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秘密會晤
烏雲散儘, 水城恢複往日寧靜。
獨木舟蕩過河道, 水麵劃過清瘦的人影。裴組長趁夜獨自一人赴會, 依著上司在他腕表上留下的簡短指示, 來到老城區的狹窄河道。兩麵都是高牆民宅, 千年來沉默地佇守在河畔。
在一處窗洞之下, 他靠邊停船。黑黢黢的窗口探出一隻手,裴逸上牆抓住那手,悄無聲息地就滑進窗口……
絳紫色的絲質襯衫晃了他的眼,讓裴逸忍不住一樂:“換身衣服吧,陳老師?您總這樣您會暴露的!”
“怎麼, 我穿這個不好看了?”陳煥一聽就整理衣領袖口,往下摸摸褲腰。房間裡明明烏漆麻黑沒的開燈, 還拚命往鏡子裡瞅, 手指捋過鬢角,很注重形象。
“您特好看。”裴逸笑得露齒,“當年我師傅就說過,陳老師您是咱們六處的一枝花,六處頭號帥哥。”
“嗬, 你算了吧。”陳煥一聽就不像好話,提起這事仍是吃了一筐檸檬的表情, “咱們部門一枝花是你那位最牛/逼最寶貝的師傅麼……他楚總假若說自己排二號帥哥, 誰敢排第一啊?”
“我師傅的老公排第一唄。”裴逸笑得很壞又一臉純真。
小孩兒, 算你機智, 陳煥點點頭, 這項問題上輕鬆達成了統一意見。
陳副官順手又拍拍捏捏小裴組長的肩膀,表示器重和疼愛。這也是他們這些老家夥看著長大成才的男孩子啊,走哪都很拿得出手,英俊出色一表人才,養得棒棒的。
所以,陳煥永遠就隻妒忌楚總,一山不容二虎,無論執行任務還是論功行賞評職稱,他這輩子都比不過唄。甚至婚姻大事,人家楚總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陳副處至今大齡單身,形單影隻。
裴逸以前暗地裡酸溜溜嫉妒的,也是楚珣擁有那樣完美的人生伴侶,一生忠誠不二。那兩人境外執行任務都形影不離,每一次出差都可以無畏無懼地就當作最後一次旅程,將生死置之度外……
陳副官的行程匆忙而隱秘,在這間臨時“旅舍”隻能逗留一個小時。
月光投映在窗邊,小桌借著這一絲天光,裴逸不停摩挲手裡的一副撲克牌。
啪,啪,啪。他在桌上一溜排開三張牌,每張牌都標注上名字。
第一張牌,寧非語。這學生到底什麼情況?
寧非語原本就是六處培養的一位年輕探員,福利院孤兒出身無父無母,背景與親屬關係極其簡單,沒有異常蹊蹺。這學生不僅讀書用功是個學霸,做事亦聰明機警,而且骨相很好,身輕如燕手長腳長。
“小寧看身材背臉確實有點兒像你?”陳煥評價一句,“但沒你這麼路子野!”
“我路子野了嗎?”裴逸頓時不服氣,“所以,他和我一樣也是孤兒。”
或許就因身世孤寂,寒門學子刻苦出身,心思就有些不走常人路數的固執和鑽研,寧非語選擇加入六處的青年訓練營,進入保密行業。
無法確認小寧同學是在什麼時候被幕後指使收買,或者為錢,或為名利,或者當初的熱血理想與現實折磨產生了嚴重偏差,或者是情感因素,不再認同最初握拳宣誓忠於的事業,這些都有可能吧。
第二張牌,棕毛兒刺客。裴逸盯著陳煥的眼:“他是誰。”
“他們南歐A組的上一任【004】號探員,當年在組內就經常扮演刺客角色。”陳煥在境外不方便使用電子設備,為安全起見也不會進入保密係統,憑記憶口述就足夠了,“代號是SE-A-004,但他應當是使用這一代碼的上一任組員。”
“上一任?他怎麼啦?死了?”裴逸感到不寒而栗。
“我和連處當時收到信息,聽說棺柩刺客的外貌特征,就猜到可能是誰,怕你出事才第一時間急召你回來。”陳煥解釋。
“所以這家夥從哪冒出來的?”
“SE-A-004名叫黃永鋒,屬於失聯名單,至少一年半杳無音訊。我們誤認為他或已死亡,沒想到突然現身了。”
裴逸往椅子背上靠過去,盯著桌上第二張牌,歎了口氣。
黃永鋒,南歐A組某一任失聯探員,原來沒有陣亡,在某次任務中脫離了聯絡,自行把自己搞“失蹤”了麼。
這種事在生活中不少見的,就像旅行社的導遊帶團出國,一個旅行團裡幾十口人,也經常碰到脫團失聯自行跑走、神奇失蹤的遊客。無非就是不想在這邊混了,想過到對岸陣營,去那邊混一口更高級的飯吃。
然而,叛逃脫離也沒能給這個年輕人帶來一絲好運氣。
異國他鄉,命運多舛,這個人最終還是倒在路上,被呼嘯而過的沉重的車輪碾成血肉,消失得了無痕跡。好像在這世上就從未來過,很悲劇。即便是對手、敵人,這樣的結局也讓裴逸心裡難受。
黃永鋒又為什麼選擇脫離和背叛呢?
而且,根據法醫殮驗結果,黃永鋒頭顱裡也安裝有同樣型號配置的微型炸/彈。這玩意兒太可怕了,可怕就在於這種人體炸/彈是電子遙控的。幕後的黑手,假若存在,都不需親自出麵,就悠然自得地在自家後院品著咖啡的香氣,一按遙控器,就這樣無情地清除一條生命。
如此冷血,手段令人發指。
依陳煥的講述,黃永鋒是北緬出生的華裔,當初是因當地戰亂和毒/梟爭奪地盤相互交火,流離失所。家中親人都不幸故去,這男孩就成為遺孤,在邊境被我們國家的好心村民收養了。
命運偏偏不給雪中送炭,卻總要雪上加霜。上帝隻照顧那些自幼優渥的天之驕子,卻不垂憐這些孤助無依的脆弱靈魂。
裴逸後脊又打了一個寒噤,總感到莫名地難過。
月光投進窗子,慰藉似的摩過他的額頭,落在他的眼裡,最後將他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這張桌上。
好像不適合用“唇亡齒寒”來形容。裴逸自認為自己足夠聰明,不會做出無腦的蠢事;他意誌足夠堅定,也不會背叛最初的誓言。
然而,這算是某種“同命相憐”嗎?他也經常會感到孤獨,內心迷茫,漂泊無定的身軀總想抓住遠處岸上的繩索……
“咱們六處的青年特訓營,不會就是個沒掛牌的福利院孤兒營吧?”裴逸突然爆了,“為什麼都是我們這樣的人,我,寧非語,黃永鋒?”
陳煥一愣。
“難道你們故意招募無家可歸的孤兒麼?”
“當然不是這樣。”陳煥白他一眼,感到很可笑,“你想歪了吧?我就父母雙全。還有連處長,還有你們楚總、霍將軍,不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人口很齊全嘛。”
“……” 裴逸不吭聲了,仍心存疑慮。
或許,幕後之人看中這些身世流離命運卑賤的孤兒,身邊沒有太多親人朋友照顧,容易被誘拐。這類年輕人的性格裡,時常充斥著敏感孤僻、乖戾偏執的因子,很容易就被歪理邪說蠱惑,甚至控製洗腦,這很有可能。
裴逸終於遞上最重要的第三張牌,鳥嘴麵具下的人,又是誰呢?
“陳老師,您不可能再隱瞞我。殘留血液已經證實他與冷鵠的親緣關係。他和黃永鋒也一定有某種聯係,您說吧?”
陳煥臉色一下子黯然難堪:“他是遠東中亞A組的探員。他是通緝犯冷鵠的同胞弟弟,他叫冷梟,常年駐紮莫斯科到裡海一線,離你的活動範圍很遠所以你不認識他。”
裴逸強忍驚愕,眼底洇出一道暗紅色:“我們自己人?……他就是為了,單純地向我複仇?”
“複仇是我們唯一能確認的動機。”陳煥雙手交疊握在桌上,自帶的一瓶礦泉水都喝光了,中途還去了趟洗手間,可見心情焦慮複雜,“你擊斃冷鵠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們知道事涉敏感,立刻以其他理由讓遠東A組的冷組長從一線撤回,繳槍讓他退後勤了。這確實對他非常不公平,他原本沒有涉案,沒有犯紀律錯誤,但是,但是當時……”
人事上兩相權衡,上司選擇了保住他們認為更重要的北非A組裴組長,隻能把冷梟停職召回。
因此,這人一怒之下“失蹤”,再也沒有回頭。
或許早在兩年前那時候,冷梟就被懷有心計的人接收納入了黑暗的組織,成為一顆釘子,一個“異端”。
……
裴逸用雙手捂臉,很痛苦,慢慢地趴到桌上。
“這件事,原本,可以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你們早就應該告訴我實情。
“你們應該早點告訴我,我就有機會向冷鵠的弟弟解釋清楚,我可以跟他坦白一些內情,讓他了解當時真相和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