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苑(1 / 2)

去了伊常在,穎嬪便也安靜多了。她雖對萬歲爺冷落自個兒心生不悅,可畢竟是個頗有資曆的嬪位,難道讓她去跟個新進宮的小小貴人爭奪寵愛麼?

她可拉不下臉,身份這東西雖如雞肋食之無肉,棄之卻也可惜,倘沒一層蒙軍旗貴女的光環籠罩,她在宮中更無立足之地了。

再則,萬歲爺難道不會想起她麼?如今隨行的嬪妃寥寥,純貴妃早已過了花信,愉妃產後也已失寵,總不能讓多貴人跟陀螺式地在禦前打轉吧?

多貴人若是懂事,也該勸勸皇帝雨露均沾,這麼烈火烹油似的,就不怕招來闔宮嫉恨?

然而鬱宛這一枝獨秀的風光一直延續到九月十二日,禦駕回駐避暑山莊。中間除了多貴人時常伴駕,便隻有慶嬪與幾個阿哥隨侍左右,哪怕明知穎嬪無所事事,乾隆也未想起召見。

對此穎嬪自然頗感憤懣,又有點懷疑是否鬱宛在皇帝跟前說了自己壞話,否則萬歲爺怎拿她當賊防著?

鬱宛懶得睬她,恩寵是靠自己爭的不是靠彆人送的,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縱使她在禦前提了穎嬪一嘴,難道乾隆就會因此憐惜她麼?

他就不是憐香惜玉的那種人,躊躇滿誌的十全老人隻會說,哦,原來是個怨婦,哪涼快哪呆著吧。

穎嬪從沒想過改進自身,化化妝換換發飾,哪怕添幾件顏色衣裳也使得啊,可她偏不,十年如一日打扮得老氣橫秋,乾隆能看得上才怪呢。

鬱宛忽然理解穎嬪跟伊常在為何那般投緣,還處處以身作則——這根本是倒數第一給倒數第二講課嘛。

禦駕決定在熱河行宮停留十天,二十二日再還京師。

這十天裡永璂跟那頭棗紅馬已經好得無話不談了,恨不得連睡覺都要抱著,可惜馬廄裡的氣息耐人尋味,否則他真想把床鋪給搬過去呢。

而他的騎術也有了很大長進——至少對個六歲的孩子而言,在有大人監守的情況下已經能穩穩坐在馬背上溜達了,隻是暫時還不敢放鬆韁繩。

鬱宛呢,儘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好在有和親王這位嚴師,對十二阿哥比自己的孩子還用心,他生來喜歡玩樂,又覺得滿族子弟不可忘本,務必要從娃娃抓起,把十二阿哥調理出個模樣來,好叫皇兄瞧瞧他的本事。

鬱宛覺得怪不好意思的,這樣子不是她白得了名聲麼?

本來送和親王點什麼表示感謝,但是金銀財物舍不得,若是做雙鞋、送個香囊扇墜什麼的,拿下人做的濫竽充數那是不敬,可若出自她手,會否有些不妥?嫂子跟小叔子總歸得避嫌。

最後隻能潦草道了聲謝,又遺憾地對皇帝道:“臣妾忝為人師,真是半點忙也沒幫上,皇後娘娘彆怪罪臣妾才好。”

乾隆笑道:“怎麼會,你能來永璂不知道有多高興。”

他才不在乎多貴人對自己的兄弟是否無禮——弘晝這小子合該受點教訓,看把他狂的。

九月下旬,鑾駕班師返朝。隻因五阿哥腿腳有些傷損,乾隆不得不吩咐隊伍放慢速度,緩緩而行。

鬱宛前去看時,隻見小男神腳踝上腫起老大一塊,跟個紅雞蛋似的,一碰就疼。

他倒是忍著不肯哭,隻攢眉忍受,不過太醫敷藥為他按摩的時候那眼裡就水霧彌漫了。

鬱宛瞧著暗暗好笑,想不到五阿哥也有另外一麵,可她知曉這個年歲的孩子自尊心強,遂連忙正色,“可知什麼緣故?”

愉妃歎道:“左不過是累得太過。”

這幾日天天陪同騎射,又有個文韜武略俱全的四阿哥比著,永琪自然不甘落於下風,務必得讓皇阿瑪看到他的誌氣——這孩子素來聰穎,小小年紀就懂得世態炎涼,早些年愉妃因為無寵沒少被人欺淩,內務府克扣份例更是常有的事,從那以後永琪便格外用功,等他在上書房的成績能常年排在前三名,皇帝也愈發滿意,時不時就將永琪叫去養心殿詢問功課,之後便再無人敢輕視她們母子。

鬱宛望著眼前,愉妃其實是個十分沉靜的美人,不同於令妃的溫柔多姿,慶嬪的活潑俏皮,忻嬪的嬌憨嫵媚,愉妃的美是靜態的、凝滯的,非得細處才能品味。以乾隆那急躁熱烈的脾氣,的確難以欣賞。

而愉妃也很明白這點,早在永琪開蒙之後她便不再刻意妝飾,脂粉釵環皆以不出錯為宜,一則是全心撲在兒子學業上,無暇理會其他;二則,她主動放棄恩寵,也能減少旁人對延禧宮的注意,讓永琪多一分平安。

鬱宛沉吟,“五阿哥受傷,究竟意外還是人為?”

到底這幾日風頭太盛,那頭象征祥瑞的麋鹿更是為他增色不少,保不齊引來妒恨。

愉妃自然也慮到這些,可她請太醫仔細驗看過,傷口並無外力作用的跡象,大約隻是永琪好強透支太過,才出了毛病。

鬱宛想起史書上的五阿哥似乎就是因附骨疽而過世,又不能提醒愉妃小心腿傷,隻能含含糊糊道:“阿哥還未長成,你一定得叫他注意身子,彆鬨出毛病來,到時候悔之晚矣。”

愉妃頷首,“這是自然,還沒娶福晉呢,可不能掏淥壞了身子,我連侍妾都不讓在他房裡放的。”

鬱宛:……

雖然她跟愉妃講的不是一回事,不過也行吧,懂得潔身自愛才是正道,乾隆這種老色批能活八十九簡直沒天理。

時隔兩月回到永和宮,鬱宛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連看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覺親切。經過了舟車勞頓,果然躺平才最舒服。

新燕春泥早已將行李歸置齊整,又有帶回的各色土儀,準備送去各宮,雖說自家小主沒哪個真心交好的,可麵子情總得做做嘛。

而鬱宛得知皇帝爺第一時間去了永壽宮看望令妃所生十四阿哥,也隻能感慨,不愧是乾隆。

她以為乾隆會最先去那拉氏宮裡,好歹他跟那拉氏的孩子剛剛過世,做阿瑪的又沒見著最後一麵,難道不得去道個歉,再安慰安慰妻子?

隻能說當皇帝就是任性,而乾隆喜好繁花熱鬨的脾氣半點沒改,倒不定是冷血,隻能說這位爺還是個大孩子,可偏偏坐擁了整個天下當玩具。

鬱宛想起那拉氏走前的交代,倒是得去翊坤宮報個到,順便告訴她十二阿哥這些天的境況。

翊坤宮內白幡早已撤下,皇帝在世,披麻戴孝視為不敬。而那拉氏卻還穿著半新不舊的淡色衣裳,鬢上一朵素白絹花,整個人安詳而寧謐。

看來她早料到乾隆不會過來。

鬱宛忽然有點尷尬,感覺戳破了那層夫妻恩愛的窗戶紙,隻能沒話找些話來說,“……十二阿哥挺懂事的,路上不吵也不鬨,讓他吃什麼就吃什麼,連愉妃娘娘都說,沒見過這樣乖巧的孩子。”

愉妃養孩子是榜樣,她的話自然是有力的佐證。

那拉氏淡淡一笑,“你當本宮不知道永璂多麼淘氣?行了,無須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好話,本宮明白你的苦衷。”

鬱宛:……

她倒也沒什麼苦衷啦,反正吃苦受累的是和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