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4. 編外組員
天空暗藍, 星河織出璀璨的網。
大地上白色房子連綿成片, 現出光怪陸離的輪廓暗影。零星的狗吠與槍聲, 讓深夜的貧民區透著不安和悸動。
潛伏在隱蔽戰線的人們,今夜無眠。
滴……滴……
空置的簡陋民房,沾染灰塵的破書桌。微型電台不時發出電流聲, 斷斷續續, 在虛空中搜尋那或遠或近的、或存在或根本就不存在的目標……桌上還有各種微型竊聽裝置和一大堆紅黃藍綠的電線接頭設備, 這就是一間很有效率的小型作坊。
徹夜工作的人,不時拿出細如針彆的工具進行調試,專注地監聽。
厲寒江敲了敲太陽穴,揉開緊鎖的眉頭, 雙眼因疲勞缺覺而充滿血絲。一團揮不去的隱憂,讓他難以入睡,時刻不敢放鬆。
桌上的杯子鑲了一圈咖啡鏽跡, 旁邊是一堆壓縮餅乾、肉罐頭以及方便麵的撕碎的包裝。當地能買到的速溶咖啡和劣質植脂末,口味糟糕透了,讓喝慣了高級現磨咖啡豆的大佬感到難以下咽,還不如喝地中海的海水!
搜尋信號的繁複工作, 就是茫茫大海裡撈針, 哪怕已經黑進了冷梟攜帶的聯絡設備, 捕捉到零星通話, 仍然很難定位躲在另一端的人。
那個人,不在附近嗎?從一開始,就不在地中海周邊。
高智商的黑客利用遠程控製, 操縱著一群刺客和賺取傭金的代理人,自己就可以永遠藏身於密林深處或者荒漠儘頭,根本就不用步入到台前亮相。
偏偏冷梟也是個孤僻寡言的小子,極少與任何人聯絡通話,寧願在教堂的棺槨裡伴著陳腐氣味睡上三天三夜,也不說一句話。這人好像真就與世隔絕無牽無掛了,是嗎?……
時間退至兩周之前。
冷梟從羅馬重犯監獄逃脫,確實上了一輛接應他的廂式貨車,在堅固的車廂和夜色掩護之下,逃脫了警方搜捕。
黑布蒙住了雙眼,冷梟雙手背銬而坐,堅硬的槍管抵住他的後腦。
厲寒江以槍抵住冷梟的頭,審的就是一件事:誰派遣了你,誰派遣了寧非語和黃永鋒,你背後的那個人,“它”現在在哪?
“你就是要問這個,所以救我出來?那你失算了。”冷梟被蒙住眼,手腳動彈不得仍不服軟,口吻嘲弄,“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彆耍花樣。”厲寒江講話淡漠如冰,“你已經沒有下屬、組織後援以及資金來源,你的錢你的槍械裝備你身上攜帶的通訊設備,還有藥品試劑,那些東西,不是你自己單槍匹馬能造出來的。誰為你輸送給養,並且支持你在南歐進行一連串暗殺活動?……說實話吧。”
審訊者打算從囚徒背銬的雙手開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截斷剝皮的時候,冷梟終於熬不住了迸出一句罵娘的話:“我真的不知道!你問也白問,一切都是網絡和頻道聯係,是那人先找到我!
“他了解我的代號編碼知道我被六處開除流放,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了我一筆錢,要求我幫他們在北非押運交易,監工試驗基地的進度,從中提取傭金……而我需要錢和武器,就是這樣,你他娘的隨便切我哪根手指!”
這就對了。
又是一個流落江湖的“被除名者”,走在窮途末路,輕而易舉就被說服和利用。很難講是道德薄弱、利欲熏心,還是就自暴自棄生無可戀,複仇的因子隻不過做了一塊便宜的遮羞布、擋箭牌。
“那個人,讓你襲擊謀殺裴組長了嗎?”
“不,沒有……他要綁到活的。”
“他沒讓你傷人,你就敢自作主張?”
“我自作主張又怎樣?你們一個個都要拚死保護那個姓裴的?”也有一絲妒意作祟,日夜折磨內心,冷梟問,“你又到底是誰,為什麼不直接一槍打死我?”
“還要跟你的‘聯絡人’打招呼,何必要打死你?”厲寒江淡淡地回答,像在掌心撥弄一隻潑猴。
以他的判斷,躲在大後方不肯出來的“它”,手上能打的牌也不多了。這個不太聽話的冷梟,就是能夠與幕後人藕斷絲連發聲聯絡的“定位器”。
更何況,這樣年輕又充滿血性的一個人,也是一條性命,真的就不撞南牆不回頭、沒有救了麼?……
“‘它’在電郵裡講過一句話,”冷梟突然憶起重點,“‘它’說:我要拿回屬於我和我摯愛的男人,我們兩人在這世上創造的最出色的傑作,我們倆合二為一,最完美的一件複製品……傑作就是裴組長吧?嗬,摯愛的男人呢?”
“是我。”厲寒江說。
四周長時間陷入寂靜無言,牆上破鐘讓時光凝滯在某個時刻,卻永遠無法回頭。
厲寒江離開時對冷梟道:“手銬上有定時器,兩小時解鎖,你自行離開。”
冷梟遲疑:“你不殺死我?你不怕放虎歸山?”
厲寒江:“你是虎麼?”
冷梟:“……你!”
不殺之“恩”,簡直是對一個特工殺手明晃晃的蔑視和羞辱。
厲寒江凜然一笑:“嗬,留著你讓裴組長再抓你一回,留著讓他定奪辦事。”
冷梟是被這句藐視的話氣爆頭了:“假若一對一公平決戰一場,裴逸一定能打敗我抓住我麼?”
厲寒江轉身就走,頭都沒回:“他假若一對一打敗你,你就準備好了繳械投降?……好,我等著看。”
這片狂野的大陸上,最原始而殘酷的弱肉強食生命輪回,就是這樣。年輕的小公獅被父親逐出獅群,被迫頑強自立,眼前就隻有兩條出路,要麼悄無生息死在荒野,要麼鐵血征戰,有朝一日王者歸來……裴組長假若連你小子都收拾不了,就彆回來見家鄉父老了。
……
僅有幾片街區相隔,另一片低矮的民房。
一棟斜頂樓房的閣樓裡堆滿雜貨,常年沒有住戶,也藏進了一雙人。
眼前一方矮桌,堆滿各種顏色的電線、電極管、零件配件,以及自配的簡陋的“臨時電台”,裴逸鼓搗了三個小時終於放棄,自怨自艾地撲倒在桌上:唉……
六處鼎鼎大名的裴組長,終於沮喪地承認自己是個離不開後勤技術支援的低智商的領導。
這會兒才知道他的向日葵小甜心有多麼重要,居家旅行必備,人生不可或缺!以後誰再敢嘲笑他的小甜心手無縛雞之力不能打不能殺還是個找不著對象的蠢宅男,他就替範小花把對方打出一地屎/尿來!
萬裡之遙的大後方,他親愛的戰友範小花同誌,關了一天禁閉之後,此時被下放到北戴河海濱農場度假去了。
上司又怕這孩子偷偷摸摸跑掉,腳腕上強製裝了電子定位器,不許邁出大院門。
範高委屈地呐喊:老子忒麼不是qiang奸犯的待遇為啥給我裝電子腳鐐嘛。
他當時被關禁閉,主要也是交代“錯誤”。陳煥指著他鼻子大罵:“你知道你乾了什麼?你以為你很講義氣幫了你們組長?小裴在境外假若有危險怎麼辦,怎麼辦,蠢貨!”
範高垂頭喪氣地:“可是陳處長您也不應該配合總部那幫更蠢的蠢貨,跑到新德裡抓我們組長嘛……”
“沒有人真要抓他,是為保護他安全!”陳煥用肉拳頭砸了禁閉室的牆壁,“外麵流浪的‘孤狼’很多,都等著叼他的肉、想要吃了他,我們能怎麼辦?”
陳煥突然猛醒:“你小子怎麼收到消息?你竊聽我的頻道了?”
範高肩膀一哆嗦,哎呦媽呀。
陳煥沮喪得用手戳範高的腦門:“你可真有本事,平常出任務乾正事,怎麼沒這麼厲害啊?”
範高嘟囔:“我平時也可厲害了麼。”
連南鈺沉著臉進來,把陳煥叫到門外商量了幾句:“彆罵太狠,人以後還要用,不能傷了人心……都罵得跑了或者退了,咱倆手底下還有人乾活兒嘛?”
陳副處快要吐血,嚷嚷著把這孩子關禁閉反省,並且沒收身邊所有電子設備和聯絡工具。如今,不止上麵那一撥前輩老人兒不服從轄製,底下這幫孩子都不服他的管,屢屢受到挑釁讓他臉麵受挫。
範高委屈巴巴地,“給留個pad打遊戲行嗎?”“留個硬盤看電影成嗎不用聯網的”……
陳煥說:“一個都不給你留,下放到北戴河農場,強製義務勞動100小時!”
……
裴逸如今確實極度依賴,也隻能依賴,在看不見的某個地方埋伏的A組“編外組員”,那位死活都不給他吭一聲的隱形黑客。
不然,他連冷梟跑哪去了他都找不著。
虛空裡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替他接通了A組的電波,通話暢通的一刹那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夜深人靜,再次回想,皮膚上仍有一層悸動。他知道是誰做的,猜也猜得到,隻是心理上不想輕易承認。這樣的事情再次、屢次發生,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旁敲側擊向他佐證:對,就是那個男人,據說與你有斬不斷血緣聯係的男人。
是父親大人嗎?
少年時代直至長大成人,已經習慣在寂寞森林的深處,練就一身鋼筋鐵骨,有尊嚴地獨行。突然硬塞給他一個“血緣”,確實難以接受。都快三十歲了,我現在還需要這個麼?
更何況是那位做了西西裡島老船王乘龍快婿、隨後繼承大筆遺產、摟著洋妞在眼前招搖過市的男人。當初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這人在哪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