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楚國,邊境。
公孫堯在地裡巡視了一遍農田,道:“我看禹人還要用化肥施肥,我們就這樣不給化肥,能長大嗎?”
被他問到的老農就愁苦的道:“將軍,草民等人也不知道,今年是第一次種,根本沒有經驗。這紅薯又在土裡埋著,看不見也摸不著。”
公孫堯理解的點頭,“我知曉,那就要到十月份收的時候才能看了。”
他直起身子,道:“既然如此,我讓人去西州買點肥料回來,這紅薯是好東西,以後每年都種吧。”
他隻恨前兩年都沒有關注過這方麵的消息,所以讓今年舉步維艱,連種紅薯都不知道。好在他做將軍之前,是從商的,自家也有商行,回家就跟從禹國參加完萬民大會的小叔叔道:“這種紅薯,禹國朝廷真沒有發那種種植小冊子?”
他小叔叔搖頭,“隻口口相傳,每個地方都派了農學院的學生出去,按照他們的說法,每個地方的紅薯統一種植時間為四月到五月,收獲時間在九月或者十月。”
“但是每個地方因為土質不同,卻是需要的不同肥料,這肥料多還是少,又各有不同,少了這土質不肥,多了又燒苗,所以得有專業的人指導。”
他小叔叔覺得這些東西都應該是當地的縣衙來管,侄子一個行軍打仗的將軍,隻管行軍打仗便是了,還管種糧食做什麼。
但也知道他從小到大便是個良善的孩子,見不得彆人吃苦,當地的縣衙不作為,他看不過去,自然要管管。
於是道:“不過我覺得,我們跟西州的土質是差不多的,施肥應該也是差不多,我們也可以按照他們的肥料來。哎,隻可惜的是,今年西州也是第一次種,他們自己還在試探中種植,我們即便是照著他們的來,也怕弄錯了。”
西州弄錯了,禹國的朝廷還能給他們分發糧食。可是楚國這裡弄錯了,便也沒有糧食可以送過來了。
公孫堯就點頭,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依舊還是要按照禹國的來,彆無他法——我們的探子回來說,禹人已經在施肥了,我怕過了這個時間段,即便是將他們的肥料買回來也無濟於事,這就不是花費多少銀子的問題了。”
沒有糧食,守著銀子也白瞎。
說到這裡,公孫堯的小叔叔就道:“阿堯啊,你可知道這段日子禹國廬州跟西州的事情?”
公孫堯點頭,厭惡的道:“知道,沈柳做的是對的,要是我,便是滅他們九族了,哪裡還把小的留下來流放。”
他小叔叔卻不是想討探這件事情,而是道:“我今日晨間倒是聽說了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公孫堯:“小叔叔儘管說便是。”
小叔叔:“今日晨間,我的一位禹國好友突然給我傳信,說是禹國銀礦山理開礦的礦工,可不僅僅是西州和廬州人,在那些屍體中,發現了楚人的屍體。”
“你知道,楚人有時候會在後背刻字,那新的屍體中,就有好幾個刻字的。
公孫堯想了想,道:“既然傳到了小叔叔的耳朵裡,應該是他們想讓我知道。”
公孫堯就皺眉,“你說……是不是禹國那位沈柳將軍特意說給我的?”
他想了想,還是道:“先叫人去查吧。”
公孫堯對沈柳並不因為各為其主,目前這種局勢下隨時帶兵攻打對方而憎惡對方,相反他還很敬佩他沈柳。
說實話,身為一個將軍,一個還帶著良知的年輕將軍,就很難對禹國的將領們有偏見。他們的行為舉止,是公孫堯心中覺得兵人所必須擁有的特質。
愛民,重民。
他們每走一處,每處都會留下誇讚的名聲。他們從不拿百姓一針一線,要了吃的就給銀子,衝鋒陷陣從不後退,活成了他想活的樣子。
所以公孫堯以沈柳做為標杆,禹軍是怎麼做的,他就是怎麼做的。
可是他又深知,在禹國能做的事情,在楚國,其實很難做。比如,他前陣子就聽見手下的士兵嘀咕了一句話。
——禹國兵之所以不搶,是因為兵人吃的比百姓好,穿的比百姓好,他們什麼都不缺,可我們呢,我們還餓著肚子呢,怎麼能不搶?搶著吃完了飯,才能上戰場啊,那樣即便是死了,也是飽死鬼,下輩子投胎能去個好人家,否則,投胎了,還是餓死鬼。
人家自有人家的道理。
公孫堯想到這裡,心裡好像被人打一拳似的,走出門外,翻身上馬,道了一句:“我去巡邏。”
他小叔叔就歎氣,跟身邊的仆人感歎道:“人最不怕的,便是庸庸碌碌活一生,最怕的,卻是看見了好的,卻又得不到。於是就抓心撓肺,苦不堪言。”
……
“這楚皇有毛病吧?”折青拿著從燕國從來的信件,道:“他還真以為自己的嘴巴能打遍天下啊,如今大家都在想著如何渡過難關,他倒好,說我們打了魯國,接下來就是楚國,再接下去,就是秦國和燕國,如此下去,必有一日是要野心勃勃吞並七國的,所以要今年就集結兵力出來,攻打禹國?”
禹皇就樂了,“阿青啊,人家說的也沒錯啊。”
折青不高興了:“那我們還能立即去攻打楚國呢,不也是看著今年災年,舉兵便有滅國之患,慢下了腳步——父皇,您說,他們楚國的皇位有毒吧,隻要坐上了皇位,好像就變得不正常起來。這楚天齊在來禹國的時候,還是挺正常的。”
禹皇道:“倒不是楚國的皇位有毒,而是你想,楚天齊這輩子最大的依仗是什麼,是他那張嘴。可他那張嘴巴,說服過魯國皇帝,說服說燕國皇帝,可曾說服過你嗎?沒有,你還是在他要走的時候,才見了他一麵,所以他知道,自己的那一套,在你的麵前並不管用,所以根本沒有想過跟你和平共處。”
“如今六國,大家都有自己的野心,咱們想統一六國,其他國的皇帝自然想,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樣的。因此,他阻止不了你前進的路,便要跟其他的人一起來阻攔你的腳步了。”
折青就笑起來,“可是燕皇並不吃他這一套啊。”
禹皇就站起來,皺眉道:“燕皇……是個好帝王。阿青啊,將來你要是跟人爭,怕是燕國就難以吃下。”
折青想了想,道:“父皇,你說,燕國皇帝是什麼意思?”
禹皇便沉吟道:“朕想著,他既然將信給了你,便暫時沒有跟咱們硬碰硬的道理,估摸著是想要往上麵去打,比如跟他更加近的齊國和晉國。”
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隻不過今年的大旱拖住了眾人的腳步。燕皇是個好皇帝,就不得不考慮起百姓。燕國之人,驍勇善戰,這些年一直在練兵,卻從沒有戰爭。
“唯一一次兵行,還是當年楚國被秦國攻打,楚天齊出使楚國,將楚皇說服,出兵臨秦境,秦國沒辦法,隻能退回去。那時候,女兒就在想,這個燕皇,不簡單。”
折青分析道:“若是真如父皇所想,在他的心裡,是避強吃弱,今年大旱,燕國修養生息,沒有戰爭,可是齊國和晉國,卻是一直都是小戰不斷,山匪橫行,齊晉兩國大戰,如今又旱了一年,明年必起爭端,等齊國和晉國內耗的差不多了,他便趁虛而入?”
禹皇就看著桌子上沙子堆出來的六國城池圖,沉思道:“這個燕皇,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
“這個抽水機,倒是有意思的很。”一個晉商道:“你們看,用的是什麼蒸汽機原理,稍作改良,就這麼將它往水壩裡一放,便能開始將水壩裡的水流向田裡。”
八月,雲州城裡,一個商隊的人停留在水壩旁邊,對著前麵的龐然大物稱讚道:“禹國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能想出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全靠那位雪生姑娘先做了蒸汽機出來。”他身邊的朋友便道:“哎,你知道嗎?這雲州城裡,聽聞又要改革了。”
改革這兩個字,在雲州城裡根本就不稀奇,好像這裡給了皇太女殿下之後,就開始不斷的改革改革再改革。
所以,晉商也隻是隨意的道:“改革什麼?”
朋友:“聽聞是改革小學。”
晉商:“小學已經夠完善了,還要改革什麼?”
朋友:“今年三月的萬民大會,不是出了幼兒園麼?這幼兒園是隨意去不去上,但是有三個班可上,什麼小班,中班,大班,在這裡,就已經開始認字了。”
“這分了班,小學便也琢磨著分級,前幾日,皇太女殿下分發下來了指令,說是小學一定要讀四年,叫什麼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四年級。”
“上了四年,就可以開始考高中,這高中啊,又有三年,最後才能考技術學院等大學。”
晉商一聽,就覺得這政令了不得了,道:“那技術學院是讀幾年?”
之前總是一年兩年三年都有人讀,現在要是強製規定了小學和高中,那不是技術學院也要強製規定了?
朋友點頭,“是啊,技術學院讀三年,以後就叫大學。”
其實他還聽說,要是讀書好,還能繼續往上麵讀,就是什麼研究生了。
不過這個還沒有出來明確的政令,所以他並沒有說,隻道:“如此,四年三年再加三年,也算是十年苦讀了。”
晉商就道:“你等等,我想想。”
他想了想,就露出一種驚訝的神情,道:“這般全麵的從小學開始讀書,高中,再到技術學院,阿不,到大學,一路持續下來,若乾年後,便沒有目不識丁之輩。”
細思極恐。
但是這個模式,彆的國家可以複製嗎?複製不來。
晉商便沉默了一瞬,道:“要是我們的孩子,能一路讀上去,便有多好啊。”
這個消息,不僅僅是他們,幾乎所有的人都收到了消息,因為這個政令,不僅僅是給雲州的,同一時間傳進了各州的城池。小學的建築是早就已經建好了的,桌子板凳,也是新建了一批出來。
“今年大旱,木工一直都沒活,就隻有去做朝廷的活,幸而朝廷的活多,我們從六月份開始到現在,因為會做這些桌子椅子,還得了不少的銀子呢。”
一位帶著孩子來報一年級名的木匠道:“你們是不知道,那桌子可好看了,都是我們細細打磨過的,上麵平整的很,下麵還有一個屜子,裡麵可以放書。”
就是椅子,也是像富貴人家坐的,木工自己做好一把就坐一坐,聽聞那椅背的尺寸是按照什麼人體學來的,反正不會像平常的椅子那般坐著難受。
將孩子送進來,就很放心。
排在他後麵的人聽他這般說,道:“哎,本來想著今年會開始苦了,誰知道過的還不錯。孩子的上學問題最終落實了,我這心啊,也鬆了一口氣。”
那木匠就道:“聽你這口音,不是我們雲州人吧?”
那人就道:“不是雲州人,我是青州人,孩子本來也在青州讀,這不,我們來雲州鋼鐵廠了麼,孩子也跟著來了。本來按照往年的來,我們的孩子在這裡讀小學,便要辦個什麼轉學手續,哎,這一來一回,又要時間,我們這種人,哪裡能跑這一趟?”
如今可好,重新改革,不用回去跑了。“因著我們的孩子才四歲,隻能讀一年級,即便回去辦轉學手續,也沒辦法讀二年級,說是就算是孩子再聰慧,也要先進去讀一年級,然後再看情況跳級。”
木匠就連忙問:“是麼?那你家的孩子是不是很聰慧?”
那人就搖頭,“一般般,隻是他的兄長是小學生,下了學就教他,三歲就開始讀書了。”
木匠就有些羨慕,“你們家可真好,有兩個讀書的,老兄,等你的孩子們都讀書出來了,你便要好過了喲。”
那人就笑,道:“承您吉言,承您吉言,隻是我們到底是晚了些,你想想,那些貴人老爺們家的孩子,哪個不是三四歲就啟蒙的,隻有我們的孩子,哎喲,在幾年前,這輩子要是能識字,便是天大的恩德了,哪裡還敢讓他們光宗耀祖?”
“可是如今皇上和皇太女殿下憐惜我們,讓咱們的孩子也能跟貴人老爺的孩子一般,從三歲就開始啟蒙,一直讀書,讀到大學,啊喲,真是好極了。”
“誰說不是呢?之前隻有小學,咱們也不知道讀了小學,要怎麼辦,前些日子我的大兒還愁呢,說是年紀小,也不知道出去能做什麼,但是技術學院等學院,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考進去。”
木匠道:“所以說,這個改革好,哎,大家的心都放下了。”
兩人正在說話,就見前麵的人前行了幾步,他們趕緊往前麵去排著。木匠道:“也不知道今年的題目難不難。”
那人道:“怕是不難的。你家孩子可知道計算題了?”
木匠點頭,“教過的,這些日子一直在教,還請了隔壁的三年級孩子幫著教,哎,希望能考好一點吧。”
如今每個年紀都要入學前考試,將成績好的挑出來一兩個班,教的難度會更難,進入這些班的學生,這三四年來,都是已經初顯了成果,幾乎都能考入技術學院,還有一些進了京都,分在各位群英策大人手下學習。
這就好像是一條直達的通天梯,所以每個人都想要孩子進入那個尖子班。
不過他們緊張,孩子們倒是不怎麼緊張,隻知道今日開始就要有書讀了,高興的很,跟在父親母親身後,不停的張望前方。
……
“阿福啊,你可以去讀書了。”
玉珠兒將書包給阿福背上,道:“看見沒,這是你的校徽,西州萬民小學。”
阿福很依戀玉珠兒,但也很獨立,知道自己不得不出去讀書,讀書是為了買更多的肉之後,道:“那我回來的時候,阿姐在家中等我嗎?”
玉珠兒點頭,“等你。”
她真是太心疼這孩子了。送走了這孩子,她還要去巡城。沈柳今日去邊境了,整個城的安危便由她管。於是翻身上馬,不僅僅在城池裡轉,還去了郊野。
西州接手過來不久,不能像其他城池一般快速的恢複,又碰見大旱,所以郊野還是很荒涼。她看見一個中年漢子挑著井水出來賣,皺眉道:“你們自家能有足夠的水喝嗎?就挑出來賣?”
這些水,肯定是從水井那裡領取回去的,每日都有份額,不是誰想喝就想喝的,要是沒了這些水,家裡的人怎麼辦?
中年漢子就有些害怕,不過還是將話說全乎了,“將軍放心,也是留了水的,我們家的人,一人留了一碗,這些水,便想挑出來賣給過路的人,好有銀子送孩子們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