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1 / 2)

進六月了,京城的天氣愈發燠熱,哪怕桌上放了風輪,花廳裡依舊悶熱得慌,再加上一群貴族小姐們包裹得嚴嚴實實,遍身香汗,經風一吹,那氣味便愈發玄奧了。

饒是如此,小姐們依舊大氣也不敢喘,規規矩矩端站著,說不準陛下幾時過來,總得留個好印象,難不成禦前失儀被人看笑話?

也因為大夥兒的步調如此一致,那唯一一個另類的便格外引人矚目了。

眾人齊刷刷向角落裡望去,那處正在大快朵頤,眼瞅著整盆澆了酪乳的冰碗都快被她乾光了。

說是供小姐們解涼,可誰又真敢大吃大喝?弄臟了衣裳可沒地收拾,哪怕沒有,腮幫子鼓鼓囊囊也瞧著不雅。

到底塞外之人不通禮儀。

有好事的閨秀便以扇掩口竊竊私語.

“她便是準格爾勒紮特部進獻的貢女?怎的如此大膽妄為。”

“誰叫她爹去年剛率部族投效朝政,陛下總得賞幾分薄麵,滿蒙聯姻又是舊俗,還能不叫她來麼?”

“話雖如此,勒紮特部的人也該挑揀挑揀,不能因為自家閨女就放水罷?聽說年紀還不小,已經快三十了?”

“可不是,定了三次親,都是還沒過門夫君就暴斃了,一來二去蹉跎至今。”

那詢問之人難免咋舌,“這樣的人也敢往宮裡送?”

答者輕笑,“所以請了高僧算命,說是命格太重,得大貴之人才壓得住呢。”

普天之下還有誰比皇帝更貴?

“當爹的倒是長袖善舞,朽木也能雕出花來。”那人神情忿忿,萬一真把皇帝克死了,責任算誰的?

當然後半句她是決計不敢出口的。

鬱宛雖不是有心偷聽,無奈花廳就這麼點地方,難免有幾句閒言碎語飄到耳裡。

可她也不在意,隻笑眯眯地向一旁隨侍的婆子道:“嬤嬤,請問還有沒有多的?”

整整一海碗的冰塊加碎果子都進了肚裡——這紫禁城的氣候實在反人類,要是大草原上,哪怕她敞著領口擼起袖管也沒什麼,宮裡就不成。

隻能多吃點冷飲解饞了。

婆子板著臉,“沒有了。”

誰見過這種好胃口?總歸是個大家閨秀,吃得比當仆役的還多,真是沒教養。

鬱宛便露出遺憾之色,“可惜了。”

原來皇宮比家中部落還窮酸,可見什麼金屋銀瓦都是吹出來的,她在家都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呢,還不限量。

那嬤嬤忍了又忍,總算沒衝她發火,隻盼著待會兒皇帝見了這位小姐快些撂牌子,好叫她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可惜她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鬱宛很清楚,今次她是一定會被錄取的,這跟她是否表現良好無關,本質是一場內定的交易。

她爹所在的準格爾勒紮特部跟大清分屬鄰邦,少有滋擾,也算得井水不犯河水,可就在去年一夥來自烏梁海的突厥人兀自闖來劫掠,她爹一氣之下乾脆率領部族投效清廷,對此,鬱宛隻想表示,識時務者為俊傑,也算得明智之舉吧。

唯一受影響的是她的婚事。

原本她那三個倒黴的未婚夫不幸慘死後,鬱宛便注定要當老姑娘了,她倒也沒覺得什麼,滿族的姑奶奶有時候比媳婦還過得舒坦呢,她爹根敦也表示很樂意養她一輩子——反正閨女好養活,啥都能吃啥都能穿,還懂事不生病,可比嬌滴滴的牛馬容易伺候多了。

哪知皇帝格外開恩,不但把她爹加封了個佐領,去年還專程來信,問她家可有適齡的閨女,有的話,或者可以幫忙安排一下。

這意思還有不明白麼?根敦夫婦商量了大半年,到今歲終於下定決心忍痛割愛——這個當然是用了修辭的說法,鬱宛瞧著他倆挺高興的,誰不希望後代出人頭地呢?

何況進到皇宮為嬪為妃,可比嫁給草原上遍身羊膻氣的小夥子強多了。

鬱宛雖沒覺得皇宮哪點好,可也樂意出來見見世麵,同時報答兩口子的養育之恩,畢竟他倆給了她一個快樂的童年……呃,也許再加上少年、青年?

畢竟她今年足歲已二十七了,放到誇張一些的人家,說不定已做了奶奶——她記得這個時代就有不少十四歲生孩子的。

哪怕比起周遭這些同輩的女孩子們,也差不多足足大了一輪,鬱宛放眼望去,差不多都是二八年華的,初出茅廬,嫩得跟花骨朵一般。

鬱宛非但不嫉妒,反倒倍覺慶幸,她可不想小小年紀就飽經摧殘。

她再老,肯定也沒皇帝老,算下來還是她虧了。

說起這位如雷貫耳的乾隆爺,鬱宛對他的了解僅限於各種野史和影視作品,但留給她印象最深的,隻有那花團錦簇的奇葩審美以及毫無才思可言的四萬多首詩句。

這也就決定了無論他相貌如何,在鬱宛眼裡都是個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