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突然陰了天, 瞧著是要下雨。
作為最後一個完成當日課程的學子,蘇易甩著酸痛的胳膊, 叫苦不迭,忍不住掬了一大把心酸淚, 白天曬了一整日太陽,這才下了晚學就陰天了?
還有比他更慘的嗎!?
他搖開了扇子使勁兒地扇風, 夾著傍晚風雨欲來的涼意將人卷了個涼快, 汗涔涔的粘膩感漸漸消散。
蘇易一邊轉身, 一邊開始習慣性地尋找趙徹與上官曄的身影。
然後他發現, 倆人不見了。
“……”竟然沒有等他!
蘇易暗暗唾棄倆人, 不過也沒太在意。一天比彆人多射了幾百隻箭,真是累死人了,餓得要命!
他伸手揉了揉乾癟的肚皮,頗為遺憾一笑:“本來想邀你們同吃燒鵝呢, 罷啦, 我自己去吃。”
說著, 蘇易便重振精神, 搖著手中的烏竹磷光扇,大步瀟灑地離開武場。
那燒鵝鋪子開在西坊, 回來的時候, 他手裡拎著兩隻燒鵝,準備一隻自己吃,另隻送去雲閣,給枝月姑娘。
白衫少年一手搖著扇, 一邊樂嗬嗬的想著,得怎麼哄那小美人開懷。
好巧不巧,路程走到一半,蘇易就遇上了一出賣身葬父的戲碼。
蘇易本沒想多管閒事,直到風吹皁紗,露出那身著披麻戴孝的女子容顏,楚楚可憐,眉眼含情,他腳步一頓,就上前給了一塊銀錠子。
這般模樣漂亮,若是因為賣身葬父的孝心給人糟蹋,實在太不值當了。
後續的發展自然是那小女子哭哭啼啼的說著做牛做馬報答他,賴上身不走了。
蘇易雖然一貫胡來,雲閣那等風流場所也不少去,但向來拎得清,不該勾搭的女子,尤其是這身世清白的女子,他一向不招惹的。
年輕的公子好言推脫,又多給了一塊銀錠子,叫她葬了父就置辦點房子生意,過了守孝期再尋個好人家嫁了,直到推脫間,看見她白皙手掌虎口處的薄繭,蘇易神色一頓。
那絕不是乾粗活的繭,而是常年手握劍刃而生的繭子,他瀲灩的桃花眼裡閃過微不可察的深思,這是……特意給他設的套?
蘇易快速的思忖著,他最近老實的很,沒得罪人啊?
父親?上官曄?趙徹?
不管是誰,既然已經謀劃了,此次不成,必然還有下次。蘇易沉吟片刻,忽而眨眼瀲灩一笑,勾了人的手掌,一派肆意風流樣。
“成,姑娘盛情難卻,再推托倒是本世子的不是了,府裡也不多你這一個人,養的起。”
蘇易不輕不重的捏了捏人的手掌,繭子不薄,他彎眸笑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宜娘。”
“隨本世子回府吧,宜娘姑娘。”
……
另一邊,趙徹與上官曄正在歸雲樓,兩人克製,雖有不醉不歸的架勢,卻也隻是小杯飲酌。
上官曄雖然看起來稍顯孱弱單薄,但身子骨一向強健,清晨時麵色尚且蒼白,像是著涼,到了傍晚卻已然一副麵色溫潤的模樣。
趙徹懶散的靠在椅上,仰頭抿了一小口酒,不經意地笑問道:“容之昨夜可是著涼了?”有些事情,實在不好直說,彼此心中有數即可。
上官曄絲毫不意外趙徹能看出端倪,他一向是心思縝密的。
他垂眸看向杯中清澈的酒水,笑了笑:“府裡新到了幾壇江寧那邊的桂花酒,一時貪杯,醉意朦朧間趴在桌上睡著了。”
說到這裡,上官曄有些懊惱的伸出手指揉了揉額頭。
他一向自持,鮮少情緒失控,昨日宋樂儀不告而彆,到底勾起了他壓抑了許久的情緒。
何止是貪杯,直到後來醉的不省人事,躺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就睡著了。夜間風涼,吹的他頭疼,直到被蚊蟲咬醒,天色已然大亮,匆匆沐浴後,發未絞乾,就趕去武場上學。
昨夜那樣的情況,於他而言,著實危險,如今回想當真脊背發寒。
趙徹不疑有他,畢竟依著他的了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上官曄會失態到躺在地上睡覺。
至於為何貪杯,也能猜出三四分緣由。
趙徹拇指劃過酒樽邊緣,笑道:“桂花酒當屬江寧一帶的最好,醇厚柔和,餘香綿長,不過你喝了多少啊?這都能醉了?貪杯傷身可不值當。”桂花酒酒性不烈,多為女子飲。
等等。
江寧的桂花酒……
他俊眉微不可察的攏了幾分,話鋒一轉問道:“傅越送來的?”
傅越是老徳王傅文征的小兒子,傅軒同父異母的兄弟,如今十八歲。傅文征薨逝後,傅軒繼承徳王爵位,一眾兄弟姐妹分家的分家,嫁人的嫁人。隻有這傅越,被傅軒當作小兒子一般,養在了徳王府。
上官曄嗯了一聲:“三年佳釀,子川可要嘗嘗?”
“你瘋了,傅越送來的東西怎麼能喝!”趙徹神色急切,直到見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他皺眉,慢慢壓下焦急。
趙徹籲了一口氣,緩緩放下酒樽,一字一頓地問道:“容之,你和傅軒與傅越之間,到底是何關係?”
自兩年前起,傅軒就開始派人馬潛入燕京刺殺上官曄,幸好燕京是國都,平素又治安極好,才叫傅軒多少有了顧及,安插人手亦是十分苦難,這才幾次死裡逃生撿了性命。
三人並非沒有過反擊,隻是那點兒力量對於傅軒而言著實不值一提。
不過也在預料之中。傅家在江寧一帶盤踞了百年,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即便是成安帝派出宮內頂尖的禁軍出馬整治,也不見得能在江寧傷傅軒分毫。
趙徹轉著手中的青玉雲紋扳指,微垂的眼睫擋住了他眼底幽幽莫測的情緒。
敵暗我明,身處被動,日日夜夜提心吊膽。心弦緊繃極其耗人精神氣血,這可不是回事兒啊。
事情終得有個解決,隻是在這之前,必得搞清來龍去脈。
寂寂屋室之中,落針可聞,兩人間一陣沉默。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一角,夜風卷了進來,撞得門上風鈴叮當作響,躁得人心煩意亂。
良久,上官曄舉杯飲下一口烈酒,嗆得喉嚨火辣辣:“傅越,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 清越的聲音染上幾分嘶啞,澀澀發酸。
趙徹漆黑的眼眸中閃過震驚,又很快的反應過來,同母異父……
他轉著杯子,沉聲道:“傅越可信?”
“不可信,”上官曄冷笑了下,眉眼間的情緒很淡,“傅軒養大的,一頭嗜血的狼而已。”
……
上官曄回了府邸後,已至夤夜,他簡單洗漱後,正欲上床入睡,忽然,他的眼神掃過小桌上的一個木匣子。
本應該靠著桌邊三寸,此時卻挪了一寸,他目光一愣,快步上前。
昨夜荒唐,晨起時又匆忙,以至於他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細節。
上官曄掏出鑰匙,打開一看,隻見匣子裡麵空空如也。
“來人。”上官曄合上匣子,眼底閃過涼涼殺意,他問,“昨夜至我今夜歸來的這段時間,有何人來過聽竹居?”
侍人被他周身冷意嚇到了,戰戰兢兢道:“稟世子,三小姐來過。”
*
半夜交談,信息太多了,以至於回到府邸,趙徹仍撐著醉酒的困意,思忖到了天將明,將來龍去脈捋了個清晰。
天空泛出魚肚白的時候,少年揉了揉疲憊的眉心,翻身上床,攏著被子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福安福壽也不敢喊人,隻能向宮裡遞了消息,以豫王爺身體不適為緣由在明心堂告了假。
過了晌午,趙徹悠悠轉醒,透窗而過的陽光有些刺眼,他伸手擋了擋,等緩過勁兒來,雙手撐著床慢慢坐起來。
忽然,門外響起宋樂儀的聲音。
“表哥呢?”她的聲音急切,而福壽卻拚命攔著人不讓進,“殿下還在睡覺,郡主請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喊殿下。”
越是這般阻攔,宋樂儀越是不信。
宋樂儀冷笑:“當本郡主傻呢?還想騙我第二次?要麼讓我進去,要麼告訴我他去哪兒了。”
趙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褻衣,原本係著的帶子不知何時已經解開,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和結實的小腹,他伸指,將褻衣往兩邊挑了挑,又接著將紗幔掀開。
福壽為難:“殿下真的是在睡覺……”
“你家殿下是豬嗎?”宋樂儀指了指頭頂了烈陽,“這都過了晌午,還睡?”
趙徹:“……”
他盤了雙腿坐在床上,扯著唇角笑了下,朝門外喊:“福壽,讓郡主進來。”
聞聲,宋樂儀一愣,在裡麵?真病了?
思緒隻是一瞬間,她推門而入。
“表哥,你病…”宋樂儀的話音戛然而止,看到衣衫不整坐在床上的少年,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驚慌失措捂住了眼,轉了身體背過去,嬌惱道,“你怎麼不好好穿衣服!”
一張小臉羞得通紅。
“哦……忘了。”趙徹仿佛才察覺似的,伸手慢條斯理的攏了衣,也沒穿鞋,赤腳走到宋樂儀麵前,故意俯身到她耳邊,低聲問,“好看嗎?”帶著初醒的喑啞,很是撩人。
宋樂儀伸手便去推他腦袋,壓著烏黑地發絲將人推到了另一邊,拒不承認:“我什麼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