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戰爭與文學(上)(1 / 2)

三月末,晉國,塗山城。

因為晉國跟齊國打仗,塗山城內,老百姓們能逃的便逃了,不能逃的,也等著城破人亡。

都知道是城破的結果。

因為這裡已經隻剩下一百多個兵了。

“將軍,援兵還能來嗎?”一個士兵餓的麵黃肌瘦,手裡握著一把已經有缺口的刀,問守城的鄭長隆。

鄭長隆是塗山城主的兒子,他爹半個月前跟齊軍打仗的時候死了,兄長三天前出城打仗的時候死了,如今,鄭家就剩下了他一個。

他今年二十三歲,守城的任務壓在他的肩膀上,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但這並不是他最絕望的。

他絕望的是,他帶著塗山城的戰士,足足三千多人,奮戰浴血在最前麵,但是朝廷答應給的援兵還不來。

三千多人,十幾天來,已經隻剩下了一百多個。

他慢慢的也算明白過來,朝廷根本管他們的死活!這個腐朽的晉皇室,已經被小人把控,整天吞咽吐霧的吸鴉片煙,死到臨頭了,還覺得無所謂。

三月中旬,齊國的大軍就破了皇城,晉國皇室連忙帶著大臣們南遷,遷到了塗山城兩座城池之外的高陽城。

就在兩座城池之外,隻要塗山破城,他們也不得不再次麵臨齊軍的鐵騎,可這種道理,也沒有一個人能想的明白,十幾天了,高陽城還不派兵來,就指望著他們死守在城裡,能多撐一會是一會。

幸而塗山之外還有流民軍跟齊軍打突擊戰,減慢了了齊軍的進攻速度。

朝廷軍,還不如流民軍。

“將軍——援軍還會到嗎?小的實在堅持不住了。”,另外一個士兵手斷了一截,隻有左手能拿著刀。

鄭長隆閉眼,咬牙恨道:“再堅持堅持,援軍一定會來的。”

他旁邊的士兵就笑了,“將軍,俺信你。”

鄭長隆站起來,拿起刀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塗山幾乎已經沒有糧食了,誰能知道,一個城池,僅僅一個月,就沒有糧食再供給了。

他諷刺的笑起來,覺得父親一個月前,真不該將一半的糧食運送到高陽城,給那群屍餐素位的人。

父親愚忠,他和兄長卻不是。兄長出戰前曾說,塗山城是鄭家守著的,不論朝廷如何,他們總該要為老百姓守住這座城池。

城亡人絕,糧無刀斷,也不該撤退。鄭家的男人,就該是血性的,就該為了這座城而亡。

鄭長隆摸一把鮮血,提著刀,“這腳下,是我們要守護的土地,我承諾你們,隻要能守住城,以後你們的名字,就會像雙城的將士一般,都刻在烈士碑上。”

雙城的烈士碑啊。

一個小兵就哭起來,“將軍,可是我們都死了,誰來給我們刻碑啊——他認得俺不?其實俺的名字是哪兩個字,俺也不知道。”

鄭長隆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小兵大約十三歲的模樣,臉上全是黑灰,聞言抬頭,道了一句:“回將軍,俺叫鄭大樹。”

鄭長隆頓了頓,從地上撿了塊木炭,撕了一塊白布,寫上鄭大樹三個字,塞到小兵的懷裡。

“給你。”

小兵貪念的看了一眼白布,許是這般說了幾句話,就覺得跟將軍親近了些,道:“將軍,我其實不想死。”

鄭長隆沒說話。

誰也不想死,但是活不下來了。

“將軍,齊軍開始攻城了——”一個將士跑過來,慌張的道:“將軍,怕是守不住了。”

鄭長隆肅穆的點了點頭,看看鄭大樹,朝著前麵一百多人道:“戰士們——”

“我一天一封信,去跟朝廷要援兵。但是這些信,進了高陽城就再沒有聲息。我得告訴你們,沒有援軍了——”

“沒有援軍了!三千多人,三千多個血肉之軀,一個個都倒在了城門之外——兄弟們,咱們的城,咱們的家,保不住了。”

“咱們殉城的時候到了,這一戰,注定是要死的,但是塗山城不能死絕了——你們可以走!”

“想走的,現在拿著你們的刀,從西城門走,去彆的地方。”

但是他話音落下去良久,也沒有一個人走。鄭長隆哆嗦著道:“你們不走嗎?你們甘願死在這裡嗎?”

鄭大樹黑黑瘦瘦的臉綻開一個笑容,“將軍,我不走,我雖然想活,但是我想留在這裡,守住我的家。”

他們都是塗山城的人,所有人都能走,但是塗山城的戰士不能走。要是連他們走了,這個城,這個晉國,就沒救了。

他們願意以死殉城。

鄭長隆眼眶情不自禁的濕了,拔出刀,扶正頭盔,喊道:“那好,跟我走!”

……

“三月春寒,他們身上連件厚棉衣都沒有——真是氣死我了,晉國的棉,都穿在了那群該死的人世家身上,可憐戰鬥在最前麵的戰士們,卻穿得如此單薄。”

鄭長隆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在他身邊說話。

“可憐,真是可憐啊,塗山城最後一戰,一城之人,幾乎死絕了,而高陽的人,卻還在載歌載舞慶祝晉皇的生辰呢。”

鄭長隆努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目之所及是一個木屋子,屋內有草藥的味道。他的身邊,是鄭大樹,還在昏迷。

他掙紮了一下,腹部傳來一陣痛,一個聲音傳來,“咦——有一個醒了。”

鄭長隆因為傷口裂開,額頭冒出了冷汗,也大概知道自己被救了,他問道:“這是哪裡?”

剛剛說話的人便道:“這是在塗山城裡的狐山,我們是禹醫,之前去戰場上……清理戰場的時候發現你們沒死,就偷偷的將你們運了回來。”

禹醫?

聽口音也確實是禹國人的口音。鄭長隆就鬆了一口氣。

這些年,禹醫一直行走在天下各處,隻要是病人,無論貧窮還是富貴,他們都一視同仁,在七國之內很有名聲。

楚國驅逐禹醫之後,還遭到了民間的反對。然後,這些在楚國的禹國一部分收到他們皇太女殿下印在各種商品上的那句:禹國隨時等你回家,回禹國去了,還有一部分人,就直接到燕國,然後北上,來了齊國和晉國。

於是齊國和晉國的禹醫增加了很多,一些禹醫奔赴在戰場,給晉國的戰士們治病。

他們應該是碰到了上戰場的禹醫了。鄭長隆感謝道:“多謝兩位。”

這兩個禹醫就道:“你不用謝我們,我們也是見你們沒死,這才敢偷偷救回來,不然塗山城裡,我們是不敢去的。”

就是醫術再高明,也救不了必死之人。也是這兩人命大,被殺了好幾刀,還活著,真是命大。

兩人就道:“如今晉國不安穩,我們也要回禹國去了,這位壯士,你們塗山已經失守了,你們……節哀順變,還是想想之後怎麼辦吧。”

鄭長隆點頭,“是,多謝兩位。”

那兩個禹醫看鄭長隆倒是多有欽佩,塗山城一戰,奮死殺敵也要守城,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如此的。他們其中有一個老者,摸摸胡子道:“這位小壯士的傷已經沒有什麼大問題了,等他醒了,你們便可離去。”

又朝年輕點的道:“張虎,你收拾收拾東西,咱們還要趕路呢。”

這兩個人,便是張虎跟他的師父。這次來晉國,是來尋藥的。

張虎點頭,頓了頓,跟鄭長隆道:“這位壯士,我們禹國的皇太女殿下說過,有些人死去卻依舊活著,你們塗山城的戰士,雖然身體沒了,但是靈魂還在,會被載入史冊,供後人瞻仰。”

鄭長隆感激一笑,“多謝。”

張虎就出去了。這人太有禮儀了,他有點不適應,畢竟他這些年一直在軍中呆著,習慣了大大老粗們說話,突然來個文質彬彬的士兵,還真不適應。

不過既然人醒了,他們也能放心離去了。將糧食和剩下的藥給到鄭長隆道:“那兩位壯士保重,我們先走了。”

兩人一走,鄭大樹過了一會也醒了,他看看四周,哭起來,“將軍,你怎麼死了跟俺住一個屋,閻王殿裡沒有你們將軍住的宅子嗎?”

鄭長隆笑起來,勉強站起來,道:“走吧——咱們去宿城。”

晉國宿城的主將是他母親的娘家,這回,得去投靠舅舅了。

……

張虎跟著師父一起回禹國,在燕國境內,竟然遇見了一隊去禹國的流民,都是晉國人。

如今流民在哪裡,都不如在禹國好,這是眾人達成的共識。隻要沒了家的人,就想要去禹國,聽聞那裡是個神仙之地,無價之人能獲得一個家。

張虎本想跟著他們一起走,但是他們速度太慢了,而且流民在其他國家的途中,又留下了一批人。

途中事情多的很,有的人娃娃病了,有的人母親病了,還有的走到一半死了,想要一個墳。

張虎作為禹醫,被這群人看做是一線生機,但是張虎卻覺得自己力量有限,救是救不的了,最後被師父催促,還是離開他們,快馬加鞭回到了雲州。

不過在走之前,他寫信給了黃有為,他記得黃有為最近在燕國做生意。這些人,給了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等回到禹國境內的時候,張虎才感覺到什麼是安平。雲州最近在修水壩,一群孩子跑過去看,被衙役趕走,但是孩子們調皮,不斷有人過去的,官兵們沒辦法,將孩子扣起來,要罰銀子,這才沒有人趕去。

修水壩的作用已經宣傳過了,人人都知道這是好東西,要是遇見了乾旱時期,那就是活命的東西。

不過這真的是個力氣活,即便有了工部黃大人設計的那種建房子用的起重機吊石塊,也辛苦的人。

這是個浩浩蕩蕩的工程,做事的人吃午飯的時候聚在一起討論,“聽管事的說,就要來一批晉國人了。”

這裡魯國人和楚國人多,可是晉國人還真是沒有幾個。不過這次晉國出了事情,便有流民往禹國這邊來,因著路途遙遠,不好行走,路上死了很多人。皇太女殿下知曉這事情後,便發動禹國的商隊給予方便,若是遇上了,便帶回禹國來。

然後,便有專門的商隊去帶人回來,還專門形成了一種生意。不過,這回魯國也跟禹國搶人了,魯國最近也開始建房子,修路,需要不少人,隻是他們吃的不好,給的福利也不好,所以即便就是魯人,也願意到禹國來,彆說晉人了。

“晉國都要亡國了,哎,你們說,他們連家都沒了,是不是要在咱們雲州住下啊。”一個大漢拿起一個果子擦了擦往嘴裡送,擔憂的道:“我可聽說,又要建水泥房子了,那安置房,我眼饞好久了,也存下了銀錢,就等著買了,彆晉國人來了,被他們搶了。”

這個是魯人,三年前來的雲州,四處做事,終於攢下了不少的銀錢,就準備在雲州踏踏實實的住下來了。

他身邊的雲州人就笑著道:“他們在其他地方買房還好,可是在雲州,他們晉國人剛來,也買不到啊。”

魯人就愣了愣,笑著道:“老胡,你說,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那個叫老胡的就道:“你啊,再怎麼忙,也要讀一讀書吧?最新的雲州報都說了,自今年六月起,以後咱們雲州就要限購了。”

“限購?”

“就是除了雲州本地人,其他外來的人,是要在雲州做兩年事情,才能有購房的資格。”

魯人就笑起來:“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可有三年了。”

那可不是,如今雲州城的安置房被炒房的人越叫越高,皇太女殿下親自下令,其他的宅子價高者得,但是安置房不能再加價了。

魯人便誠心誠意的又將皇太女殿下誇了一遍,“哎,皇太女殿下可真是好,給我們將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

等老胡走了,其他魯人就圍到這邊來,問:“剛剛老胡說什麼?”

那人便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將限購令說了一遍,果然,他說完,來的早的魯人臉上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今年剛來的也不怕了。

說實話,這兩年安置房的價格越來越高,他們真是每天都愁的睡不著。如今好了,眼看著房價下來,他們也不用每年盤算著那點銀子。

這般皆大歡喜,便對要來的晉人也慷慨了一些,還對他們十分同情。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晉人呢,實在是太遠了,晉人也不喜歡跑商,就呆在晉國內,在外行走的,幾乎沒有晉商,也是這兩年禹國的東西越來越多,晉商才有幾個人來。”

“是啊,他們也不容易,上回軍事報上說晉國皇都已經被齊國攻破了,哎,他們算是亡國了吧?”

“不知道……不過報紙上寫的,他們也太可憐了,聽聞晉國的戰士們糧食也沒有吃,厚衣裳也沒有,有些連刀也沒有。”

這也太可憐了。在雲州過慣了好日子的魯人已經想象不出那是什麼日子了。然後看看身邊巡邏的雲州戰士,感慨道:“你看他們身上,配的最好的鎧甲,禹刀,再想想禹兵,哎,真是造化不同啊。”

其中一個魯人一直沉默不說話,等他們說完之後,才又說起最開始的話題,“你們——真的打算在雲州買房,以後就不回魯國了?”

其他的人就沉默了一下,道:“回去做什麼?咱們魯國那樣,誰知道楚國會不會直接打過去,又或者……禹國打過去?”

誰也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對他們而言,也已經看見了未來。無論誰打過去,他們都是沒有家的。

呆在禹國,就呆在禹國吧,魯國,對他們而言太遙遠了。

於是他們可憐了一頓晉國人,赫然發現,他們其實跟晉國人一樣。

都沒有家了。

魯國打了那麼多次仗,早就已經將家園都打沒了。

……

“這是什麼?”鄭長隆在跟鄭大樹往宿城去的時候,看見一對農家夫婦在燒火烤一樣東西,那東西鄭大樹是認得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