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折青說出最後那句話時,楚天齊明顯是愣了一下的。他沒有想到,折青竟然敢直接說出這句話。
宣戰之語出於她口,就算此時是對著他一個謀士所說,也是做得主的。這禹國境內,將她當做一個神明,神明開了口,楚國又禁禹醫在先,禹國出兵,是順從民意的。
楚天齊就再次埋怨起楚皇來。
雙城之戰後,他就立刻出發來禹國,臨行之前細細叮囑楚皇,做事三思,如今已經不是之前了,之前楚皇趙田隻是世家公子,做事情錯隻是連累一個世家,但現在已然身為楚國君主,要是行錯一步,便是國禍。
楚皇當時滿口應下,誰知他剛出來,卻聽見楚國禁禹醫的消息。楚天齊就知道此事就算現在叫停,也再難回首。
且等他走了,楚皇才發政令,也是避著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隻是避著臣子更改政令,難道臣子就能阻攔得了?
於是他進了禹國境內,一路西行,用自己的眼睛和心感受禹國的不同,習之精華,又想著用自己的能力說服折青,回去也能給到楚皇一個交代,再次展示自己的作用,讓他和楚皇之間的裂隙修複,讓那些在楚皇背後進讒言的人知難而退。
但是他沒想到,禹國的皇太女也如此堅決,直接便說大戰。
他收起笑臉,沉吟許久,知道如今開戰,楚國就算不輸,也討不得便宜去,於是便肅然道:“殿下所說,某知曉了。”
折青就道:“我見楚大人算得上良臣,也算得上對百姓有善意,那便送大人一句話罷。”
楚天齊:“——殿下請說。”
折青:“自古,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楚皇之所以能做楚皇,是因為前麵的皇帝逆了民意,所以民意才推著他趙田走,可是當趙田逆水行舟,遲早要遭反噬。
她笑著給楚天齊敬了一杯茶,“楚大人,不是本殿挑撥離間,而是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做功高震主。”
楚天齊端起來茶。
折青便繼續說道:“你之前,一次出行魯國,讓魯國自亂陣腳,解救了楚國的危機。一次出行燕國,讓燕國兵壓秦境,此等能力,就是本殿,也是佩服的。所以聽聞你來了,遞了折子來,本殿願意見你一見。”
開玩笑,她的時間很寶貴的!之前沒用的人來,比如說魯國皇子寇亓,遞了多少次折子,她根本沒鳥過他。
既然見了,就該有回報,生意沒談攏,就埋點明刺進去。
“但你如此才能,在楚國已經不像最初那般得到重用了吧?楚皇能做得出禁禹商禹醫的事情,本殿一點兒也不驚訝,讓本殿驚訝的是,他不聽你的話了。”
她輕輕一笑,表示十分的不屑,“楚大人這次回去,怕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楚天齊知道折青的意思,也知道她這是在明著給他埋刺,他微微一笑,並不說話,臨到走了,隻問了一個問題。
“殿下,我也曾到魯國和燕國,魯皇和燕皇都願意用重禮留我,卻不知皇太女殿下如此賞析我,卻為何不開口挽留?”
折青:這還用說嗎?你又不是禹國人,看的出心心念念都為了楚國,魯皇和燕皇都用重臣之禮邀請你叛國了,你還不願意,可見是受到愛楚教育長大的——我也不敢用你啊。
再者,她肯定是要滅掉楚國的,哪天你突然想通了楚國才是你的家,直接回去告密怎麼辦?
但是心裡話是不能說出來的,她隻淡淡的道:“聽聞楚大人跟你的原配夫人是的恩師之女,你們青梅竹馬,是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楚天齊愣了愣,沒想到折青說的是這件事情。
他微微歎氣,“是。”
折青:“恩師之女,便是於你有恩,少年夫妻,為你足足誕下三子兩女,便於你有義,為你父母服喪,是為你儘孝,楚皇拉攏你,將公主下嫁給你,尊夫人不哭不鬨下堂,是為你儘忠。”
“她有情有義,儘孝儘忠,但你卻不配。”
“因你——無情,無義,不忠,不孝,所以,本殿不敢用。”
楚天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從來沒聽見過有人這麼評價他,在他身上,集中過多種讚歎之語,少年英才,絕世相貌,凡是人間好話,都往他身上能套用,他也為此而生了一身傲骨之氣。
卻不曾想,在禹國這位天下聞名的皇太女口中,聽見了不忠不孝無情無義之語。
真是……真是沒有想到。
他第一次感到難堪,又有些新奇,喃喃道:“我在禹國,竟是如此之評麼?”
折青十分肯定,“自古夫妻,起於情愛,婚後多似親人和夥伴,兩人一起共同為了小家之好而忙於奔波。但婦人前行,屢屢碰壁,但甘願奉獻自己,讓家人更好,而你卻中途背叛,拋妻棄子,為人所不恥——你既然連糟糠之妻也能背叛,本殿肯定是不能相信你是個忠誠之人了。”
楚天齊:“……”
他的心終於不再平靜,不像剛剛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折青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這輩子,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君主,對得起楚國百姓,但是他對不起自己的老妻。
而這份隱隱約約的自愧,今天被放大出來,被說成無情無義之人,他想辯駁,也辯駁不了,隻自嘲道:“也是,於殿下而言,我已然不是可信之人。”
折青笑起來,然後再次給出一個理由:“再者,楚大人於魯國和燕國而言,可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在我禹國境內,你還算不得什麼。”
“隻你放眼看去,我禹國如今高位之人,誰比你差?那些禹國學子,假以時日,總能有比得上你的,你要本殿用重臣之禮請你——不是本殿嘲諷,你尚且還不配到我禹國重臣之位。”
最後一番話說的楚天齊臉色一般白一陣青,最後再想想,人家說的還真沒錯,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跟俗稱群英策裡的人比,他還是弱了些。
他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聽見這話,仔細想想,倒是沒了剛進禹國的傲氣,隻站起來,告辭道:“楚某已經知道殿下的意思了,不日就要出城,還請殿下放心——畢竟一直找人跟著臣,也不容易。”
折青笑笑,並不解釋,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讓人送他出去。等人走了,她一點兒沒將他放在心上,趁著日頭還早,讓排在後麵的人進來。
一個人接著一個人進去跟皇太女說話,是禹國一直以來的傳統,基本上朝臣都知道,楚天齊也打聽過,但是還沒見過,於是一出去,就見外麵有好幾個人。
一人看見他,還向他笑了笑,好像十分的高興。楚天齊便頓住腳步,也笑著問道:“這位大人,可是有喜事?”
那人就道:“楚大人出來的這麼快,我等自然高興。”
排著隊呢,前麵的人快點出來,他們就好得多。
這時候,楚天齊已經走到廊下了,便見不僅僅是外麵是可以等候的,裡麵還擺著幾十張桌椅,還擺著幾十張的案桌和墊子,有些老大人坐在墊子上,手裡拿著書和折子,在皺著眉頭看,椅子上大多坐的是年輕人,也都拿著折子和書。
最前麵有一張很大很長的桌子,上麵放著許多筆墨紙硯,左邊靠牆的位置,做成了假山園林的模樣,有溪水潺潺之聲,也放著許多盆花和綠色的樹,十分養眼。
園林之後,細細瞧,又有一張大桌子,竟然放著冬日裡常見的瓜果,楚天齊親眼看見一個壯年之人拿著一塊甜瓜出來,還有幾顆草莓,嘴巴裡嚼著一瓣柑橘。
那人見他的目光看過去,道:“那是張大人,雞鴨魚肉吃多了,對瓜果十分喜愛。”
楚天齊閃過一個人的名字:張弛。
楚天齊就輕輕點頭,那位叫做張弛的人也湊了過來,“楚天齊楚大人?你出來了?今天排第二的是誰?”
那人就道:“哎——是莫大人。”
張弛也跟著歎氣,“怎麼就叫莫大人排第二去了?你們不是大早上就來排隊了麼?”
那人道:“是清早來的——但是大家來的時辰都差不多,誰敢跟莫大人爭的?他自己是戶部尚書,管著銀錢呢,我們工部這次就想批一些銀子下來,還有他兒子,莫啟大人,聽聞皇太女殿下想要將他外放出去做胥江縣了,那裡——你懂吧,他插隊,我們哪裡敢說他啊。”
張弛就笑著道:“你這人,你跟我說什麼,我反正不著急——哎,你彆這麼看著我,我的畜牧部今年也要批銀子啊,你不知道,這次決定把雙城和荔城正式的並入朝州,我還要往兩城送豬崽子和雞鴨呢,這又是銀子。”
他煩惱的道:“哎——皇太女殿下多收幾個城,就都是銀子啊。”
楚天齊:“……”
行吧,你們嘚瑟吧,他要出去了。
然後告辭,請小太監領路,張弛就假模假樣的喊:“這就走啊——吃完午膳再走唄,今天午膳吃火鍋啊。”
真沒福氣。見人拒絕走了,張弛撇撇嘴,道:“你跟他說什麼?”
剛開始跟楚天齊說話的人道:“我能跟他說什麼,告訴他出來的夠早唄。”
張弛就哈哈大笑,然後看看天色,“排第三的是誰啊?”
那人歎氣:“是秦將軍——聽說他不想呆在京都了,想著回徐州去。畢竟,妻子也在徐州呢。”
如今,羅家婉月羅夫人——沒錯,可沒人再叫她秦夫人了,都尊敬尊敬的道一句羅夫人,比秦將軍的名聲都大得多了,而且,羅夫人最近傳出些……咳,情場謠言,說是要跟秦將軍和離,秦將軍著急了,想著去徐州探探路。
再者,他家的秦寬秦大人,已經在皇太女殿下和朝廷中站穩了腳步,完全不用秦將軍還在京都。
倒是秦大人家的庶子聽聞頗為可恨,如今吵吵著要分家,鬨成了一個笑話。
張弛就歎氣道:“這就是將一個庶子寵得太過的孽果了——你看彆人家的庶子,哪裡有這個膽子?”
……
“你真打算回徐州去了?”,戶部尚書說完今年財政的事情後,秦將軍就進來嘰裡呱啦的說了一堆回徐州的理由。
秦將軍歎氣,“吾已老矣,殿下,是可以回徐州安享晚年了。”
當初他被留在京都,看著是秦家主將,但是徐州的根在徐州,隻要徐州出事情,他就很難活。好在他們秦家兄弟之間情誼深厚,徐州秦家讓他在京都不難做人,最後一起投誠了皇太女,如今活的還算是體麵。
且這幾年在京都,他已經沒有了什麼爭強好勝之心,但媳婦卻成了群英策上的人,他還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在京都呆著也沒什麼好呆了,不如回徐州,看看自己還能做什麼。
折青十分認同他的話。不管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折青都願意讓他離開。秦家三年前直接投誠她,也不算得上將功補過了,她家父皇是個記仇之人,這些年來,當初得罪過他的,都被他用各種理由欺負得很慘,不過對於秦家,禹皇高抬貴手,是實實在在的放過了。
而且,這個老狐狸此時提出要回徐州,應該是聽見了什麼消息。
沒錯,折青和禹皇商量過了,增設了律法書院,之後兩年之內,律法就該大動一動了,在禹國境內,基本是可以行的通的,不過肯定是要動得一些人的利益,這些人中,秦家多少附屬折青不知道,但是無論這些人是誰的,隻要敢阻攔,便都照殺不誤。
她家父皇一隻老虎,如今被她養得半眯著眼睛睡覺,但已經積蓄了力量,隨時可以一戰。
換而言之,她家父皇的手好久沒見過血了,想要殺點不懂事的開開血刃。
秦家一隻都身處中樞,怕是揣摩出了聖意,要避開這一事情。
這是妥協,也是投誠,折青想了想,道:“秦寬之位,還可以往上麵去一去,你們秦家在徐州,地位不動。”
秦將軍就舒了一口氣,跪彆出去了。
他出去後,便又進來一個,折青抬頭一看,是張弛。
她笑道:“你是給了工部黃大人什麼,讓他跟你換位置?”
張弛就笑,“黃大人雖然在木工一活上十分出色,但是他家三個孩子,卻對雞鴨鵝的生長下蛋有興趣,想送給臣做弟子,臣答應了。”
折青就點頭,“這世間對畜牧事情上感興趣的人不多,他們能耐得住性子研究就是好的——你今日來是有何事?折子上隻寫想收弟子。”
不是請她在技術學院增加畜牧院,而是直接說想收弟子,多收幾個。
那黃大人家的三個人肯定不夠。
張弛便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訴委屈。原來他覺得像雪生和於太醫等人,都是從禹國各地選取有天賦的人跟著一起學,培養,為什麼他的畜牧部就沒有呢?
他不服氣!養豬養雞鴨怎麼了?難道就不值得重視嗎?
反正他要收弟子,要收在養豬和養雞鴨等上有天賦的孩子養。
折青:“……”
主要是這個事情吧,倒是她的失誤了。
因為農部和物理化等東西,是她記憶中從小學到大的,而隻有到了大學,才有農業和畜牧專業。
因為沈離是個天才,糧食又十分重要,所以特意設置了農部,倒是畜牧部,是後麵才發現的,且說實在話,養豬等東西,是要常年積累經驗,天天與豬相伴,如今的學子們,倒是對畜牧一行,並不熱衷,要是增設畜牧部,報考的人,肯定不多,開了浪費。
倒是那些養豬廠裡的人,一邊養一邊學,做的十分好。
所以集中培養……養豬人才,就一直擱淺著,但是張弛卻覺得折青偏心明顯了。
他,張弛,養豬,不比任何一個人差!
折青就點頭點頭再點頭,她十分真誠:“是本殿疏忽了,如今,你有個什麼章程呢?”
張弛十分委屈,“章程等事情,就是要皇太女殿下您想了吧?臣跟你說的技術工一樣,隻用管技術,哪裡還用管這些?”
明明雪生他們就隻用管技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之做實驗事。他呢?好不容易自己主動爭取一點點的福利,還要自己想章程。
天爺,夭壽哦,委屈喲!
折青便連連答應,會讓人去招人,讓他回去等消息,最遲六月就會有一批孩子送進畜牧基地。
張弛這才感覺到滿意,臨走之前還道:“殿下——您還記得吧,當初是您千言萬語求臣養豬的。”
折青:“是,是本殿求著你的。”
等人出去,她笑著搖搖頭,然後看看時辰,“後麵還有多少人?”
小太監拿著號碼牌呢,道:“稟殿下,還有十個。”
那今天的人算是少的,她歎一口氣,道:“叫下一個吧。”
這般忙,好不容易在午膳之前將事情辦完,下午沒了事情,去承明殿看過“留守”老人禹皇,然後準備去郊外看看沈離的進展。
宗童拿著傘,跟在她的後頭。折青坐上馬車,看不進去書,便跟宗童說話,“你真決定培養丹青做你的接班人了?”
宗童點頭,他說話很少,不僅臉龐生的冷峻,就是說話也冷的很。他們這些人,都是養蠱養出來的,折青看看他,說了一句:“我以為——你經曆過的,不會讓你的徒弟也經曆一遍?”
宗童:“臣會問他的意願——丹青這孩子,跟彆的孩子不一樣,彆人活在隱衛裡,是痛苦,他不同,他活在裡麵,可能會如魚得水。”
折青:“……”
她又上網搜索少兒教育去了。
等到了農業基地,沈離早就裹得像個粽子一般等在那邊,折青愣住,“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啊?”
沈離笑起來,“殿下,馬上要除夕了,你事情多,過不來,估摸著就是今天了。”
那倒是,沈離在郊外真是不容易。折青就問他日常,問糧食可有進展,要不要她再去彆的國都再搗鼓點東西,例如土啊,水啊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