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掌櫃笑著擺擺手:“不用啦,樊都尉,您喝茶就是。”
樓掌櫃笑嗬嗬的,這位樊都尉幾年前還隻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夥子,誤打誤撞錯跑到他們酒樓來,說是要找人。
如今,樊都尉是一路高升,他人也生得俊,隻是看起來總是一副不大高興的模樣,實際上,卻很是熱心腸,經常光顧他們的生意不說,還時不時地主動幫忙。
上哪裡去找這麼好的主顧?樓掌櫃自然是看見他便高興,與他多說了幾句。
兩人在這邊聊著,窗口漸漸熱鬨了起來。
想必是神女的花架快要到了。
樓掌櫃也有些雀躍,他原本不是京城人,這花舞節也沒正正式式看過幾回,今年剛好花架要經過他的門前,當然也想湊湊熱鬨了。
隻可惜,窗邊的那一桌已經被一位客人占了,不方便打擾,隻好站在稍遠處看。
那窗邊的客人一身寶藍外袍,氣質端方,眉如劍目如星,隻是,卻孤單單一人拿著酒杯自飲自酌,也不與旁人說話。
樓掌櫃隻奇怪了一會兒,便眼尖地瞥見了花架的影子,拍拍身旁人的手背:“樊都尉,快看,花架來了。”
樊肆不是很在意,卻也順著看了過去。
雪白聖潔,繁複美麗的花架果然緩緩從西邊而來,絲綢做的簾子輕微拂動,隱約顯出坐在其中的嬌小少女身形。
她靜靜坐著,明明什麼也沒做,卻讓人覺得她仿佛不屬於塵世,好似她在隨時期盼著離去,隻是因為被花架之下那些高聲歡呼的信眾挽留,又或許她還有一絲絲的好奇,才留在此處,沒有消失。
花架經過二樓的窗口,走得很慢,微風拂過,撩動少女的麵巾,小半張臉露了出來,下頜精巧,菱唇紅潤。
“哐啷。”
樓掌櫃正看得有些出神,忽然聽見桌邊那位客人碰倒了酒杯,酒液撒了一桌,眼看就要流到那位客人的衣襟上。
“哎,這位大人。”樓掌櫃趕緊上前去,將那已經喝得半醉的客人拉開,又忙著收拾桌子。
身後的樊肆走上前,似是認得那人,打了個招呼,隨意寒暄了兩句:“沈大人。大理寺今日不忙?怎麼在此飲酒。”
沈瑞宇依然癡癡地看著遠去的花架,過了許久,才收回視線,看向樊肆。
他酒量不行,確實喝得有些醉了,花費了一點功夫才凝住眸光,認出了人。
微微頷首道:“樊都尉。”
沈瑞宇付過酒錢,又多付了一些作賠償,挪動著步子走下樓去。
樓掌櫃稍微有些擔心:“那大人怕不是喝醉了,不會出事吧。”
樊肆扯了扯唇,輕輕哂笑。
傳聞中,已經活成大金朝的清規戒律的大理寺卿,原來也會白日買醉。
京城的人,似乎各有各的秘密,他無意探究。
隻不過,方才經過的那個少女,他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樊肆想了想,也與樓掌櫃告彆,轉身下樓。
神女花架的熱鬨,不僅傳到了萬民空巷的長街,也傳到了寂靜清冷的世子府。
世子府中,蘭貴妃坐在桌邊,看著胞弟麵不改色地喝下去一碗濃藥,歎了口氣。
“今日外麵這麼熱鬨,你不出去看看?”
黎奪錦輕輕地放下藥碗,慢條斯理地以手巾擦了擦唇角,他語氣淡然,仿佛一個正常人,沒有了從前的瘋樣,卻也透露著一股死寂。
“再怎麼熱鬨,也不過是那位皇帝的把戲罷了,有什麼好看的。他雖然有令,讓所有人都陪他玩這場遊戲,但總歸,少我一個不少。”
蘭貴妃微頓:“即便不是為了聽他之言,你也應當去看看。”
“這神女花舞節,是一種信念,外頭那些平民百姓,都能為此高高興興的,你為何不能?”
“有時候,我也會想,人總得信點什麼,才能過得輕鬆些。你從前……你從前雖然傷害自己的身體,可是你信佛也好,信道也好,我從未阻攔過你,也是為此。”
黎奪錦的手輕輕一頓。
“姐姐真的這樣想?”
蘭貴妃點點頭。
黎奪錦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他靜靜垂目,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當然有相信的東西,隻是,他心中的神佛,早已決絕的離他而去。
但蘭貴妃說的沒錯。
人總得信點什麼,才能活得下去。
黎奪錦道:“那便出去看看吧。”
蘭貴妃欣喜地站起身:“好,我估摸著,那花架也快到了,我們現在出去或許正好趕上。”
黎奪錦沒說什麼,在姐姐肩上披了一件鬥篷,隨她出門。
蘭貴妃著實是高興,一邊往外走著,一邊回頭雀躍地對黎奪錦道:“有的事情,也是你意想不到的,多嘗試嘗試,或許,它也不是那麼沒意思呢……哎,小心!”
蘭貴妃猛然驚叫一聲,他們方才坐的楠木桌旁,有一鼎小藥爐,裡麵溫著黎奪錦每日要喝的調理身體的藥,此時爐火還旺著,藥爐一定滾燙,可方才,黎奪錦經過時,手背直接擦到了藥爐上。
“燙到了嗎?”蘭貴妃嚇了一大跳,驚疑不定地看著黎奪錦。
他沒有一點反應,或許是沒大礙吧,但方才蘭貴妃親眼見著他的手背緊緊挨上了那爐子。
黎奪錦疑惑地停住步子,抬起右手,放在眼前翻轉了兩下,打量著。
蘭貴妃驚得後退一步,那隻手背上分明燙紅了一片,還有些地方起了小水泡。
“這,”蘭貴妃轉頭喊人,“快,請醫師來……”
“不必。”黎奪錦伸手拿了酒壺,倒在自己右手背上,又拿了根針,將水泡一一挑破,從匆匆趕來的婢女手上接過藥膏,絲毫不帶猶豫地塗抹上去。
蘭貴妃看著他這一連串動作,隻覺背心發寒。
做完這一切,黎奪錦轉過頭,對蘭貴妃笑笑。
“走吧。”
他……他絲毫沒感覺麼?
蘭貴妃怔仲地被黎奪錦帶著出門,腦袋裡空白一片。
她以為,弟弟好了。
可是,弟弟還能有好的那天嗎?
黎奪錦察覺不到苦,察覺不到痛,但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與蘭貴妃並肩站著,身後跟了許多仆從,拿著障扇替他們擋風。
果然如蘭貴妃所料,沒過多久,神女的花架從門前經過。
十幾歲的年輕婢女動作整齊劃一地朝旁邊路上灑著祈福水,圍觀著這一幕的民眾臉上皆是喜氣洋洋。
花架舉得高高的,看不清人影,隻看到神女的衣袍在風中飄動的角。
並無什麼特彆之處。
黎奪錦漫不經心地想著,目光落在那翩飛的衣角上時,左手小臂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黎奪錦瞳孔緊縮,死死咬住牙,忍耐著這陣疼痛。
疼痛。
他何時,又會覺得痛了?
疼的是左手小臂,他前些日子自己用拆信刀捅出來的那個傷口,而右手剛剛燙出來的水泡,卻依舊絲毫沒有感覺。
黎奪錦眼神慌亂地晃動了一下,有種迫切的渴望,想要找出這種變化的根源,最終,他的目光凝到了悠悠遠去的神女花架上,漸漸變成了深沉墨黑色。
-
神女遊街結束後,還有一件事要做。
名為“尋英”。
護送神女的隊伍會將神女藏在城中某處,好好地保護著,這時候,有資格的人便可以去尋找神女。
最先找到的人,會收到神女挑選贈予的花,他也會被視為神女挑中的最走吉運之人,甚至可以影響下一任神女擢選的結果。
當然,有資格去尋英的人是很少的,一般隻會讓王公貴族參與,這也是皇家為了“蹭好運”的手段。
他們都會佩戴一個有特殊縫製花紋的香囊,方便神女的護衛者辨認,確定身份。
不過即便如此,“尋英”依舊是將神女放在了鬨市之中,是最容易出岔子的一個環節。
身為花舞節的負責人,晉琺自然對此事很是看重。
他站在花架遊街線路的終點,正一邊時不時地抬眼看看花架是否出現,一邊對屬下附耳交代著接下來的安排。
這時候,永昌伯府的管事急匆匆跑過來,似乎有話要說。
晉琺揮揮手讓下屬先退下,走到管事身邊問:“府裡有事?”
管事簡直冒了一腦門的汗,不敢耽擱,飛快地說道:“二爺,表少爺他前些日子著我們按照聘禮的製式,準備了許多東西,說是今個兒就要去謝府上門。”
“可,可到了謝府,人說表少爺既沒有提前去帖,又沒有請媒人登門,不承認此事。”
“表少爺氣起來,偏要硬闖,才知道今日謝家三姑娘根本不在府上,今日的神女,就、就是謝三姑娘。”
“表少爺這會兒正到處找著神女花架,那架勢,奴才擔心,他指不定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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