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伯莎兌現諾言, 為兩位死去的男孩舉行了鄭重的葬禮。
其實伯莎很不屑於生前籍籍無名, 死後流芳百世之類的話, 死都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可墳墓中的死者無父無母、沒有後代,伯莎能給他們的,也就隻有漂亮的墓碑和乾淨的墓地,能夠按時間更換的鮮花,以及讓從今往後的每一位泰晤士, 每一位為泰晤士工作的孩子都統統記得, 他們的機會是兩名舍棄性命的男孩賺取來的。
而葬禮的兩個月後,迎來的是婚禮。
簡·愛小姐和愛德華·羅切斯特的婚期終於到了。
他們的婚禮很低調,人數寥寥、儀式簡單,隻請了幾名親近的朋友和親人。愛先生在英國的房產坐落於倫敦附近的鎮子,於是婚禮的地點就定在了芳草萋萋、綠蔭環繞的鄉村教堂中。
離開臭氣熏天、霧霾濃鬱的工業城市,伯莎因為瑣事而困擾許久的心情頓時多雲轉晴,連帶著看向再次成為新郎的羅切斯特都順眼了幾分。
——堂堂愛情男主角,都四十幾歲了, 站在教堂前,還是一副緊張又忐忑的模樣呢。
伯莎挽著邁克羅夫特,走上前時就忍不住擠兌他:“馬德拉島的風景如何?”
羅切斯特:“……”
伯莎煞有介事:“哦對,你應該也顧不得欣賞美景,美景哪兒有心上人好吧啊, 對吧愛德華?”
羅切斯特:“…………”
所以他在這女人心底究竟是什麼形象啊!
這女人出言挑釁的能耐簡直登峰造極, 以至於羅切斯特在倫敦每次見到她都莫名來火。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 起碼莫名其妙被撅了一通,羅切斯特緊張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是吧。”
伯莎的目的達成,還要笑吟吟補上一句:“擔心什麼?你又不是第一次結婚了。”
羅切斯特:“……你還是少說兩句為妙。”
伯莎當即放肆笑出聲,拉著邁克羅夫特走進教堂。
而走在她身畔的福爾摩斯先生,倒是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情人出口揶揄前夫。二人落座之後,邁克羅夫特甚至還饒有興趣地開口:“感覺怎麼樣?”
“什麼?”
“出席前夫的婚禮。”
“不如換個思路,”伯莎落落大方地開口,“丈夫這種東西嘛,婚姻結束之後他就和我沒關係了。但我和簡是朋友,不論她結婚與否、選擇了誰,她始終是我的朋友。”
說完她總結道:“我前來參加朋友婚禮,而不是前夫的婚禮,你問我感覺如何?自然是歡欣鼓舞、滿心祝福啦。”
伯莎可沒說謊。
當愛先生牽著他心愛的侄女走進教堂時,看向穿著白色婚紗的簡,伯莎隻覺得感慨萬分。
維多利亞女王成婚之後,新娘子才流行起潔白的婚紗。一身白色的簡·愛,頭戴麵紗、手捧鮮花,清秀且白皙的麵龐在朦朧的薄紗之後若隱若現。
縱然她不是一名絕色姑娘,在人生大事的場合下,也顯得神聖且端莊,令人挪不開眼睛。
當她以家庭教師的身份,步入那陰暗且神秘的桑菲爾德莊園時,可否想象有過這麼一天?
連伯莎都想不到結局會如此圓滿。
特彆是這一年來,案子不斷、事情不少,在貧民窟奔波,與意大利人對峙之後,能迎來這麼一個美好的“結局”,看著羅切斯特牽起簡的手,伯莎隻覺得這樣的畫麵格外治愈身心。
《簡愛》中的兩位主角,經曆了不同的磨合後,終成眷屬。
冥冥之中伯莎感覺身體裡仿佛有另外一個自己長長鬆了口氣,心底懸著的危機與緊迫驟然消失——這樣突如其來的陌生情緒讓她訝然,而後她便意識到,這也許就是許久不曾出現的,這具身體原本留下的情緒。
隨著羅切斯特再次步入婚姻,曾經的伯莎·梅森,終於能夠放下隱憂。
這更是讓伯莎感到渾身輕鬆。
甚至在婚禮結婚後,為數不多的親朋好友圍住新婚夫婦送上祝福,站在一旁的伯莎觸碰到理查德·梅森的身影時,都沒有過往的憎恨襲上心頭。
昔日的兄長形影單隻地停留在人群附近,似想融入,卻又顯得有些尷尬。
“關乎於真理學會的事情已經徹底結束,”邁克羅夫特說,“你希望我如何回應理查德·梅森寫來的信件?”
“……”
伯莎一怔,隨即意識到邁克羅夫特指的是什麼。
在他們以“史密斯夫婦”搬去那套安全屋時,理查德曾經向羅切斯特索要過自己的住址。而當時的伯莎將這個麻煩推給了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
她說,等到案件結束後再考慮這件事。
如今案件真正結束了。
“毋須多言,伯莎,”邁克羅夫特又說,“除非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見簡·愛,否則你不可能與理查德·梅森徹底劃清界限。”
是這樣沒錯。
她可以與之拉開距離,但在眼下決計不是解決的辦法。
伯莎是不會和理查德·梅森相認的,她已經親自埋葬了伯莎·梅森,不論如何,她也不會把過去的瘋女人身份從墓地裡挖出來。
但沒有了控製不住的激烈情緒左右,伯莎幾乎是立刻想到了該如何應對。
“不用你回應,親愛的,”她一勾嘴角,輕鬆開口,“我自有辦法。”
說完,伯莎鬆開了自始至終一直挽著邁克羅夫特的手。
高挑的牙買加女郎款款向前,走向喧囂熱鬨的人群,卻最終隻是堪堪停在了邊緣,選擇與理查德·梅森並肩而立。
“一會兒簡可要丟捧花了,”她說,“不去試試看?萬一幸運兒就是你呢。”
理查德·梅森愕然轉頭。
又過了近一年,她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看上去總算走出了妹妹死亡的悲痛。至少在伯莎看來,依舊蒼白的理查德多少像個活人了。
他震驚地看著伯莎,似乎是因為她主動與自己搭話——
看來晾了他近一年,足以讓理查德·梅森知道,麵前這位女士是真的不想和自己交流,故而在教堂重逢,也沒有第三次厚著臉皮上前套近乎。
但她卻來了。
理查德是既驚訝又高興。
他看向伯莎的眼睛,原本想找些話說,但當理查德·梅森觸及到那雙清明且冷銳的暗金色雙眸時,突然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之中沒有不在乎、沒有故意擺出來的冷淡和回避,蜜色肌膚的女士坦白地看著他,直率、狂妄,帶著幾分英國人不會擁有的野性——這是一雙理查德·梅森一度非常、非常的熟悉的眼睛。
恍然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沒有言語說明,沒有多餘解釋,更無須傾訴衷腸,理查德·梅森隻是注視著這雙眼睛,因伯莎主動上前而有些激動的情緒一寸又一寸的平複下來。
夢境成真,可作為兄長,卻反而極其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