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體弱多病的權臣(1 / 2)

“……先生?先生!快來人啊!”

景集手足無措地扶著他,滿臉惶恐,用帶著顫意的聲音一遍一遍呼喚著他。

但就算他再大聲,林小冬也已經聽不見了。

眼前的燭火和景集的麵容在他眼前恍惚著,組成了一副五彩斑斕的畫麵,最終漸漸消弭於無邊黑暗之中。

說實話,他並沒有感覺到多麼痛苦,反而有種“啊,終於到了這一天”的釋然。

但昏迷過去的林小冬卻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模樣究竟有多麼嚇人,景集跪在地上臉色煞白地抱著他,半邊身子都被染上了血跡,整個人如墮深淵,大腦根本無法思考。

直到尤舒急匆匆地領著太醫進來將兩人分開,他這才極緩慢地撐著地麵起身,剛站起來的時候甚至都像是不會走路的孩童一樣踉蹌了兩步。

“陛下!”

尤舒趕緊大驚失色地上前去扶他,卻被景集一把揮開。

“滾!等朕回來再找你算賬!”

他的眼中布滿了猙獰的血絲,用一種讓人膽寒的眼神狠狠瞪了尤舒一眼,隨後頭也不回地跟上了太醫遠去的腳步。

尤舒渾身發抖,事已至此,陛下肯定知道自己隱瞞了林大人的身體狀況。但不知為何,除了對自己未來的惶恐外,他竟然並沒有多少後悔的情緒出現。

……真是瘋了。

他苦笑著搖搖頭。

*

林小冬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了。

身體沉重得像是一輛老舊的紡機,稍微動彈一下骨頭就傳來咯噔的聲響,胸口又沉又悶,身上的舊傷像是一塊破爛篷布上的缺口,不斷提醒著主人自己即將報廢的事實。

……右手還被壓麻了。

林小冬艱難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景集趴在自己床邊沉沉睡著,一條胳膊壓在他的右手上,手裡還緊緊地攥著一本折子。

看他眼底的青黑,這孩子應該已經很久都沒有休息好了。

大概是感覺到了床上人的動靜,景集的小指輕顫了一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陛下……”林小冬張了張嘴,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一把抱進了懷裡。

感受著少年身體的顫抖,青年蒼白的麵容也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他抬起手,安撫地摸了摸景集的頭發:“陛下怎麼還跟個孩子一樣。”

“如果長大就意味著要失去先生,那朕寧可永遠都不要長大。”景集把腦袋埋在他的頸間,嗓音沙啞地說道。

“怎麼可能呢。”林小冬笑了笑,低低咳嗽了兩聲,很平淡地問道,“陛下,臣還有多少時日?隻要再給臣一個月,待趙將軍平定北疆後,臣便死而無憾了。”

他沒有得到回答。

“先生,”沉默許久後,景集退出了他的擁抱,抬頭死死地盯著他,“是不是除了平定北疆外,你對世上的一切,包括朕在內,都沒有絲毫留戀?”

林小冬倒還真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但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景集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他慘笑一聲鬆開懷抱,啞聲道:“朕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先生就好好養病吧。”

“等——”

林小冬望著景集頹然離去的背影,掀起被子,掙紮著想要下床。但光是起身這個動作就讓他好一陣頭暈目眩,不得不坐在床邊緩了很長時間。

尤舒剛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我的祖宗,您可彆瞎動彈了!”

他連忙把林小冬重新扶上床,又把旁邊小太監熬好的藥汁給他端來:“林大人,陛下這次是真的傷心了,您就乖乖治病彆再折騰了。”

青年咕噥了一句,聽上去好像是“誰折騰了”,然後一臉不情願地接過藥碗,一飲而儘——

“咳!咳咳……”

前所未有的詭異苦味彌漫在唇舌間,林小冬臉色發青:“這是什麼藥?”

尤舒道:“是太醫新給您開的藥,原先那個方子太醫說絕對不能再服了,陛下還因為這個發了火,罰了整個太醫院的俸祿。”

但有一件事尤舒沒有告訴林小冬,其實承受陛下怒火最多的人就是他了。因為私自隱瞞林小冬的病情,尤舒足足挨了三十大板,直到現在走路都還有些一瘸一拐。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陛下仍舊讓他來伺候林大人,尤舒想,但若不是因為陛下看他確實對林大人一心一意,恐怕他早就被砍了腦袋吧。

林小冬微微蹙眉,他閉眼靠在枕頭上,聲音虛弱地說道:“胡鬨!我在宮中的事情本就是隱秘,他這麼做是想讓滿朝文武都知道現在朝堂上那個‘林冬卿’是個冒牌貨嗎?”

頓了頓,他又問道:“陛下是不是還在外麵?”

尤舒不敢回答,隻能默默垂下頭。

“算了,”林小冬見狀,換了個話題問道,“尤公公,告訴我,我還有多少時間?”

尤舒惶然道:“大人您說什麼呢,陛下是絕對不會讓您——”

“我要聽實話。”

林小冬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

就在尤舒左右為難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景集低啞的聲音:“告訴他吧。”

尤舒眼角一跳,他看著林小冬平靜的雙眸,顫著唇,良久,吐出一句話。

“不到三月。”

這還是最樂觀的估計。

屋內沒有再傳來任何聲音,景集閉上眼睛,仰頭站在陽光下,天空熾熱的驕陽仿佛也失去了熱度。

他隻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一場無法醒來的夢。

苦澀的藥味飄散在空氣中,房間內青年低低的咳嗽聲,就像是帶刺的藤蔓紮進了他的心臟。儘管北方戰事吃緊,景集依然命人去全國各地花重金收集各種名貴藥材,還請來了各地的名醫,用儘一切方法想要挽留住那個生命將至儘頭的青年。

但都成效甚微。

林小冬的身體依然每況愈下,他在最後清醒的時日裡和長豐太後見了一麵,誰也不知道兩人在屋內商討了什麼話題,但是當景集匆匆趕到時,看到的隻是躺在床上重新陷入昏睡中的青年,和神色複雜難辨的母親。

“您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景集厲聲問道,甚至都忘記了身為兒子應有的禮節。

但長豐太後這一次並沒有發作,隻是淡淡道:“隻是聊了聊關於朝堂上的事情而已,放心吧,我現在也沒想過把他這麼著了,畢竟人都已經……”她停頓了一下,撇了撇嘴,“早知道林冬卿是這樣一副性子,我當初也沒必要在那碗燕窩裡下毒了。”

說完,她忽然注意到景集的表情驟然僵硬了。

“您——給他下了毒?”景集輕聲問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卻讓長豐太後不自覺地退後半步:“你,你居然不知道?”

景集扯了下唇角,盯著長豐太後的眼神卻毫無笑意:“兒臣不知道的多著呢,畢竟母後這些年瞞著我做的事情可不少。”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自製力控製住自己的手,讓它不要顫抖的太過分,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進了房間。

若長豐太後不是自己的生母,景集今天一定會將她大卸八塊!

他垂著頭坐在林小冬的床邊,兩隻手緊緊握住青年的右手,赤紅的雙眼隱藏在陰暗處,明明屋中靜默無聲,尤舒卻仿佛聽到了某頭困獸無力的掙紮和怒吼。

“你說,”景集忽然出聲,“先生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以為林小冬對自己隻有君臣之情,可若不是真心替他著想,考慮到當時自己的心情,又怎麼會把被長豐太後下毒一事按捺不提,隻是獨自一人默默承受?

自他病後,景集甚至都連帶著怨恨起了先帝,若不是父皇隻把林小冬當成一柄隨時可以折斷的利刃來使用,從不考慮他的身體,青年的精力怎麼會年紀輕輕就損耗至此?

可事到如今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幫凶之一。

“先生,”他顫抖著低下頭,以近乎虔誠的神情輕輕吻著床上人的指尖,“求你,彆丟下我……”

隻要能讓先生回來,景集無論什麼都願意嘗試。

一聲低沉的歎息在耳畔響起,淚眼朦朧的年輕皇帝動作一僵,隨即猛地抬起頭,近乎癲狂地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大聲道:“你還沒走,是不是?”

“你到底是誰?”他激動地問道,“算了,我不管你是人是鬼還是神仙,告訴我,你有沒有辦法救他?”

“隻要你能救他,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尤舒守在屋外,頭皮發麻地看著陛下像是瘋了一樣在屋內來回走動,像是在和某個看不見的人對話。明明是盛夏時節,他的後背仍滲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到底在和誰講話?

但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了,讓尤舒長籲一口氣的是,景集在那天的反常後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隻是偶爾還會出現自言自語的情況。

一般看到陛下這樣,尤舒就當自己是個瞎子。但很顯然像他這樣的聰明人不多,長豐太後似乎覺得景集這是被林小冬的病氣影響得了失心瘋,但還沒等她采取什麼措施,景集就毫不猶豫地重新將她禁足,估計在有生之年是無法離開宮殿半步了。

在第一片葉子從枝頭飄落時,趙將軍也終於率大軍將北疆三位王子組成的聯盟一舉擊潰,揮師北上,直指王帳。

被割讓一百三十多年的城池,也終於重新回歸到了景朝的疆土內。

這幾天林小冬的精神很好,他換上了自己從前的舊衣服,儘管發現衣帶已經寬了不少,但至少可以下床在院中稍微走動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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