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冷淡(1 / 2)

沈瑞宇放在桌上的食指狠狠抽搐了一下, 被他攥緊。

謝菱適時地開了口。

“沈大人,多謝你能受理此事。這些時日我常常寢食難安,今日見了沈大人, 我總算是有所依托,心安些了。”

沈瑞宇緊緊咬了咬腮幫, 重振渙散的精神, 重新麵對公事。

他看了謝菱幾眼,收回視線, 盯著桌麵道:“謝姑娘與我從不相識, 我與令尊也甚少有所交集, 為何會是謝姑娘直接找到我?”

謝菱掩了掩鼻尖,半真半假道:“從前, 我還隻是個總角孩童時,便常常聽聞沈大人斷案如神, 今日我突逢此事, 又茲事體大,實在不知道能向誰人求助,想來想去, 竟然隻能想到沈大人。”

沈瑞宇作風一貫強硬,聲名遠揚,民間流傳著不少與他有關的逸聞, 謝菱即便是深閨女子, 但有家父家兄在朝為官, 能聽到些許, 也實屬正常。

而一個並沒有人脈的女子,會下意識地去選擇自己曾經聽說過的人,這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 你又是如何得知函口的遞信方式?”

謝菱並沒有正麵回答。

“我與賀相的女兒,賀姐姐相熟。”

賀相?宰相要交由大理寺卿的信函,確實是經常從函口過的。

這也不是什麼機密的事情,如果說是從相府聽來,也是有可能的。

但沈瑞宇仍有些懷疑。

謝菱右手揪緊了左手的袖口,垂下眼,圓潤清亮的雙眸遮了一半,眼尾似乎有些胭紅,仿佛馬上就能哭出來一般。

“我向沈大人說實話。與沈大人聯係的方式,是我從賀姐姐那兒巧問來的,賀姐姐對此事是一分也不知情。”

“我不敢牽連旁人,給沈大人的信要如何寫,也是我獨自想了許久,誰也沒告訴。就連我的貼身婢女,也不知道今日我要見的是誰。”

她這是孤注一擲了。

沈瑞宇想到她寄來的那些東西,都是獨一份的物證。若是他不理會,或是沒看到,她便再也沒了後招。

遇到事情便慌了陣腳,底牌輕易隨便地交出來,如此輕率、莽撞,也確實符合一般閨中女子的作為。

沈瑞宇的疑慮打消了大半。

他抬起左袖,從袖口裡拿出一支竹筒。

正是謝菱寄給他的那個。

沈瑞宇展開信箋,目光一行行掃過。

她送來的物件,沈瑞宇已經找人驗過。

衣襟上有迷香的痕跡,雖然淺淡,但因為保存尚好,還是辨認得出來。

繡鞋上風乾的泥漬與郊外林中的泥土相同,以時間推斷,少說已經過了五六日。

謝菱突然找上門,沈瑞宇不是沒有懷疑過她。

但是千燈節出事在前,太子被罰在後,若說是為了太子做偽證,又怎麼可能提前準備好這些東西。

謝菱的信上所言全都與她的信物能對上,也更加證實了真實性。

“具體細節,你都在信上說了,我不再多問。”沈瑞宇揚眸,盯著謝菱,這一刻他又是秉公執法的大理寺卿,眉眼間有著威重的壓迫力。

“我隻問你一句,信中所說,是否句句屬實?”

不得不說,謝菱也感受到了壓力。

但她神情紋絲未動,沒有露出絲毫心虛,反而比之前更加真誠,鄭重點了點頭。

沈瑞宇道:“好,既然謝姑娘對你所敘述的內容負責,我會按規程處理。”

說著,沈瑞宇拿出一張早已寫好的文書,和一疊印泥,示意謝菱在上麵蓋手印。

謝菱看了一遍文書裡的內容,卻沒細看,表現得像是一個戰戰兢兢不敢耽誤的女子,認認真真按了手印。

那文書無非是說,謝菱保證,她並未做偽證,而大理寺也向她承諾,會最大限度地保護她作為線人的身份隱/私。

沈瑞宇收起信箋。

似是不經意一般,問道:“謝姑娘怎會想到,在柳舟上見麵?”

聽到這個問題,謝菱露出了會麵以來的第一個笑影子,似是有些俏皮,又有些得意。

“這裡很隱蔽,不是嗎?所有人都劃著一樣的船,左右都是湖水,又無人可接近探聽,我想著,比涼亭安全許多呢。”

她眼兒圓,得意起來,像隻裝了滿滿的鬆果,急於向人炫耀的鬆鼠。

與看似狡黠實則純良的小狐狸比較,竟有些許相類。

小小的聰明,也說不上是多麼了不起的智慧,但總在關鍵時刻讓人心喜。

又因為這藏不住炫耀的性情,顯得天真可愛。

這一點,也很是相似。

沈瑞宇眼中的情緒軟了軟,越發鄭重地收起竹筒。

他對謝菱道:“謝姑娘,若沒有彆的吩咐,你先回去罷。我等會兒劃到對岸,換一艘船,從另一邊下去。”

這是為了謹慎起見,謝菱當然沒有異議,點點頭。

船頭,環生又換了一首曲子,音調悠揚輕快,謝菱單手托腮,支在桌上,重新戴上帷帽準備下船。

隔著帷帽的簾子,謝菱可以不再掩飾自己,隨性地打量沈瑞宇。

掐指一算,從玉匣與沈瑞宇分彆至今,也已經過去十年了。

沈瑞宇的模樣倒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依舊愛穿寶藍色,隻是眉尾鬢角添了些風霜,也更添韻味。

他想必經曆了很多,但蘇杳鏡隻會比他經曆得更多。

柳舟靠岸,謝菱向沈瑞宇行了一禮後,打算起身離開。

沈瑞宇靠門邊,坐在外,謝菱坐在裡,經過沈瑞宇時,她步伐頓了頓,捏著繡帕,垂眸看向沈瑞宇,輕聲道。

“我與沈大人……是不是前幾日在戲園外曾遇見過?”

沈瑞宇肩背挺了挺,道:“是。”

謝菱用手帕掩了掩唇角,說:“原來如此。上次會麵,小女不識沈大人身份,多有不敬,小女在此,再次謝過沈大人。”

沈瑞宇牽了牽嘴角,苦笑道:“不怪你。”

戲園外那般情形,謝姑娘大約是把他當成了一個為戲子一擲千金的紈絝,對他避之不及,也是理所應當。

謝菱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門扉吱呀一聲響,沈瑞宇抬眸看了看她的背影,神情遮不住的複雜。

這位謝姑娘周身富貴,與玉匣有那麼多的不同。

可又聰慧靈動,讓他總是時不時地想起玉匣。

若是玉匣活著,他能讓玉匣衣食無憂,快活悠閒,或許玉匣也會帶著婢女出門遊湖,與三兩好友結交往來。

沈瑞宇出神半晌,終究靠在椅背上,掩麵無聲歎息。

皇宮中。

皇後未施粉黛倚靠在床頭,麵色青白,雙眼底下能看出深深的青黑痕跡。

她手裡緊緊捏著一封信,信上的字跡娟秀,落款是謝氏小女。

旁邊,皇後最為貼身信任的孔嬤嬤壓抑著怒氣,低聲沉沉道:“娘娘,謝家的那個小女子竟然敢玩陽奉陰違的把戲,那日在宮裡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變了卦,讓奴婢想個法子好好教訓她!”

皇後提了一口氣,瞥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謝菱會變卦,皇後其實想到了的。

當日看謝菱的反應,就知道,謝家這個三女兒並不似傳言中的蠢笨呆傻。

皇後既然找上謝菱,既然有後招防著她。

收到謝菱這封聲東擊西的回信之後,皇後當場亦是勃然大怒。

當時便恨得要將所有折騰人的法子在謝菱身上滾一遍,否則她一個小小的官宦之女,也敢漠視皇後,與皇後玩心計。

真當太子的東宮要倒了,她這個皇後也再沒有威嚴了不成?

但皇後還沒來得及對付謝菱,自己宮中卻是接二連三地出事。

婢女夢魘,口吐白沫地說著胡話,說常常在井邊見到一個腰肢極細的女子,一個勁地喊冤。

這胡話,還恰巧被皇後經過時聽到。

這等胡言亂語,自有嬤嬤去收拾,皇後自然無心理睬,兀自走進殿中,剛坐下還沒喝一口茶,卻發現一個密鎖的箱籠打開來,一張以朱砂筆抄寫的生辰八字飄落在旁。

這箱籠是隻有皇後與孔嬤嬤有鑰匙的,何人能打開?!

皇後驚怒交加,抓起那張生辰八字仔細一看,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

“小昭……”皇後喃喃出聲,似是悲痛,卻又迅速地將那張紙塞進孔嬤嬤懷裡,勒令她立即去燒掉。

孔嬤嬤自然趕緊照辦,燒乾淨後回來,緊張得麵皮都在抽搐。

小昭是皇後娘娘少時的貼身侍女,與皇後娘娘極為親近,若是小昭現在還存活於世,孔嬤嬤在鳳曦宮的地位定然不如小昭。

可是,小昭死了,死在皇後娘娘手裡。

那時娘娘剛封後位,為了固寵,急需一個棋子。

小昭麵容清秀,獨特在腰肢極細,被皇帝偶爾看見,讚過幾次。

皇後便想將小昭推出去,可小昭不願意。

她一整晚一整晚地跪在娘娘屋外懇求,說自己隻想安分做一個侍女服侍娘娘,不想侍奉皇上。

那時所有人都說小昭傻。

孔嬤嬤也覺得小昭傻。

不過,彆人覺得,小昭傻就傻在想做奴婢而不想做主子,孔嬤嬤卻覺得,小昭傻在以為自己能夠改變娘娘的旨意。

最後小昭還是被封了美人,依舊住在鳳曦宮裡。

皇帝得了新人,自然新鮮,可惜在聖眷最濃時,遭當時也同樣受寵的麗妃嫉恨,毒殺而死。

皇帝痛失美人,恨上心頭,將麗妃狠狠貶斥,直至貶為更衣,與尋常奴仆也沒有什麼分彆。

活下來的孔嬤嬤當然知道,那毒不是麗妃下的,而是皇後。

皇後那一步棋贏得很穩,此後長達五年,後宮中無人蓋過皇後的聖寵。

小昭一條命換了皇後五年的安穩,但皇後也沒了那唯一一個替她梳頭時,會同她嬉笑說鬨的玩伴。

皇後大了,當然不需要玩伴。

但殺了小昭,卻多少會有些忌憚。

否則,又怎麼會將小昭的生辰鎖在箱籠之中?

孔嬤嬤知道,自己是糟了飛來之禍。

這箱籠的鑰匙,隻有她與皇後娘娘能拿到,這事兒娘娘被犯了大忌諱,指不定為了出氣,會把孔嬤嬤也活活打死。

孔嬤嬤戰戰兢兢,燒完生辰八字後回來複命,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隻差拿著碎瓷片當場剖心以證清白,才叫皇後放過了一馬。

皇後本就連日操勞,乍受驚嚇,生了心病,躺在床上休養。

皇後一日不好,孔嬤嬤就一日放鬆不了,坐立難安。

誰也不知道那箱籠是如何打開的,又是如何恰恰好,讓小昭的那張紙落了出來。

為了轉移娘娘的注意,孔嬤嬤費儘心思地在其它方麵挑著毛病。

今日見到皇後又拿著那謝菱的信紙出神,孔嬤嬤自然是不遺餘力地將這個謝菱好一頓痛斥,隻恨不得拿她去替皇後出了氣才好。

孔嬤嬤還要開口,皇後卻阻住了她。

皇後的聲音依舊沒什麼力道,卻比前幾日要平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