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步(1 / 2)

鄧其被抓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小鍋縣的每一個角落,村裡的啤酒銷量大漲, 百姓們舉杯相慶, 慶祝小鍋縣的吸血蟲終於被抓走了。

“哎呀, 咱們也不知走了什麼運,先是來了童冉這樣好的田畯,接著縣令又給抓了。”吳家村的村民們自然也聽說了, 他們正是農閒, 聚在一處感歎起來。

“要我說, 該童田畯當咱們小鍋縣的縣令才是。”

“何止縣令, 童田畯今年才十五, 往後肯定有大出息的!”旁邊一人已經喝得有些上頭, 大聲道。

恰巧童冉經過, 幾個人一見他,都圍了上來。

“田畯,您還沒吃晚飯呐?”

“田畯啊, 咱們聽說了縣令的事,這可真是太好了。”

“田畯, 您會不會當咱們縣的縣令爺啊?”

圍著童冉的人七嘴八舌, 夕陽的紅光映在他們臉上。童冉的興致卻不太高,他當初劍走偏鋒壓了鄧其一頭就該料到,如今再來擔心真是有些晚了。

童冉搖搖頭:“道審三年一次, 去年的因為旱災的緣故拖了許久,才剛結束,我要入仕怎麼也得再等三年。”童冉離玄階不過一步之遙, 可要入仕,光達到品階還不夠,必須通過道審團的審核,才有機會被授予官職。

不僅如此,每年都有大量的人通過道審,但官位就這些,舊的還在,新的便隻能等,所以每年都有大量的人通過道審後成為後備官員,一邊繼續做著之前的事,一邊等待朝廷任命。

這麼一算,童冉隻覺得自己入仕途的路還遙遙無期。

不過這些童冉就不跟村民們說了,大夥兒都道你年紀還輕,等個三年並不礙事。之後又有人請他去家裡喝酒,童冉都一一推了,自己往家裡走去。

到家的時候球兒已經做好了晚飯。他和球兒的是雞湯麵,小老虎則是一整隻雞。

“童哥,聽說鄧縣令被抓了?”球兒給他遞來筷子,順口問道。

小老虎啃了一口雞肉,也轉頭看他。

童冉點頭,揉了把小老虎的腦袋:“崽崽什麼時候醒的?”

“哇。”小老虎應了一聲,繼續吃雞。

“童哥,你去過他的賭室,會不會有問題?”球兒道。自己身上沒有公職,應該不會有事,可童冉就……當日童冉那一手鄧其肯定很恨,到時候反咬一口拉童冉墊背怎麼辦。

小老虎綠色的眼眸掃過童冉,童冉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真的有所擔心。

“不知道。”童冉道。事發突然,他也沒捋清楚,況且他身在局外,一點也不知道鄧其回去後會麵臨什麼、有沒有機會拉他下水、或者鄧其會不會拉他下水,一概不知。

小老虎放下雞,主動跳到了童冉身上。

童冉圈住它:“崽崽怎麼了?”小老虎很少主動投懷送抱,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要抱它,被小老虎嫌棄地趕走。

小老虎側過頭,毛腦袋在他掌中蹭了蹭。

“崽崽,你在安慰我嗎?”童冉舉起小老虎問。

“嗚哇哇!”一四腳騰空,小老虎立刻不乾了,咬了童冉的手,趁他脫力,輕巧地落下,躥回自己的座位。

童冉雖然被咬了一口,但心情好了不少,他家崽崽長大了,會安慰他了。

小老虎:朕剛才在乾什麼?安慰?沒有的,不可能!

鄧其被連夜押往京城,楚鈞下旨,令大理寺主審。

兩日後,大理寺呈上鄧其的供詞。

楚鈞在宣政殿暖閣召見了來呈供詞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低眉斂目站在離楚鈞的書桌兩米有餘的地方,他盯著地上的大理石花紋,耳邊不時響起紙頁翻動的聲音。

供詞有好幾頁,大理寺卿對裡麵的字句倒背如流,那一個個名字全是隴右道各府縣的一把手。小鍋縣和隴右道全境常年為旱災所擾,朝廷年年撥發大量賑災糧款,可從來都是杯水車薪。

以往隻道災情嚴重,所以錢糧不夠,可供詞上的名字,還有鄧其吐露的一筆筆款項,徹底說明了原因——並非天災,而是**。

楚鈞一頁頁翻過去,臉色陰沉了幾分,翻到末尾,童冉的名字赫然在列,下頭是鄧其的畫押。

大理寺卿已經站了兩刻有餘,腿部傳來酸疼。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書桌後的青年來來回回翻動紙頁,卻一句話也沒有問他。

君上不開口,臣下便隻能等著。可君心難測,大理寺卿不得不看了隨侍一旁的蘇近一眼,隻見最了解陛下的蘇公公也擰著眉,大理寺卿不由心裡咯噔了一下。

“這些就是你們問出來的全部了?”楚鈞問道。

陛下總算是開口了,大理寺卿忙斂下心神,專心奏對道:“回稟陛下,這是鄧其吐露的全部,他在其中並非核心角色,所知也有限。”

楚鈞沒有再說話,大理寺卿也不敢貿然出聲,暖閣裡又是一陣悶死人的沉默。

沉吟許久,楚鈞再次道:“這個童冉怎麼回事?”

“回稟陛下,他是小鍋縣新來的田畯,報到第一日便與鄧其進了賭室。”大理寺卿道。

楚鈞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個童冉也與貪墨賑災糧一事有關?”

大理寺卿本要點頭,卻遲疑了:最後一批去往小鍋縣和隴右的賑災錢糧是去年上旬撥下的,而這個童冉是去年年末才到小鍋縣赴任,就時間而言,不可能與他有關。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拱手道:“回稟陛下,童冉乃小鍋縣田畯,到任時已是去年年末,與去年上旬撥發的賑災錢糧應該沒有關係。”

楚鈞放下供詞道:“既然沒有關係,也不必為一個小小田畯大費周章。”

大理寺卿立刻道:“是,陛下所言極是。”

大理寺卿是朝中老臣了,先皇在世時,他就已經在京做官;後來十四歲的皇三子登基,他一步步做到正三品大理寺卿的位置,也看著禦座上的人從蔥白一樣的少年人成長到如今喜怒難測的模樣。

楚鈞拿起朱筆,將供詞上童冉的名字勾掉,又道:“大理寺近日辛苦了,此案關係重大,絕不可掉以輕心。”

“是,臣等無畏辛苦,隻願能將此案查明,還受災黎民一個公道,也不負陛下之重托。”大理寺卿道。

“愛卿能有此心,朕深感欣慰。”楚鈞展顏。

大理寺卿退下後,楚鈞連下兩道聖旨,先將鄧其革職流放,又命大理寺卿為欽差、吏部令史阮正為副使,到隴右道捉拿犯案官員,並授予了他們可搜查官員住宅與衙門的特權。

一時間,隴右道大小官員人人自危,除了少數完全清廉的,全都擔心自己的名字上鄧其的供狀。

大理寺卿和阮正也是雷厲風行,幾天時間,隴右道數個官員落網。連原本看這出大戲看得津津有味的京官們也心中惶惶。

自聖上登基以來,這是第一次有這樣大的動作。

當日先皇駕崩,先皇後嫡出的三皇子登基,國舅傅霖為首輔大臣。皇帝年少,許多政務都由傅霖處理,即便聖上親政後,傅霖也大權在握,可這一次的事件中卻全然沒有傅霖的影子。

直到隴右道十二名有罪官員被押回京城後,傅霖才單獨到宣政殿覲見。

“陛下,隴右道共有一十二名官員因鄧其獲罪,全道上下人心惶惶,臣懇求陛下以穩定民心為重,不要過分懲辦官員,以致缺少必要的人手,導致地方混亂。”

楚鈞扯起嘴角,露出一個不算真心的笑:“舅舅先坐。”

“陛下,請陛下收回成命。”傅霖道。

楚鈞十四歲登基,他是嫡次子,從小並未被寄予儲君之望,剛登基時對國事一竅不通,所以事事請教傅霖。傅霖作為國舅與首輔,大權獨攬。然而當楚鈞一日日長大,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一點點收回著手中的權利。

傅霖不想當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奸臣,可是他認為陛下過於年輕,許多事情考慮得不夠周到,應當聽他一言。

蘇近指揮人搬來凳子,親自請傅霖坐下,傅霖卻仿佛沒有看見。他不顧君前應維持的禮儀,直接與楚鈞對視。

楚鈞並不惱,放下筆道:“舅舅覺得,朕不應該治這些人的罪?”

“法不責眾,陛下拿鄧其殺雞儆猴便可,其他人罰俸,情節重者貶謫即可,全用流刑過於嚴苛了。”傅霖道。

“法不責眾。那他們貪汙賑災錢糧、讓千萬災民在饑寒中死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些人全都是無辜的?”楚鈞道,聲音漸漸提高,“如果朕今天輕饒了他們,他們便敢變本加厲!”

楚鈞話音未落,一本犯事官員的供詞被他拍在桌上。他一發怒,殿中侍候的宦官全都跪了下去,傅霖不動如山,隻是將目光稍稍移開,沒有再直視天顏。

“陛下。”傅霖又道,“除了死去的災民,還有千萬活著的人,若地方失去掌管,必定混亂,到時隻會有更多人在混亂中喪命。”

“哼。”楚鈞輕哼,“沒了官吏再提拔便是,每年道審都有新人入仕,有得是候著官職的人。”

傅霖上前一步道:“陛下,這些後備者多出自寒門,缺乏名師教導,不懂聖賢之言,不可委以重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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