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退位(2 / 2)

乾隆顧不上理會,隻擺了擺手讓鬱宛自便,他老人家正忙著撰寫《禦製十全記》。

該書記載了乾隆執政期間的十次重大軍事行動,如平準噶爾、平回部、攻打大小金川等,都是值得後世稱頌的傑出戰役,雖然皇帝一次都沒禦駕親征過,但不妨礙這些功勞都是他的。

對此,鬱宛沒什麼可說的,比起雍正帝晚年鬨出《大義迷覺錄》那樣越描越黑的笑話,乾隆此舉就純屬小菜一碟了,不就是歌功頌德麼,等他舒心了,底下百姓也就太平了——當然其中不乏文過飾非、諱敗揚勝之處,這些,就隻能留待街頭巷尾竊竊私語了。

乾完這件事,乾隆方才心情大暢,三年後駕臨勤政殿,正式宣布建儲密旨,立十五阿哥永琰為皇太子,明年歸政——雖說皇帝自覺身子尚算康健,可他當初登基時就曾發下宏願,不敢與皇瑪法比肩,康熙爺在位六十一年,對他來說,滿六十年也已足夠了。

為了明正太子身份,魏佳氏依例也應追封為皇後,不過乾隆頒詔前仍有些猶豫,尤其是對鬱宛。在他心裡魏佳氏遠不及宛兒,又怎能讓宛兒居於人下?

鬱宛笑道:“臣妾是這樣斤斤計較之人麼?何況臣妾曾在太後娘娘床畔前起過誓,終身不敢肖想皇後之位,萬歲爺若一意孤行,那才是讓臣妾難做呢。”

根本她也不想當什麼皇後,魏佳氏已死,她又是位分最高之人,誰都壓不到她頭上,何況本朝以孝治天下,難道因她不是嫡母,後來的皇帝就敢不尊重她了?

她更有一重考量,若皇帝這會子仗著心血來潮冊封了她,來日她豈非得跟孝賢孝儀慧賢淑嘉哲憫等人一齊擠裕陵地宮去,想想都有些古怪——都能湊兩桌麻將了。

相比之下,她寧願將來另起一墓,獨門獨戶的還更自在。

乾隆沒料到她是這麼想的,臉上罕見地有些感傷,但還是勉強笑道:“朕倒不知你如此信守承諾。”

鬱宛道:“臣妾一直都言而有信,倒是萬歲爺怎這樣善變,您不是答應要跟臣妾長長久久的麼?”

她是隻管生前,不管死後——左不過一具冰冷無味的屍骸,誰還在乎她多尊貴呀。

乾隆撫了撫她的鬢發,溫聲道:“好,就依你之言。”

嘉慶元年,皇太子永琰正式即位,奈何乾隆這個天生的權力動物並未就此消停,對於普通的朝務,他願意交由新帝處理,但凡涉及軍國大事或是大臣的任職罷免,他依舊會插手乾預。此外,他還規定新帝每天都須親自過來請安,並接受他的教導。

鬱宛森森懷疑新帝如此寡言罕語,都是被他阿瑪PUA過度的關係,有時候也不免向乾隆吐槽,讓他該放手時須放手——像鬱宛就從來不乾涉宮務,哪怕皇後喜塔臘氏產後身子不調,也有貴妃從旁協理,要她操什麼心?

乾隆固執地道:“顒琰年紀輕,沒經過事,朕自然得從旁指點。”

關於避諱,以前都是宗室們改名,到乾隆這兒直接把新帝的名字給改了,固然有考慮永字常見的緣故,但不可不謂是另一種敲打。

鬱宛道:“三十多了還年輕呀,那臣妾進宮的時候難道是一八佳人?”

乾隆笑道:“可不是,你在朕心裡就沒變過。”

說完就來摸她臉上的皺紋,仿佛那隻手鍍了神力,輕輕一拂就能恢複青春似的。

鬱宛索性把臉湊過去,“您摸吧,數清楚有幾道褶子,彆到晚上嚇得睡不著覺。”

乾隆歎道:“朕離了你才睡不著哩。”

人越老是越害怕孤單,看著生命一點點流逝,不可避免會對死亡產生畏懼——好在,他不是一個人。

大概鬱宛勸說起了作用,乾隆此後也就漸漸放權,當起了甩手掌櫃。新帝看鬱宛的眼神也愈發恭敬和感激了,還特意下旨修繕慈寧宮——鬱宛雖為皇貴太妃,可乾隆退位以來便授意內務府按太後儀製奉養,待遇比起之前有增無減。

鬱宛倒也不是為了討好新帝才如此,她真心希望乾隆能再活個十年八年的,等他去後,宮裡連個拌嘴的人都沒了,多沒意思,雖然這人有時賤賤地叫她咬牙,可到底這些年相依過來,總有幾分同居之誼——誇張一點,說戰友情也不錯。

殫精竭慮催人老,鍛煉身體才是養生之勞。鬱宛便每日晨起拉乾隆起來跑操,她練五禽戲,乾隆練太極拳,明明運動量還不及她呢,卻每每半個時辰就繳械投降了。

鬱宛道:“您又偷懶了。”

乾隆擺手,向她比了個討饒的手勢,兀自到庭中石榴樹下的搖椅上躺下,拿蒲扇遮著臉,淺淡的陽光沿著樹葉的縫隙照在他臉上,灑下絲絲縷縷的金黃,使這位老人看起來平和而安詳。

不知過了許久,樹下依舊沒半分動靜,鬱宛心中忽然莫名恐懼,難道他竟是悄無聲息去了?

躡手躡腳走上前,揭開蒲扇一瞧,果然底下人兩眼緊闔。

鬱宛隻覺得心臟快要從腔子裡跳出來,待要探探鼻息,乾隆卻忽而握住她的手腕,含笑睜開眼來,“朕還在呢。”

鬱宛鬆口氣,“您彆隨便嚇人呀。”

“以後不會了。”乾隆吃力地挺起腰杆,搭著她的胳膊起身,“朕若真有萬一,必得先叫你知道。”

鬱宛伸出小拇指,“口說無憑。”

還是這麼愛較真呀!乾隆無奈地伸出手去,兩指麻花似地勾纏在一起。

鬱宛粲然笑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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