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步(1 / 2)

倪婆婆眼珠子一轉, 指著他們道:“你們等著啊, 我喊我們當家的去。”

說完,她忙往屋裡跑去,不多時, 拉來一個麵目黝黑的高壯男人,看起來四十多的樣子。

“就是他們,說是縣衙的人。”倪婆婆道,“縣太爺好像也來了。”

倪老漢看門外一眼, 罵倪婆婆道:“你縮頭縮腦得什麼勁兒?縣裡的人來了才好, 來了咱才能跟他們談條件,開門!”

倪大郎也跟著出了來,他身後跟了幾個小孩, 還有他的叔伯嬸嬸和舅舅舅媽們, 浩浩蕩蕩二十多人從低矮的屋子裡魚貫而出,好像衝垮了堤壩的洪水傾瀉而來。

親戚們都到場了, 倪老漢的腰杆更直,指著那個比他高了一頭的衙役鼻子嚷嚷道:“縣令爺在哪兒呢?我們來說道說道。”

“幸會。”

那衙役沒說話,退到一旁手握佩刀,立正站好,一個矮了許多也瘦了許多的身影走來。細看他腳下,一隻黑黃斑紋的小老虎邁著小碎步跟上, 因為腿短的關係,幾乎是小跑著的。

童冉身後,十六名高大的衙役排成兩隊, 人人整裝肅穆,手握佩刀,整齊的腳步聲幾乎要把倪家的小院落震蹋。

“哇!”小老虎側身撓撓童冉褲腿。

“你怎麼也跟來了?”童冉彎腰,小聲抱怨道,把它抱了起來。

倪家的院落用的是籬笆牆,裡麵的情形外頭也能看個大概,童冉如此陣仗,自然引來不少人圍觀,有低聲碎語在院外響起。

“帶著老虎的,是縣太爺了。”

“倪家人也不少啊,你聽到剛才倪老太婆說的沒?要玩命呐!”

“怎麼可能,你看她臉色青灰,哪裡是要玩命的樣子。”

“倪老太婆不頂事,不還有倪老漢麼,他家的叔伯舅舅都在,真要跟縣太爺乾起來也不帶怵的。要是他們能要到好處,咱也把親戚叫來,白給的銀子。”

倪老漢雙手抱胸,斜睨著童冉:“你就是縣太爺?”

“正是。”童冉道。

“這頭虎崽子還沒斷奶吧?”倪老漢又瞧童冉手上的小老虎,“還沒斷奶的娃娃就該回去找老娘,來咱們這裡可是要吃苦頭的。到時候再要找阿娘去哭可沒這麼容易了,哈哈哈哈。”倪老漢一語雙關,他後頭的親戚們會意,也齊齊大笑起來,絲毫沒有把童冉放在眼裡。

跟在童冉身邊的袁三上前一步,喝道:“大膽草民!見了縣太爺還不跪下?”

袁三佩刀出鞘,亮出明晃晃的一截刀光,餘下衙役有樣學樣,唰唰幾聲,所有人佩刀齊出,亮出數道刀光。衙役們的刀都隻出鞘半截,但刀光噌亮,晃得倪老漢眼花,他身後的兩個親戚不由將自己孩子往身後擋了擋。

倪老漢瞥了兩眼袁三的佩刀,梗著脖子道:“如今是縣太爺有事要求咱們,憑什麼要咱們跪?”

院外的人翹起大拇指:“倪老漢這一回夠硬,是個真漢子。”

院裡的倪老三聽到,仿佛又多了幾分底氣。

“哼。”童冉似笑非笑,“我倒不知,本縣有何事要求你的?”

倪婆婆道:“你要修路表功,得從我們家的地上過去,可不得求我們把地方騰出來?咱們家這麼多人,你說讓就讓?得給錢!”

童冉掃過這些人道:“你倪家老兩口帶著小兩口過,膝下還有兩個孫子輩的,一共也就六口人。大人補償五十兩每人,小孩補償三十兩每人,一共是二百六十兩銀子,你們搬走便能拿到錢。”

“誰說的,你沒看我們這麼多人住在這裡麼?”倪婆婆道。

倪老漢上前一步,低頭俯視比他略矮的童冉:“我們倪家二十六口人皆是住在這裡的,一共十八個大人,八個小孩,一共要賠償我們一千一百四十兩銀子,少一文錢我們也不搬。”

“對,少一文也不搬!”倪婆婆道,她的兒子女兒紛紛應和,後頭的叔伯舅舅們也呼應起來,小孩子們跟著又跳又叫,一家二十多口人的聲勢好不壯大。

“對對,該賠償的得賠了這是縣太爺自己定下的規矩,可不能壞!”院外也有人幫腔,大家都盼著童冉讓步,這下他們也能有樣學樣,好叫來親戚坑縣太爺一筆了。

“安靜,縣太爺在此,不得喧嘩!”袁三喝道,他這句是運了正氣說的,聲音洪亮,一下便把那三四十人的喧鬨蓋了過去。院子裡陡然安靜許多。

童冉抬眸瞧了倪老漢一眼,突然笑了。

倪老漢戒備地瞪著他,提起一口氣,預備一會兒無論他說什麼,都要狠狠地頂回去。

童冉卻輕飄飄地道:“看來我和您的看法有些不同,這件事便押後再議吧。”

倪老漢一把力氣沒處使,噎了片刻才道:“你可彆以為拖上幾天我們就能改變主意!”

“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童冉笑。那笑意一閃而過,他臉色沉下,調動起正氣朗聲道:“倪氏一家,目無尊上,見縣令而不跪。本縣特念其家中尚有幼子,隻抓倪老漢一人以敬效尤。來人,拿下!”

衙役的佩刀齊齊出鞘,刀光颯颯,倪家人不由往後一退,倪老漢被兩名高大的衙役押下,倪婆婆搶上來救人,被一把推開。

倪家眾人礙著刀劍不敢上前,看童冉的眼神卻似要噴出火來。

童冉視而不見,輕撫小老虎背上的皮毛,道:“倪婆婆年紀大了,一時算不清數也是有的。本縣限你們三日,好生計算清楚家裡共有幾人。三日後,本縣會再來拜訪。”

話音落,不等倪家反應,童冉轉身,帶著十六名衙役和被扣押的倪老漢離開。

倪婆婆腿腳一軟,撲坐在地,哭喊道:“當家的啊!當家的被綁走啦!我一個老婆子該怎麼辦喲!”

院外的人麵麵相覷,一股慶幸之感不由湧上心頭。幸好他們沒聽倪老漢的一起反,否則被抓走的,說不定就是他們中的某個了。

“哇!”離開很遠後,小老虎叫了一聲。

童冉笑:“好,要自己走是不是?”他彎腰將小老虎放下,這裡已經是工地附近的草坪,小老虎在這裡玩得習慣了,童冉倒也很放心。

小老虎一溜煙鑽進了草叢。

剛剛小侍從的表現可真讓它大吃一驚。童冉生性溫和,先前整頓縣衙時展露了一點棱角,他以為那就是全部了,沒想到今日之事,他既拿出了官威震懾,又不是一味強取,處理得進退有度,很是得當。

隻是不知道他下一步預備如何?

童冉那裡,袁三上來請示:“大人,那倪老漢要如何處置?”

“關進縣衙大牢,不用特彆苛待,但不許人探視,我要他安安靜靜地呆著。”童冉道。

袁三即刻去辦。

袁三走後,童冉又叫來吳富強。

“你挑幾個靠得住的工人一起,在倪家的院子外圍砌四麵牆,理由就說這路要繼續施工,唯恐磕碰了小孩老人,要將他們保護起來,牆上留一扇門,不用太寬敞,能出入便可。”

“是。”吳富強領命而去。他們已經會用水泥和磚頭砌牆,村裡的新房都是那樣造起來的,很是牢固,且便捷。

一切吩咐好,童冉到一旁供人休息的木棚子裡坐下。

卓陽府那裡的原料運來後,工地上忙碌如初,現下隧道裡的路已經快鋪好了。

吳富強他們的動作很快,翌日清晨童冉到工地時,牆已經砌好。見到來彙報的吳富強,童冉都有些詫異:“這麼快?”

按說倪家既然要和他作對,斷斷不會任由他說什麼便是什麼,這砌牆的活不該這麼容易才是。

“嗐,大人,我帶著兄弟們過去砌牆,那倪家二十多口人吐痰的、動手動腳的,還有往水泥裡尿尿的,我後來被他們鬨得沒辦法了,也學大人,請了兩個衙役大哥過去鎮場子,好歹把牆砌了。我們兄弟也就是活兒累一點,兩位差大哥可挨了他們不少罵。”

“罵什麼了?”童冉問。

吳富強撓撓臉:“那些個閒言穢語大人就彆問了,我真的說不出口。”

童冉笑:“他們還罵我了是不是?”

吳富強點頭:“大人彆往心裡去,他們遲早會明白大人的苦心的。”

童冉睇他一眼:“你覺得小鍋縣其他的人可懂得?”

吳富強一愣,遂道:“自然是懂得的。”

童冉道:“我倒覺得未必。我所做之事,是為了整個小鍋縣,而並非為某一戶人家,人多趨從私利而少問大局,其他鄉村不用拆遷,我又不問他們另收稅賦,於他們而言修路隻有利而無弊,他們自然樂意。可對於草菇鄉第三村而言,未來的利益未知,當下要搬遷的麻煩卻是很大,即使我們替他們準備好了新的房屋,生活有此大變,難免心裡沒有著落,有些極端言行可以理解。若換了彆的村,情形也未必比這更好。”

若從一縣而言,修路自然是好事,但具體到某一戶人家卻未必。且利益有長有短,有人看得見,有人看不見,有這樣一些反對的聲音,再正常不過。

“那大人砌牆把他們圍起來,是真的不用他們搬了?”吳富強道。他雖然執行了童冉的吩咐,卻並不是很懂。

“怎麼可能?”童冉詫異地看他一眼,“我修路是為了整個小鍋縣的繁榮,怎麼可能為他一家鬨事,放棄整個小鍋縣的未來?”

吳富強忙道:“是我想岔了。”

“無妨。”童冉道。他轉頭叫了袁三,袁三過來,童冉吩咐道:“你去安排人到倪家那裡輪值,十二時辰不得間斷,他家那道門人和物都可進出,唯有一樣,不準他們把糞水運出來。”

“大人?”袁三和吳富強都一臉疑惑。

童冉笑:“如果二十多口人住在一起,排泄物卻不能運出,你說裡頭會是怎樣的光景,他們那些親戚可還呆得下去?”

袁三和吳富強想象了一下,當即臉色發青,又忍不住好笑。

“那,如果他們出來方便呢?”吳富強道。

“這容易,”童冉說,“你領幾個附近村裡好事的孩子去圍觀他們便是。”

袁三和吳富強麵麵相覷,童大人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竟然也能想得到這樣下三濫的法子。不過倪氏一家本就在撒潑耍無賴,這樣教訓他們也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恰到好處。

明白了童冉的意思後,袁三和吳富強告退,分彆做事情去了。

“嗚哇哇哇!”小老虎撓他小腿。

“崽崽。”童冉見它便笑了,彎腰抱起來,“可是玩累了?哥哥抱。”

“哇——”小老虎打了個嗬欠,在童冉懷裡找了舒服的姿勢睡下。小侍從這一招可真是狠,有效不說,還讓人抓不到把柄。他有手段有抱負,這樣的人隻做縣令著實可惜,該給他再多找點事情做,省得他每天淨想著揉它的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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