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回到臥室後,沒一會又走了出來。
這一次他直接離家, 驅車開往了平時鮮少前往的方向。
彩虹中心對門的水果店早已開門, 將車停在遠處, 步行過來的岑溪走進水果店買了幾十斤各式水果,讓老板一會送到中心去。
“你是對麵幫忙的那個小姑娘的親人吧?”
岑溪笑了笑:“你怎麼看出的?”
“嗨,開了這麼多年店,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老頭自豪地說:“你們身上都有種貴氣, 一看就是一個世界的人。”
岑溪笑了笑。
他走進彩虹中心的時候,幾個小孩正在走廊上奔跑,笑聲不斷,他要找的人就蹲在大活動室門口。
少女烏發雪顏,穿著一件宮廷風的白色連衣裙, 她捏著一張麵巾紙, 正在給一個不滿五歲的小男孩擦拭嘴邊食物殘渣,纖瘦白皙的手臂在魚型的鏤空花紋中隱隱綽綽,她神情專注,連寬褶的裙擺觸及地麵也一無所知。
岑溪站在原地,等著她把手中工作做完抬眼看到他。
少女看見他, 不自知的喜悅點亮了她清澈的眼眸,她起身朝他走來。
“你怎麼來了?”
岑溪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少女的一頭長發柔潤光滑,像她冷漠外表下那顆溫柔的心。
“妹妹在這裡獻愛心, 哥哥怎麼能不來幫忙?”他說。
玄關處傳來一聲嘈雜, 似乎是水果店老板將水果陸續送到。
徐虹從大廳走到他的麵前:“岑先生, 那些水果……”
“是我給孩子們和這裡的工作人員買的,你們所有人都辛苦了。”岑溪笑道。
徐虹臉上露出一抹感動,說:“唉……謝謝,岑先生給了我們太多幫助了,除了謝謝,我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今天我有一些時間,想留在這裡幫幫忙,不知徐院長覺得方便嗎?”
“當然方便。”徐虹一口答應。
除了簽訂協議的義工,沒有誰能隨隨便便留在彩虹中心幫忙,但是岑溪——徐虹為他破這個例,不單是因為他是大額捐助人,更因為她對岑念的信任。
岑念的哥哥,當然也值得信任。
徐虹笑著對岑念說:“人就交給你帶了,我還有事要出去一會,有事打電話。”
岑念點頭後,徐虹叫上沈蓮匆匆出門,想必是去接洽物資讚助了。
“我需要做什麼?”岑溪問。
“陪孩子玩就好了。”岑念說:“我現在要去給他們彈鋼琴,你要來嗎?”
岑溪笑著說:“好啊。”
孩子們從來沒有見過四手聯彈,對他們來說,一架鋼琴前坐兩個人是很稀奇的事,沒一會,聞風而來的孩子就把大活動室給坐了個滿滿當當。
小粉紅也被推到了活動室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
彆說好奇的孩子們,這裡的大人們大多也沒見過現場的四手聯彈,後廚的廚子、打掃衛生的阿姨、幫忙的義工——不一會,彩虹中心的人就幾乎都集中到了活動室來。
“玩遊戲嗎?”
岑念把一側長發彆到耳後,說。
“玩什麼?”
“接不上來,你就輸了。”岑念說:“輸了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話音未落,少女纖細雪白的十指已經輕盈地掠動在黑白琴鍵上。
輕快的琴聲流淌在被冬日暖陽照耀的大活動室裡。
岑溪垂眸一笑,接上了她所彈奏的E小調斯拉夫舞曲,作品72之2的“杜姆卡”。
一陣低低的驚歎聲從大活動室裡響起,孩子們閃閃發光的眼眸注視著如同名畫一般美麗動人的兩人,不遠處的愛茶幾上,花瓶裡一束白薔薇在靜靜盛放著。
同為義工的鄭知被這一幕晃動心神,不知不覺就掏出手機悄悄拍攝起來。
什麼叫美得像是一幅畫,今天她終於明白。
岑念見岑溪毫無障礙地就接上了她的曲子,她立即就切換了曲目。
這次她彈出的曲子基調灰暗,不但給在場聽眾們的心上蒙上一層憂鬱的輕紗,就連從窗外照進來的冬日,好像也因為這哀傷的曲調而黯淡了不少。
鄭知握著手機,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她對鋼琴雖然完全是個門外漢,但這不妨礙她覺得這琴聲十分動聽,她覺得,能動人心弦的琴聲就是好琴聲,岑念的琴聲就能動人心弦,聽著聽著,她的心情就不由自主跟著琴聲起起伏伏。
她豔羨地看著岑念,覺得她就像是上天的寵兒,優秀到難以讓人相信世上真的存在這樣的人。
岑念彈了沒一會,岑溪再次追上,舒伯特所著的幻想曲F小調D940在兩人的雙手下完美無瑕地彈奏出來。
岑念毫不猶豫,再一次切換了曲目。
這一次岑溪的雙手頓在了琴鍵上,直到岑念彈完這一曲,他都沒有再放上琴鍵。
“我輸了。”他無奈地說:“你要提什麼要求?”
“暫時想不到。”岑念說:“先欠著。”
“好。”他笑道:“有效期一百年。”
小插曲之後,兩人這才正式合奏了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組曲。
小孩都好動,但是大活動室裡的孩子們認真聽到了最後,沒有一人提前離開。
岑念彈完曲子後,還有意猶未儘的孩子撲上來央求她再彈一曲。
鄭知收起手機,上前招呼精力旺盛的孩子們:
“好了好了,讓念姐姐和哥哥都休息一會,我帶你們去院子裡老鷹捉小**!誰要來捉小雞呀?”
她的提議一出,許多小孩都尖聲答應,鄭知帶著一群小孩離開大活動室時,倒還真像一個護短的母雞了。
“你的琴聲好了許多。”岑溪說:“有突破了嗎?”
岑念點頭:“上次你說的話對我很有幫助。”
自從上次茅塞頓開之後,岑念再也沒有被文辭雪說過“沒有感情”。
其實她哪裡又傾注了感情呢?
“共鳴”、“同感”、“和琴聲融為一體”——這些充滿感情的教學方法,不適合她。
岑溪的話提醒了她,第二天,她就把鋼琴拆解了,為的是研究每個音色產生的過程和結果。
等她拆完鋼琴,她拆的第二個就是鋼琴曲,先拆大師的演奏音頻,標記大師彈奏出的每個音符高低、音色厚薄,再拆自己彈出的曲子,比較兩者之間究竟差在什麼地方。
音色在物理裡的定義很明確,音色就是頻譜結構,音色有不同也是因為聲音的頻譜結構有不同。
想要改變音色,唯一方式就是改變聲音頻譜:想要音色明亮就增強高頻,想要音色柔和就減弱高頻,想要音色渾厚就增強低頻,想要音色輕薄就減弱低頻。
放到實踐上來說,她發現有幾種方式能影響琴聲音色。
踏板踩下後琴弦的共振程度、琴蓋的打開或是合上……這些小細節都能影響音色,但唯一能改變音色的,隻有施加在琴鍵上的力度!
十指施加在琴鍵上的不同力度會產生不同的擊錘動作,這些看似微小的不同卻能夠改變琴聲的泛音列,不同的觸鍵方法,歸根究底是為了通過不同的觸鍵方法,產生不同的機械能。
機械能不同了,琴弦振動的模式也不一樣,由此產生了低沉哀婉或輕盈鬆快的音色。
所謂沒有感情,不是她真的沒有感情,而是她彈錯了頻譜。
僅此而已。
“能幫到你就好。”岑溪垂眸,右手輕輕撫過黑白琴鍵:“我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鋼琴了。”
“為什麼?”
“沒有天賦,彈不好。”他說。
岑念想起他剛剛的彈奏,有些疑惑:“你彈的很好。”
“傻念念。“他微微一笑,柔聲說:“那是因為你在這裡。”
隻有在她彈奏的時候,他才能忘記在學琴過程中得到的灰暗回憶,用欣賞讚歎的目光單純地去看這個樂器。
岑念覺得他是在誇自己彈的好。
她確實彈得挺好的,岑念想,於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句誇獎。
她轉過頭來,看見大會議室裡還有幾個孩子,其中就包括了小粉紅,他們都因健康上的問題不得不留在室內。
現在鋼琴彈完了,岑念正想著再陪他們玩什麼的時候,岑溪已經起身走向了僅剩的幾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