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映寒將她的神色儘收眼底,最終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捧了一邊的茶過來輕飲了一口。
她病了這些天唯有柳茹馨一個人前來探望,這後宮眾人都是什麼心思便皆以知曉了。她自幼生長在王侯將相家,雖不比宮廷中人心叵測風雲詭譎,但也是聽得多見得多了,眼下的狀況不得不事事格外小心著,以防行差踏錯,言多必失。
柳茹馨垂了垂首,“娘娘大難無礙必有後福。過兩日天氣暖了身子好的便更快了。”她唇邊微微帶了點笑,連帶著眼尾都跟著輕挑著,與溫映寒似醉非醉的桃花眸大不相同。
“那便借妹妹吉言了。”
兩人說了這會子話,茶水也飲了不少。溫映寒瞧著她輕合了茶盞,偏了偏頭望向一旁的芸夏低聲吩咐:“再去沏盞茶來。”
柳茹馨將手中的空杯遞給了身旁的下人,“姐姐莫要嫌我太過叨擾才好,各宮嬪妃都不是好相與的,我也是許久沒有個能說話的人了,宮中無依,皇上也從不來後宮……”
她驀地輕掩了雙唇,“瞧我這張嘴,總是無遮無攔的,總念著咱們從前在宮外的日子,順口喚姐姐了。原是宮裡是不同的。”
溫映寒斂了斂神色,聲音溫沉:“無妨,這兒也無旁人,就像你所說,拘著這些禮也顯得生分。”
柳茹馨眼眸裡立刻露了笑意出來,語氣間儘是親近:“那往後我便時常來看姐姐。”
溫映寒將茶盞一並交給了芸夏去添些熱茶,雖輕勾了唇角隻字未提,卻留意到柳茹馨剛剛話語中不經意間說出來的意思。
柳茹馨那番話無非是想提示溫映寒後宮嬪妃分庭抗禮各據勢力,可溫映寒卻注意到了她後麵無心說出的那半句。
許久沒有個能說話的人……
也就是說她們從前並不是常常見麵了。
芸夏端了朱漆描紋的暗色托盤往外走,開門邁出去的那一刻驀地一驚,“朱婕妤?”她看清了門邊站著的人,慌忙俯下身行禮,“婕妤怎麼站在外麵?”
溫映寒聽見了門口的動靜,循著聲音望去,“出什麼事了?”
芸夏將小托盤交給門外值守的宮女,忙進來回稟道:“娘娘,是朱婕妤在殿外,像是靜候多時了。”
溫映寒眉心微不可見地輕蹙了一下,“門口的宮人是怎麼當的差,竟也不進來通傳?”
門邊值守的宮人垂著頭,蹲下身來請罪。門扉外的厚簾被風吹開了一角,隱隱能看見一個嬌小的女子站在外麵。近日天冷,多**溫差大,也不知這人是在門外站了多久了,若是芸夏不出去,她還要一直站著了?
溫映寒抿了抿唇,吩咐道:“快將人請進來。”
“是。”芸夏回身撩開門外掛著的垂簾,輕聲跟門外的人說著什麼,很快便領了朱婕妤進來。
她看著像是個年歲不大的,身材嬌小,巴掌大的臉上五官精致,一身素色的淡梔紋衣衫穿在身上更顯瘦削,像一陣風就能將她吹了去似的。
也不知是因為剛剛那一下受了驚還是在凜風裡站了太久的緣故,溫映寒瞧著她,總覺得她的臉色有些過白。
朱蘭依垂著視線進來便向坐在主位上的她行了屈膝蹲身禮,聲音細而輕緩:“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她自始至終不敢抬頭瞧溫映寒,一副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越矩了的樣子,謹小慎微得很。
“平身吧。”溫映寒打量著她的模樣,尋著記憶細細思索,隱約對朱家有些印象,但朱婕妤卻好似第一次見。
朱蘭依起身又向側麵位子上坐著的柳茹馨行了一禮,“淑妃娘娘安。”
柳茹馨微微頷首算作是回應,神色間倒也有些意外朱婕妤回過來,“妹妹快請起吧。”
溫映寒示意身旁的宮人賜座,待到茶盞一並端上來,輕輕開口道:“門口的下人不懂規矩,也不知道通傳。”
朱蘭依臉色白了白,“皇後娘娘莫要怪他們了,是我聽見馨姐姐在和娘娘敘舊,便自作主張在外麵等一等的,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溫映寒總覺著自己若是再說些什麼便要將人嚇壞了,她頗為無奈地開口道:“無妨,早晚天寒,先飲盞熱茶吧。”
朱蘭依這才小心翼翼地端了茶杯坐好,低頭小口小口地輕抿著。旁邊的柳茹馨斜著眸子打量她,“今日倒是巧了,若是提前知道妹妹今日也要過來請安,我便約著妹妹一起了。”
朱蘭依垂了垂視線,“是蘭依辦事不妥,合該跟淑妃娘娘知會一聲的。”
“也是咱們想到一塊去了,有緣。”柳茹馨淺淺一笑,回眸朝溫映寒介紹道:“娘娘可能忘記了,是玉清宮的朱婕妤。”
朱蘭依站起來又福了福身,“聽說皇後娘娘出事,原想著第二日一早就來探望的,隻是聽聞皇後娘娘在靜養,總怕來了叨擾娘娘休息,便一直拖到了現在,還請娘娘恕罪。”
她這話與先前柳茹馨所說得那番如出一轍,其實溫映寒聽說了在她落水那日各宮的嬪妃都曾過來,隻不過皇上嫌人多紛擾便讓她們都回去了。
溫映寒不是天真之人,自然不會以為那些宮嬪是好心過來探望她的,眼下瞧著這情形,那些人當時會過來不過是為了尋個見皇上的機會,順便演給皇上看的。
這兩人倒有些許不同。
“坐吧。”溫映寒淡淡地開口。
朱蘭依這才抬頭望上溫映寒的麵容,關切道:“皇後娘娘身子可好些了?數日不見娘娘瞧著娘娘又清減了。”
“已無大礙。許是禦醫開的藥還在喝著苦味太重便少了些胃口,也不打緊的。”
朱蘭依微微鬆了口氣,“娘娘放寬心就好,切勿多思了。皇上心裡還是惦記著娘娘的,忙完前朝政務總歸會來探望。”
提及皇上,溫映寒神色微微頓了頓。蘇醒的這段日子她未見過他一麵,唯一的一段印象還是在從前的記憶裡。
柳茹馨隨著朱蘭依的話附和道:“是啊,皇後娘娘莫要多想,想來之前禁足不過是皇上正在氣頭上,話說開了便好了……”她說道一半戛然而止,像是忽而反應過來自己的失言,忙拿帕子輕掩了嘴唇不再說了。
她抬頭暗自打量著溫映寒,誰知對方隻是睫毛輕輕掩了掩,仿若未聞,神色間看不出一點情緒上的變換,“勞你們憂心了。”
柳茹馨略顯僵硬地笑了笑,和身側的朱蘭依又說了幾句寒暄的話,朱蘭依默默地抿著茶應著,不知不覺閒談了許久算起來竟也有了半個多時辰。
雕花鏤刻的雲窗外又起了陣風,柳茹馨瞧了瞧外麵的天色,起身行禮道:“就不叨擾娘娘用午膳了,改日再來向娘娘請安。”
朱蘭依聞言也一並站了起來,她福了福身子,“看見娘娘無礙便好,那嬪妾也告退了。”
溫映寒微微頷首,偏頭向身側吩咐道:“芸夏,送淑妃和朱婕妤出去。”
兩人行了禮默默退出正殿。偌大的殿內隻留溫映寒一個人坐在扶手椅上若有所思,許久她輕輕抬了手揉捏在眉心上。
正殿的門開了又關,一個宮人拿了件淺碧色的披肩輕披在了溫映寒身上,“娘娘,您身子剛好些,彆再著了風寒。”
溫映寒抬眸望向身側的人,“明夏,你來了。身上的傷可都好了?”
明夏點點頭,俯下身子替她將披肩的領口係好,“多謝娘娘關懷,奴婢身上的傷不打緊的。這段時間沒能侍奉實在於心不安。”
到底是自幼便跟著她的丫鬟,溫映寒神色鬆了鬆,“正好,有些事想問你。”她換了個姿勢望向身邊的明夏,“我失憶前的禁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當時不提,不代表不在意,隻不過不想當著朱蘭依和柳茹馨問清罷了。她總有種預感,這次禁足很有可能導致了這次的狀態。
明夏動了動唇,臉色有些發白。
溫映寒將她的為難儘收眼底,“你但說無妨,反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但我總得知曉我跟皇上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禁足究竟因何而起?”
明夏垂了視線,直接跪了下來,“娘娘恕罪,前些日子您病得厲害,禦醫囑咐了不能讓您憂思過重,奴婢便自作主張沒告訴您這件事。”
“說吧,無妨。”
“起因是老爺被牽連進朝中的一樁案件,具體的奴婢也不知,隻知道老爺在朝中遭人彈劾了,還被羅列了不少罪名。”
溫映寒眉心微蹙,“父親出事了?”
明夏點了點頭,“是,具體的奴婢也不知,是老爺親自給娘娘寫的家書,奴婢隻知道那樁案子牽連甚廣似是很嚴重,皇上已命人徹查。”
“後來呢?”
“後來、後來許是娘娘您得知了這件事,四處奔走,想為老爺求情。禁足前那晚皇上難得來了德坤宮,當時麵色便不大好,後來在內殿不知怎的您與皇上似是起了爭執,內殿所有宮人都退了下去,奴婢實在不知緣由,隻知道皇上發了好大的火氣,下令禁足後便離開了。”
溫映寒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扶椅上精致的雕紋,四處奔走,這著實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後宮不得乾政,她就是再憂心家中也斷不會失了這樣的分寸,更彆提是同皇上直接為這件事爭吵了。那日在內殿一定發生了彆的事。
她眸色微深,“父親現在如何?”
明夏如實道:“案子還在查,老爺暫時被停了職。事情不過是您落水前,前幾天的事。”
溫映寒聽出了些話中的問題,她眉心微微蹙了蹙,“我既被禁足,為何還能去千荷池?”
“娘娘有所不知,禁足的命令下了沒兩日,皇上便忽然改了主意解了禁足之事,但也沒恢複您掌管六宮的權力,外麵人都說、都說……”
“都說皇上是打算直接廢後?”
明夏慌忙開口:“娘娘彆聽外麵那些流言胡說。皇上和娘娘這不是好好的。那些都是他們胡亂編造出來的。”
溫映寒微微搖了搖頭,纖長的指尖輕觸在額角上,“隻怕若不是我意外落水,這道聖旨已經下了。”
這段時間她雖病著,但並不代表外麵的事她便一概不知了。暗中觀察著她的人不少,動了彆的心思的人更是不必說了。就像她們會輕而易舉地了解到她最新的動向,覬覦她現在這個位置的人又會有多少呢?
怕都是盼著她被廢了。
從前的自己可能是未曾理會這些事,又或是遠不如她現在這樣草木皆兵。失了憶後,她總覺得自己比過去要想得多些,忍不住事事揣摩。旁人的話可以信,但也不能儘信。凡事皆需多存一分心思,細細斟酌。
她自幼便常常入宮伴在姨母身側,怎會不明白這後宮中的明爭暗鬥。一切像一張晦暗的織網般朝她覆壓下來,偏偏她卻已經置身其中,無可奈何。
溫映寒輕輕開口:“禁足之前,我與皇上關係如何?”
明夏抿了抿唇,“娘娘與皇上……相敬如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