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3. 首席駕駛
媽的, 老子停不了車。
章總臉上仍然是淡定的,握緊方向盤,隻是被前方耀目的陽光晃得微微眯上眼,腦門發際線的邊緣洇出薄汗。
幾輛警車追著他齊頭並進, 章總往車窗外喊:“刹車壞了!我停不住!”
窗外一群警察拿高音喇叭吼他, 你往城外開!
簡直像是在驅趕他,讓他們這一車人趕緊滾蛋。
裴逸的聲音夾雜在呼嘯的風中:“你把車穩住,遠離人群……”
章紹池:“知道了!”
顛簸不平的碎石子, 高低起伏的坡道, 再配上一輛年久失修早就該上上油再換幾個輪胎的舊車。
以章總的眼光評估這輛公交車早就該壽終正寢, 應該送進報廢車場了, 竟然還用作中資公司的班車?後視鏡離映出一張張驚懼惶恐的臉, 又讓他突然感受到沉甸甸的責任與一腔心酸。
“怎麼回事啊。” 坐他身後的男同胞, 自己人, 驚恐地問他,“上麵,車頂上, 是什麼人啊?”
“不是善人。”章總眯眼回答。
“您、您也是司機?” 男同胞戰戰兢兢。
“對!”章總懶得廢話, “把那個中槍的捂住, 幫他止血彆掛了。”
他以前也沒機會見識這樣的場麵, 以前沒有這樣深刻地理解過,他的小裴為什麼遠離家人從事如此危險的職業,就自私一點,在平靜安寧的大後方享受河清海晏、祖國的強大, 你小子他媽的生在多麼美好幸福的年代,你有多想不開非要跑來這鬼地方?
車上乘客,大約是從國內南方幾省出來,外派到非洲分公司的技術人員,跨國的打工仔。掙這份養家糊口的薪水很不容易,是要把命拴在褲腰帶上。
一場無妄之災,卻又是可以預料時常降臨的場麵,被流彈擊中的人和撞傷出血的人,在車廂中發抖呻/吟,誰不想脫離險境重回家鄉。
“手裡都有筆記本是嗎?把你們的筆記本扛在頭上護頭!”章紹池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聽從BOSS的指揮,電腦包就是唯一的盾牌,護在頭頂。
此時,車頂上兩位掐架的大爺,以匍匐的狼狽姿勢扒住車頂的抓手,正在拚命奪槍。
裴逸三指摁住冷梟企圖抓槍的手腕,掰指、擰肘。那支半長的槍,壓在兩人扭打的身軀之下。倆人臉上都青筋爆紅,粗烈地喘息,槍就近在咫尺,鐵管的寒光看起來極度危險。
“噗噗噗”,又一串子彈掃射進了車廂,好像是車頭方向。
啪!一槍擊中了駕駛位前方的操作麵板,章總雙手撒開方向盤吭了一聲。
“啊!”裴逸眼紅大叫,“啊,你在嗎?!”
你中彈了嗎?
不,不!
頻道裡傳來熟悉的罵娘聲,章紹池講話帶著慍怒:“老子好得很。你能不能把那小畜生趕緊弄死?”
裴逸:“啊。”
全車廂隻有司機大佬頭頂上沒有“盾牌”,隻能用膽量和勇氣護體了。章紹池的腦門和手心冒汗了,咬著後槽牙。
前方已有幾輛警車疏散人群,指揮他往空曠地方開過去。警力集結的拖拉遲鈍以及指揮的渙散,也是預料的那樣。
至於怎麼刹車、在哪刹車,沒人教給司機或者給予臨場指導,這是要讓駕駛員自己開到城外邊去,帶著一車外籍勞工,自求多福自生自滅去吧我們管不著啦!……
車速很快,章紹池是在超越前方一輛運送蔬菜的大卡車時,驚覺車頂再次爆發動靜。拳腳以幾乎砸穿的力道撼動頭頂上方,鐵屑撲簌落在他臉上。
裴組長是突然暴起抓住冷梟的衣領,翻身而起!
沙海紅日與長河組成的壯闊背景下,一雙長腿在耀眼的光芒中淩空掃過,裴逸是強行扯住冷梟,把這人掄向旁邊並肩行駛的運菜車。
兩人全被慣性拋下車頂,撲進那一堆蘿卜甜菜蘆筍西蘭花上麵……
那倆人在章總的側視鏡中一晃而過,就找不見蹤影。
高樓、市集和居民區在後視鏡裡也逐漸模糊,遠離了人群,中途還爆了一隻輪胎。公路上散落的不知什麼金屬零件,紮破了輪胎,章紹池對後麵的人急喊:“坐到右邊去,往中間挪,彆讓車翻了!”
他放眼望去,機警地發現城郊邊緣的河道。乾旱地帶的河流,隻有雨季有水,旱季就是一條乾涸的河床橫置郊外。此時不濕不旱的時節,河床上積壓大片淤泥。
章總衝窗外喊了兩句,老子要往河道上開了,你們派幾輛救護車過來接人!
他穩穩地控製住方向盤,平生最好的運氣大約都在這張駕駛證上麵。
這事確實需要提及“想當年”“二十年前”,那時空軍偵察連的某位年輕班長,訓練閒暇就習慣開著一輛解放牌大卡車,滿載一車鑿冰挖洞弄上來的魚,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行駛在冰麵幾米厚的鬆花江上。
一片白茫茫的大地,遼闊的山川,恣意橫衝直撞的開車習慣就是那時培養的。
所以章總喜歡開野路,不習慣走憋憋屈屈的羊腸窄道。今天這輛出城的公交,一車落難的乘客,是老天爺最後賞了一點運氣給他們:駕駛員算是很有經驗的,這種叮哐亂響、車胎膠皮亂飛的公交車,和野地裡開一輛大卡車能有多大區彆?手感差不多的。
大車迂回著下了河堤,衝上河道。駕駛員小心翼翼地選擇路線,不至於陷進泥塘沼澤,讓濕潤鬆軟的河床幫這輛破車減速……
“抓著座椅,抓緊了!抱頭,都抱頭!”
車子在顛簸中踉蹌,開了好幾圈,跑出很遠、很遠一段距離。
這是章總開過的最遠一段刹車距離,在沒有水的河床上留下反反複複、彎彎曲曲的車轍印跡。
“抓住,躲開左邊!……抱頭!” 章紹池喊。
所有乘客對他極為信任唯命是從,一聲令下全部抓緊座椅、縮成一團保命。
車子擦過左側一塊黃土峭壁,還有救援人員撐起的巨大的充氣墊,又碎了兩塊車窗玻璃。經曆一陣尖銳的剮磨聲,伴著全車人的驚恐,最終停在岩壁邊上。
停下來了。
眼睫的縫隙緩緩透進亮光。炙烈的陽光俯照河床,遠處是連綿起伏的沙丘。
一點血從額頭和眉骨上流下來,用手指抹掉,章紹池笑了一聲,雙手還抓著方向盤,趴在上麵喘氣,艸他娘的。河灘上,警員和救護人員叫嚷著紛紛向他們聚攏過來……
帶著一絲調侃的語氣,他敲耳機彙報:“組長?我把車停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