐桌,心裡難免會想,她之前那一年也是一個人這樣吃飯。
生活越是這樣平淡的過下去,宋俊珩心間空落的缺口就越是疼痛難忍。
剛剛和她母親交談,她連過來打個招呼的念頭都沒有,他過來了,她臉上也不見有什麼表情,看他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爸已經同意了你們的補償方案,”宋俊珩啟唇,笑得有些勉強,“你不用這樣避著我們。”
“是沒必要避,但也沒必要再談了。”
舒清因不想再和宋俊珩重複這些她已經說過無數遍的話,也不想因為和她這個前夫站在一塊兒被迫承受其他人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放下點心盤,打算離開。
“清因,”他叫住她,苦笑道,“隻是說說話,你也不願意嗎?”
“說什麼?聽你道歉,還是聊家常?”她麵色無波:“宋俊珩,比起在這兒耗費彼此的時間,你還不如回英國去找你那個未婚妻,相比起我,你最對不起的是她,你欠她不知道多少句對不起。”
她對宋俊珩心裡的那個白月光未婚妻,從一開始的嫉妒和怨恨,到現在能這麼平靜的說出其實他更對不起的是他的未婚妻這樣的話,舒清因自己也察覺到,她是真放下了。
一開始,她必須逼迫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回頭,哪怕他悔過,也絕對不要回頭。
到現在,她已經不需要在心裡不斷警示自己,這個男人在過去一年的婚姻生活中是如何對待她的,所以再難過也絕不要回頭,而是麵對著宋俊珩,內心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宋俊珩眸光閃爍,神色悵惘。
她已經把話說得很絕,半分念想都沒給他留下。
但他卻不願失去和她相處的每次機會。
而她與他隔著幾步,才說幾句話,臉上不耐的神色已經相當明顯了。
她是確實不愛他了。
“你這樣抗拒我,”宋俊珩頓了頓,沉聲問道,“是因為沈司岸嗎?”
“跟他沒關係。”她直接說。
“那天是他送你來的,”他自顧自說著,“你們在一起了嗎?”
舒清因並不想回答,“這跟你沒關係。”
“這怎麼跟我沒有關係。”他忽然冷下聲音。
舒清因怔住,宋俊珩朝她走近兩步,攥住了她的手腕,眼底裡滿是不甘和失落。
她聽到旁邊那些人發出幾聲低呼,宋俊珩的動作幅度不大,不注意這邊的根本不會在意到,但從宋俊珩走過來的那一刻,很多了解他們關係的人早已將目光死死地放在他們身上。
舒清因也不敢直接大力甩開他,今天這個場合,越是成為焦點越是扯不清關係。
“在我們公布離婚之前,或許更早,甚至在我們還沒離婚的時候,他就對你有了彆的心思,他明知道你結了婚,還不斷地靠近你,圍在你身邊,他那時候就想從我身邊把你搶走,是個未遂的第三者。”宋俊珩語氣嘲弄。
舒清因冷笑,“宋俊珩,今天是柏林地產舉辦的酒會,你要汙蔑起碼也要挑對時間地點吧?”
“這都是他自己親口承認的,”宋俊珩說,“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他。”
她不是傻子,並非真察覺不出沈司岸對她如何,但她沒料到,竟然那麼早。
舒清因睜大眼,胸口劇烈起伏著,仍舊不敢相信宋俊珩對她說的這些話。
這對前夫妻始終不敢鬨出太大的動靜,隻是與對方僵持著,兩個人離得很近,甜品桌這邊除了他們沒有人再敢靠近。
找不到兒子的宋一國這時也發現宋俊珩剛剛借口離開,原來是去找他那個前妻去了。
“徐董,我看俊珩這回是真的對清因認真了,”宋一國抬起酒杯,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對年輕人,有些無奈,“婚都離了,還去人家麵前求什麼呢。”
徐琳女士順著宋一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老實說,我對清因這個兒媳婦是真的很滿意,如果他們願意複婚,”宋一國笑了笑,“我就當他們耍小孩子脾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是不可以。”
徐琳女士收回目光,歉疚的說:“實在抱歉,宋總,清因她太任性了,是我沒管好她,給你們添了這麼大的麻煩,隻是這婚離了就離了,哪還有覆水再收的理由,俊珩是一時放不下,等時間久了自然就會好的。”
宋一國臉上的笑意斂去,仍溫和著語氣說:“徐董,我有心給這兩個孩子一次和好的機會,怎麼你這個做媽的,都不為自己女兒考慮?你這個媽可當的有點不稱職啊。”
“我是不稱職,如果她爸爸還活著,肯定會反對我當初自作主張把清因嫁了出去。既然她執意要離婚,那我也隨她去了,反正她跟我也不親,我說什麼她也未必聽。”
宋一國眯眼,沒什麼情緒的笑了,“徐董這是要幫著你女兒,堅決和我們俊珩撇清關係了?”
徐琳女士立刻搖頭,“怎麼會,是我們舒氏沒有這個福氣當俊珩繼續當女婿。”
“清因不愧是徐董的女兒,你們母女倆這性格還真是一模一樣啊。”宋一國嗬了聲,不住地點著頭,表情微繃。
徐琳女士微笑,“謝謝宋總誇獎,那我就先失陪了,宋總你們慢慢喝。”
她放下酒杯,隨即和晉紹寧轉身離開。
剛剛聊合作的時候,尚且還聊得好好地,這會兒一提起舒清因,徐琳的態度簡直鬥轉直下,生怕他們宋氏再纏著她女兒不放。
這點宋一國怎麼會看不出來。
剛剛一直在充當花瓶的宋夫人哼道:“我就說她們母女倆肯定是通過氣的吧,你看你還不信,非要腆著個臉幫俊珩說話,人家舒千金眼光可高著呢,當不成我們宋氏的媳婦兒,指不定她和她媽又把目標放在誰身上了。”
“俊珩是我兒子,他為了一個女人都快把自己搞成窮光蛋了!我這個做爸爸的不幫他,難道看著他就這麼繼續犯傻?再說清因就算和俊珩離了婚,她和俊珩有過夫妻之實也是明擺在那裡的,她是我們宋氏的兒媳婦,有我給俊珩撐著腰,整個童州市誰還敢再打清因的主意?女人都是心軟的,他們複婚是遲早的事。”
聽到丈夫這麼為他那個死去多年的前妻生的兒子打算,甚至不惜放下姿態去請求自己的兒媳婦回來,宋夫人頓時一肚子氣,恨丈夫偏心宋俊珩,也恨自己生的兒子始終不如宋俊珩。
她狠狠瞪了眼宋俊棋,將氣發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宋俊棋無視他媽的眼神,又轉而看向他那在前妻麵前吃力不討好的哥哥。
“爸,彆瞎費勁了。”宋俊棋愉悅的揚起唇說。
宋一國轉而怒瞪他的小兒子,“閉嘴,你就不能想著你哥點好?”
宋俊棋不說話了,他上次在舒清因那兒吃了癟,恨不得宋俊珩能吃上幾百回,以紓解他的心情。
宋一國再去跟其他人應酬時,明裡暗裡聽到不少人對宋俊珩的“關心”,宋一國所以賣了個關子,隻說小兩口吵架鬨離婚,他們做父母的不太清楚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