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有太多人無法入眠。
因著聖上的旨意,神機營中軍立時被卸了腰牌、押入刑部大牢。陸雲禮帶人連夜審理,把中軍與各大世家裡應外合,私下裡送外人進宮、抬付貴人去亂葬崗的事情寫成折子報了。
宮裡頭各司各局的臟亂事兒,則由總管劉元海牽頭,照著神機營吐出來的名冊挨個盤問,該杖斃的杖斃,該關押的關押。接著辟了幾個荒廢的宮殿,把染了時疫的宮人挪了進去。其餘的地方則派人連夜撒了石灰,上下清掃,為次日迎接聖駕回鑾做足了準備。
而城南的大頭瘟病患,見了太醫院院使郝大山病死,仍然猶豫要不要吃藥,陸雲歸心裡急,可任他說破了嘴也還是勸不動。
可巧在這時候,有個瘸了腿的暴民站出來,拉著一家老小帶頭喝藥。加上負責驅疫的王維全見風使舵,當場宣讀了聖上治罪庸醫郝大山的聖旨,將娘娘們服藥後起死回生的經過大肆渲染,又捎帶著將謝貴妃難有皇嗣的黑鍋,一股腦全推到了郝大山身上。
病患們這才開始配合陸雲歸的治療。
聽著眼前人跪地山呼萬歲,王維全等人對自己阿諛奉承,卻對郝大山謾罵詆毀,陸雲歸隻覺得諷刺。
他不想再看那些人可怕的嘴臉,轉身帶了人去給病患分發藥汁,卻隱約聽到一陣爭吵從院使的營帳中傳出:
“你們要乾什麼?快把我師父放下!”
“凡死於時疫者,皆需焚燒處置。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再者說,郝大山戴罪之身,一家老小已被貶去了朱崖海,估摸著也沒人來給他收屍!”
“你們!欺人太甚!”
郝大山的弟子衝上去想奪下師父的屍身,可他們到底是文弱書生,哪能對抗得了神機營的鐵拳?沒比劃兩下,便被製住。
等陸雲歸跑到近前,郝大山已被拖著跟其他病患的屍身混在一處。剛剛就位的神機營左掖軍正嘩啦啦往上頭澆著菜油,隨著領頭人一聲令下,便將火把丟了進去。
火光衝天,郝大山的弟子哭聲震天,一聲聲喊著“師父”,無力地癱倒在地。
陸雲歸眼圈通紅,對著烈火之中的郝大山,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凜冽的北風卷著火星子撲在他臉上,灼熱的溫度似是往日院使郝大山嗬斥自己不守中庸、特立獨行的口吻。他曾經以為院使是看不起師父,才連帶著也討厭自己。
如今看來,是自己愚鈍,沒有領會院使的良苦用心。
待火滅了,陸雲歸跟在郝大山弟子的身後,在那片灰燼上立了快木牌。
等他再抬起頭,天已經蒙蒙亮了。
此時,唐風和遲錚也剛好到了城西的燕王府門口。雲霾間露出幾縷微弱的辰光,映在空曠的街道上,被疾馳而來的馬蹄踏碎。現下分明是秋末,京城卻冷得仿佛已陷入寒冬,任何風吹草動都能驚得人心惶惶。
兩人沒有提及遲錚和魏琪說了什麼,得知蕭晏之和陸挽瀾分彆在各自府上,便也分頭去找自家主子。
定國府彆院內。
朱紅長廊下頭,丫頭小喜正迎著日光伸懶腰,見遲錚迎麵衝進來,急忙將其拉住輕聲道:
“姑娘為著漕糧和鋪麵的事兒忙了一整夜,現下正在廳裡頭睡著,有什麼話等姑娘醒了再說。”
遲錚停下,兩人對了對眼神,便一同去了正廳。
廳內一片狼藉,算盤、賬本擺滿了長桌,地上還散落著一些廢棄的宣紙。
陸挽瀾算了一宿賬本已累得頭昏眼花,現下好容易把幾個老掌櫃送走,便再也顧不得形象,抱著軟枕就在塌和衣而眠。
一旁的梨影躡手躡腳,才收拾了桌上的筆墨紙硯,就開始整理賬本。隻是當她撿起一摞寫廢了的宣紙,兩隻眼睛登時就亮了起來,連忙招呼著小喜和遲錚過去。
兩人輕聲走到近前,順勢望去。
竟見紙上除了一串串歪七扭八的符號外,還畫著幾個碩大的烏龜,小喜一個沒忍住,“噗嗤”一下樂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