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步(1 / 2)

辰初三刻,縣衙門房裡的兩人向外張望。

“縣太爺到了嗎?”

“應是快了。”

“今天賭什麼?”

“當然是賭縣太爺會否上演負荊請罪咯, 哈哈哈。”

笑聲從門房飄出來, 袁三聽了便惱火。

“莫著急。”他才轉身, 卻被攔住。

袁三轉頭要辯,卻見童冉手上抱著小老虎,另一手攔在他身前。袁三立刻要拜, 卻被扶住, 童冉搖搖頭, 示意他不要出聲。

門房裡頭的話還在繼續。

“高大人這一手夠狠, 我賭咱小縣太爺今天午正前便要登門認慫。”

“不不不, 小縣太爺不要麵子的麼?人家可是聖上破格親授的縣令, 我看怎麼著也要忍到明天。”那人說著, 手往桌上一拍,“一百文錢我擱這兒了,壓明日。”

“兩位大哥在壓什麼, 帶我一個可好?”一個溫潤的聲音插進來道。

這聲音隱隱有些耳熟,兩人轉過頭來, 臉上登時通紅:“縣……縣太爺, 您來了。”他們一邊說,一邊忙不迭地作揖。

童冉踱步過去,從兩人中間穿過, 拿起桌上那一串銅錢。

“本朝有明令禁止賭博,身為公職人員,更該恪守法令。小鍋縣前縣令鄧其在秘密賭室被抓獲, 革職流放的例子就在前頭,還不夠給你們提個醒嗎?”童冉一改往常的溫和態度,他的聲音不高,但字字嚴厲,門房的兩人腳一軟,跪了下來。

“大人,那錢是他的,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其中一個臉上長了黑痣的道。

另一個人眉間有道疤,他狠狠瞪了黑痣一眼,轉而大聲哭喊道:“大人饒命,小的也是長日無聊,尋個樂子而已,以後再也不敢了。”

“看來縣衙的門房確實太閒,都需要賭錢打發日子了。”童冉道,“桑樂,到賬房說一聲,將他們這月的工錢結了,都回去吧。”

兩人臉色由紅轉白,張大了嘴。

桑樂領命而去,童冉話畢,也不再廢話轉身出了門房。

“大人。”袁三過來拱手道,那兩人畢竟是他的同僚,他有心勸一勸童冉,卻也不知怎麼開口,隻好跟著童冉進了他在縣衙的書房。

“袁大哥可有話要說?”童冉看出他的神色,問道。

“這個……”袁三咬了咬唇,心一橫道,“那兩人不過是找點樂子,大人罰他們便是了,何必辭了?”

童冉沒立刻開口,目光掃過來,袁三頂著他的視線,心裡打鼓,不自覺低了頭去。

“我的縣衙裡,不養閒人,更不養嘴碎之人。”童冉道。

這雖不是衝著袁三來的,可他還是冒了一身冷汗,原來以農戶身份與童冉接觸時,隻覺得這位田畯溫和有禮,卻不知他也有疾言厲色的一麵。

“稟大人。”桑樂進門道,“賬房那兒按大人的吩咐給他們結了錢,原本那兩人死乞白賴地不肯走,我嚇唬了一下,便走了。”

童冉在桌後坐下,問道:“你如何嚇唬的?”

“嘿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手段,不過給他們背了背犯賭禁的處罰,兩人膽子小,給嚇走了。”桑樂撓撓頭,又偷瞧童冉臉色,“大人,我自作主張了,是不是不太好?”

“做得不錯。”童冉笑,多看了桑樂兩眼,“你多大了?”

“謝大人誇獎,小的二十二了。”桑樂道。

童冉點頭,二十二便能登上黃階下品,謀到官府吏員的職位在普通寒門中已經很是難得。

“大人,您知道了麼?今天縣尉大人稱病,衙役們也都沒來。”桑樂道。

“原來是這樣。”童冉喝了口茶,茶是熱的,應該是桑樂他們在他來前準備好的。

往常這時候,縣城裡都能見到巡邏的衙役,今天他來的路上卻沒見到,心裡還納悶,原來是這麼回事。剛才那兩個門子賭他要去給縣尉認慫,大約也是這個緣由。

確實,若所有的衙役不上值,他一個縣令也不過是光杆司令。

衙役們不會有這樣的膽子公然與他對立,這後麵的站著的必然是高卓。

童冉沉吟片刻道:“袁三你去跑一趟,傳下話去,從即日起,全府衙上下無故曠工按天扣除月錢,曠工三日直接辭退,病假需大夫醫囑,否則不予批複。桑樂你負責記錄,今天當值卻沒有來的衙役全按曠工一日處理,一共扣了多少錢讓賬房月底時報上來,給全勤的人做獎金。”

“是。”桑樂領命,立時去辦了。

袁三卻有些猶豫。他在縣衙多年,鄧其是個酒色之途,他的前任也是個中庸保守的,像童冉這般行事的縣令爺他從未見過,心下有些許為他擔心。

“你不必擔心。”童冉一眼看出他的顧慮,說道。

但童冉沒有繼續解釋,而是看起了桌上堆疊的文書。袁三依舊擔心,可他知道這不是自己該問的話,童冉肯與他說這些已經是耐心好的,若自己再杵在這裡,該惹他煩了。遂一咬牙,替他傳話去了。

袁三走後,書房的門被關上,童冉從文書中抬頭,長長舒了一口氣。

“崽崽,”童冉側頭倒在文書上,小老虎跳上書桌,昂著頭轉了一圈,像在巡視自己的領地。童冉輕輕碰它的尾巴,小老虎轉頭,亮出自己的牙齒,童冉立刻收回了手,輕笑道:“你脾氣這樣不好,如果換你來當縣令,是不是要把人都給咬死了?”

小老虎扭開頭,它才沒那麼不講理。

不過,如果換自己來處理剛才的事,他定會按律送那兩個門子下獄,童冉隻是革了他們的職,光看這點他還是有些心軟,但也並非不好。

那兩個門子雖然罰得不重,但普通的小門小戶丟個差事肯定也是傷筋動骨的,這事情傳到衙門其他人耳中,童冉的威信便豎起來了。

此後,他又當機立斷出了處罰曠工的新規,有了這兩個門子做前車之鑒,其餘人肯定不敢把這話當耳旁風,最晚明天,那些個站在縣尉一邊的衙役便會陸續有人倒戈。

畢竟當吏員的多是寒門出身,出來當差是為了那一份糊口的錢,誰也不會同吃飯的家夥過不去。

當權者講究恩威並重,他的威立起來了,恩卻也沒忘,他最後那句話最是精彩——曠工之人扣除的工錢獎勵給全勤的。這樣一來,縣衙上下誰都不會願意包庇曠工之人,童冉所立的新規矩,也就不隻是一句空言了。

那之後他打算如何呢?

衙役中總有幾個縣尉的心腹,他們不會輕易回來當值,如果童冉依照自己所言把他們革職了,那之後的空缺誰來補?

縣衙的門房不屬於吏員,而是縣衙雇員,有無正氣品階的人皆可用。但衙役卻是縣衙的吏員,縣令雖有任用權,卻也隻能任用黃階下品以上的人。

一個縣裡這樣的人不會太多,要補上這麼多空缺,著實艱難。

至於縣尉和同知,他們同為正八品朝廷命官,童冉可以管轄他們,但要革職或者更換卻不是他能做主的,而童冉若想在小鍋縣有所作為,他們的配合卻是不可或缺,所以他今天這一番動作雖好,但還不能徹底破除困局。

縣衙裡的書桌很大,小老虎找了個沒有堆文書的角落趴下,它沒睡,而是睜著一雙虎眼看童冉處理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