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變裝(1 / 2)

乾隆這趟幸南苑其實並非心血來潮,本也是年年要去一次的,快入冬了,接下來幾個月也少有騎射機會,不如趕巧,也好增益筋骨;再則永琪帶回來的麋鹿原是受過傷的,得去瞧瞧恢複得怎麼樣,不能他一回來就出事——乾隆本人並不十分沉迷鬼神之說,可他抱著“信則靈”的態度,倘若麋鹿真能保佑大清國運昌隆,那當然再好不過。

他也並非獨獨將鬱宛架在火上烤,可也實在挑不出旁人來。

早在定下出行時便先去問過慈寧宮母後,鈕祜祿氏畢竟上了歲數,經曆兩個多月的遠行,便有些發熱喘嗽,實在懶怠挪動。

之後又去了翊坤宮看那拉氏。

乾隆對這位繼妻向來尊重多於喜愛,可那拉氏畢竟陪伴他多年,兩人剛成婚時,也曾有過一段親密無間的時光。可乾隆曆來是需要人捧著的,而那拉氏……她分了太多心思在皇後這個職務上了,但看她將宮務打理得一絲不苟井井有條,回回過來不是盤點開支就是計算賬目,再就是那個宮的宮人犯了錯等他示下,見多了,乾隆便覺興味索然。

後來有了孩子,那拉氏更是將滿心用在幾個子女身上,渾忘了自己不僅是額娘,也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就連偶爾噓寒問暖,都打著皇太後的名義——不加衣,母後會怪責;不用膳,母後會動怒。

乾隆有時候見到她,都恍惚覺得見到另一個李玉,真跟他娶了個總管有何分彆?

但,他們畢竟剛失去一個孩子。

乾隆思及此處,柔聲道:“朕請高僧為永璟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場,願他早日投胎轉世,得享安寧。”

“謝皇上。”那拉氏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乾巴巴應這麼一句。

高僧的道行再深,能有她為人慈母的心虔?說一千道一萬,總歸是動動嘴皮子,又不費力氣。

她緩緩摩挲著桌邊手抄的往生經,想起永璟昔日在她懷中嬉戲吵鬨的模樣,眼眶不禁濡濕。

總是如此,那股無力感再度襲來,乾隆都懷疑這那拉氏的嘴是怎麼長的,莫非一見自己就成了啞巴?

他沉寂片刻,“你莫非還在怨懟於朕?”

“臣妾不敢。”那拉氏很快答道。

是不敢而非沒有。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對乾隆抱著什麼心理,倘若皇帝當初多派幾個得力的太醫醫治,又或者她沒因秋獮耽誤對永璟的照管,永璟是否不會死?

或許終究無力挽回,可他至少、至少該流露出一點歉意來。

然而乾隆卻隻默然道:“生死有命,你看開些罷。”

他是不習慣安慰人的,就連孝賢皇後的兩位嫡子夭折,乾隆也不曾溫言細語安撫過她——可是孝賢也不會叫他為難,她反而會柔聲勸慰他不必過於悲痛,然後自己去尋覓偏方,並告訴他他們一定會生出個健健康康的嫡子。

到底人不如舊。

那拉氏看皇帝在那裡出神,就知道他一定又拿自己同孝賢相比了。每當他對她失望的時候,仿佛總會如此。最嚴重的一次是孝賢忌辰三年,彼時她已被冊為繼後,他卻當著闔宮眾人的麵揮筆寫下“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那句有名的悼亡詩,把她的臉皮生生撕下叫人踩,明擺著指她不如孝賢。

真有趣,一個人的情緒發自肺腑,連詩才都格外進步。

那拉氏想笑,與之而來卻是更多的捫心自問:她這個皇後當得有那麼差麼?固然她不及孝賢寬和,手腕也偏強硬,可那也是因宮中高位嬪妃激增,不如此難以彈壓,除此之外,她自認並無錯處,隻瞧日益充盈的國庫,便知她這個內宮表率至少是合格的。

皇額娘勸她不必放在心上,皇帝顧念舊情才會時常緬懷,那拉氏也想不介意,無奈乾隆一次次拿孝賢來刺激她,她無法不冷下心腸。

譬如這回秋獮的事,她對乾隆明言自己掛念永璟,最近老是夜間發夢,然後乾隆就用一種看傻子的眼色看著她,好像她這個皇後多麼任性。

當然他還是成全了她的請求,放她離開——這是天恩浩蕩。她忍著酸痛,還得笑著言謝。

那拉氏忽然覺得異常疲倦。

乾隆再問她是否要前往南苑時,那拉氏便直截了當告訴他,永璟剛辭世,自己無心玩樂。

乾隆拂袖而去。

看罷,這就是她的夫君。

*

直到離開翊坤宮,乾隆麵上仍帶著薄怒。這個那拉氏的性情真是越發乖僻了,他不過好心關懷她兩句,順便再帶她出去散散心,她就一副視他如仇模樣。

難道他希望永璟出事麼?可事情已經發生又能怎麼樣!活著的人總得好好活著,何況她還有小十二。

李玉氣也不敢喘,雖然早知帝後之間有些罅隙,可這麼公然翻臉仿佛還是頭一遭,看來十三阿哥的夭折,到底還是讓兩人蒙上了一層陰翳。

可身為總管,李玉更掛念的是名單問題,“陛下,那此趟同去南苑……”

純貴妃咳血舊疾複發,估摸著沒法出行,下剩的總得給他個主意。

乾隆冷道:“這等小事也來問朕。”

李玉訕訕陪著笑臉,“奴才拙於口舌,腦子又笨,有陛下的恩典固然是最好的。”

他慣來油滑,才不肯得罪人,彆看隻是場狩獵,可關係到宮中動向,陪王伴駕是何等榮幸,嬪妃們怎麼肯錯過呢?隻是南苑不及木蘭廣袤,能容納也不過寥寥數人,如此,誰能拔得頭籌,便是宮中最炙手可熱的那個了。

乾隆忖道,那拉氏不願偕行,那令妃最好也彆去,省得叫人議論他厚此薄彼;餘下的嬪妃裡頭,舒妃聒噪討嫌,愉妃木然無趣,穎嬪又與伊常在走得太近,叫乾隆實在有些猜疑,乾脆也彆帶她。

沉吟過後,便淡淡道:“那就多貴人罷。”

李玉等了半晌沒等來下文,張嘴道:“就一個?”

乾隆瞥他,“一個就夠了,再多朕也無福消受。”

放眼宮中,還真就鬱宛跟朵解語鮮花似的,又會湊趣,又不叫他討厭——除了腦子笨點兒,當真沒有彆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