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拜祭, 天降異象,紫雪化雨。
這被當成祥瑞之兆,傳遍了京城, 連續好幾天, 街頭巷尾每一處角落都在孜孜不倦地談論這件事。
謝菱本人卻很無語。
她是沒看見那所謂的異象,那日當她終於聽完冗長的祝詞,完成了神女的使命,得以揭開麵巾和頭紗時,雨早已停了。
隻能看見地上確實是濕了一層, 仿佛曾經淺淺地下過一場雨,但除此之外, 沒有彆的痕跡。
因此謝菱也並不覺得,這能算得上是什麼“瑞兆”。
哪怕真有那紫雪化雨的場景,大約也就是一種天氣現象吧,或許跟霧霾差不多?
然後, 被沒有學過地理科學的人民群眾用樸素而神秘的審美理念一美化,一拔高, 就變成了所謂的祥瑞之兆。
不過, 即便謝菱是這麼想,皇帝卻仍然因此給謝府陸陸續續送來了不少的賞賜。
傳詔的公公來了好幾次, 每次都是喜氣洋洋地來,謝府全家人也跪了好幾次領賞,那聖旨裡的話,翻來覆去雖不重樣,其實也就一個意思。
——皇帝高興了,就賞。時不時又想起來,又高興了, 就又賞。
謝菱都已經聽得麻木了。
聖旨名頭上是賞給謝府,但這些賞賜的禦品究竟是給誰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謝兆寅隻象征性地留下了一小部分,充進家中私庫,剩下的全數給了謝菱。
謝菱最煩記賬,懶得清點,乾脆全都交給環生處理。
她自己窩在旁邊美人榻上,翻看之前去書市逛來的話本,時不時地應兩聲環生的話。
“姑娘,這一對白玉瑪瑙耳珠,收櫃子裡,還是放妝匣裡?”環生探身問。
“嗯,唔。”謝菱津津有味地翻過一頁書。
環生歎口氣,拿起那對耳珠跟三姑娘淩空比了比,覺得相襯,就放進了妝匣中。
“姑娘,這塊雙龍玉玨,要打個圈子掛起來嗎?”環生小心翼翼地舉起來問。
“哈哈哈哈!”謝菱看到好笑處,樂出聲音,在榻上卷了個身。
“……”環生默默端詳了下玉玨上的花紋,太過沉重,又不大似京城中的花飾,便將它用軟布層層疊疊包裹起來,收進箱籠裡。
每清一樣,環生便在本子上寫一樣。
環生認得的字不多,不過禮單上都寫清楚了具體名字,她隻要照著描畫就好。
“哎,這個,好像有些不同。”環生做事仔細,拿起下一張禮單時,發現不對勁,仔細看了又看。
“這是什麼,後……鳳?”
環生瞥了瞥仍然在榻上躲懶的自家小姐,小姐交代過的事,她可以照著做,可這她不認得的,實在不敢私自拿主意,便將禮單拿過去問謝菱:“姑娘,你看看這個。”
謝菱接過來一看,目光凝了凝。
這是,皇後賜的。
她從榻上起身,走到桌邊去看。
那是一對紅玉打的如意,造型優美,線條流暢,玉質通透。
這禮不算薄。
謝菱琢磨了一下。
皇後即便是被皇帝要求給她賞賜,也大可以隨意應付一下。現在特意送來這麼一對玉如意,顯然,還有示好之意。
至於皇後為何要向她示好,也就隻有一個可能。
謝菱給她推薦的大理寺卿,十分好用。
太子的事情,怕是查得有了眉目了。
謝菱笑了下,輕飄飄將禮單放下,含糊不清地念叨了句:“不愧是你,大理寺卿。”
“什麼?”環生沒聽清,下意識問。
謝菱還沒說話,門外進來一個人。
是二姐謝華濃,她走進門,便看見桌上、地上攤了一堆的東西,便住了腳:“你這兒還忙著呢。”
謝菱見她來,從桌上隨手抓起一個什麼物事,遞給謝華濃,道:“二姐,這個給你。”
謝華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卻是推開:“不要你的。難不成,我是來打劫的?”
謝菱眨了眨眼,低下頭,訥訥把那東西又放回了桌上。
謝華濃左右看了一圈,說:“你還要理多久?我找你說話,過會兒再來?彆太辛苦了,仔細傷了眼睛。”
謝菱支吾道:“哦,其實我,我也不辛苦。”
環生直接戳破她道:“二姑娘,我們姑娘就是躺在榻上躲懶,倒是看了好幾本閒書了,確實有些傷眼睛。”
被婢女戳破,謝菱臉騰地紅了,瞪了瞪眼睛,卻也還是不大威嚴。
謝華濃悶悶笑了兩聲:“我就知道,你是不耐煩做這些的。既然是環生做事,你就不要在這裡耽擱她了,去前廳,我們說會兒話。”
謝菱隻好點點頭,走出門時,環生還在背後偷偷笑她。
“二姐姐,你找我有什麼事?”謝菱與謝華濃坐在前廳,有些納悶。
這位二姐平時待人冷淡,不見有那麼多話要同彆人說,今天卻態度堅決要找她說話,應該是有什麼事吧。
謝華濃倒了杯清爽花茶,說:“哦,也沒什麼,就聊聊。花菱,你當了神女,是很風光。這事雖然沒有宣揚,不過京城也就這麼大,那些貴家閨閣女子,稍稍打聽一下,也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說不定會有嫉恨你的,你會不會怕?”
謝菱道:“我不愛出門,也不與她們交際來往,她們是什麼想法,我不知道,也礙不著我。”
她頓了頓,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道:“隻不過,家裡大姐姐似乎有些不高興。”
“哼。”謝華濃放下茶杯,冷哼一聲,似是要叫誰聽到似的,提高音量,“她?她有什麼道理不高興,神女是沒什麼特彆的,京中符合條件的,人人都當得,你不是第一任神女,卻是受了陛下最多封賞的神女,她即便是不高興,敢說你半個字麼?”
謝菱驚呆,默默喝了口茶。
二姐真是威武霸氣,既然都已經這麼想了,先前為什麼還問她怕不怕呀。
聊了一會兒,謝華濃忽然似乎漫不經心地問:“花菱,你在鹿霞山上,穿的那件白裙子,是誰送給你的?”
謝菱原本在剝瓜子,聽清問題之後,手指抖了一下,差點連瓜子都掉了。
“什麼?”
她茫然轉頭問。
謝華濃卻緊緊盯著她:“那套裙子,並非賀柒姑娘送給你的吧?”
是,那裙子,不是賀柒送的,是隨著粉鶴送來的。
謝菱眸光不受控製地顫了顫。
難道,二姐已經知道神秘人的事了?她什麼時候知道的,知道多少?
“也是。”謝華濃卻自顧自地補充道,“你也從未說過,那套裙子是賀柒送的。它其實……”
謝菱咽了咽口水。
“是三皇子送給你的吧?”
謝菱剛準備好的借口差點脫口而出,聽到謝華濃這句話,冷不丁噎在了喉嚨裡。
差點被口水嗆到。
“什,什麼?”
謝華濃微微眯眼,一臉仿佛可以用直覺斷案的機警敏銳神情,幽幽地將自己的證據說出口:“那一日,是徐指揮使送你回來的。可是,徐指揮使當天分明被人看見是跟在三皇子身邊的。你,是不是私下見了皇子?”
謝菱懵懵的不說話。
謝華濃忍不住了,上手握住了謝菱的小臂,一副恨不得把她拆開來檢查一遍的架勢,接著問:“你有沒有被他怎麼樣?他有沒有亂動你哪裡,欺負你沒有?”
謝菱怎麼也沒想到,話題怎麼就拐到了三皇子身上。
但她想了一下,就明白過來了。
二姐姐估計是問過了賀柒,或許向她套了話,知道這裙子並非賀柒送的,於是就開始朝彆人懷疑。
但那裙子名貴,二姐姐又猜測她與三皇子見過麵,所以,就猜是岑冥翳送給她的。
可是,那怎麼可能,岑冥翳當時跟她又沒什麼交情,也就見過兩麵而已,怎麼可能提前替她準備好裙子,帶上山來。
虧她還嚇一跳,以為紙鶴的事情被發現了。
謝菱鬆了一口氣,重新將瓜子剝開,撚進嘴裡吃了。
“二姐姐,你在說什麼呢。”謝菱臉上是真誠毫不作偽的無語,“我那日確實見到了三皇子,不過,那是三殿下好心,看我扭傷了腳踝,便讓我在他營帳裡上藥,後來沒過多久他就走了,還安排徐大人送我回來。”
“是,是這樣嗎?”謝華濃鬆開手,想要相信,又有些懷疑地打量著妹妹。
但謝菱臉上的表情太過坦蕩,仿佛她就是確確實實這麼想的。
謝菱當然坦蕩,她說的本來就是事實。
謝菱想了想,又補充道:“那裙子,是我自己買的,不信的話,二姐姐可以去店鋪裡查帳,上麵還簽了我的名字呢。”
此刻,謝菱隻慶幸那神秘人真是神通廣大,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倒省得她解釋的功夫。
謝華濃聞言,這才安下心來。
但,她還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又說了謝菱幾句。
“花菱,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你,你要知道,你的模樣是生得極好的,難免引得有心人覬覦。以後你要多加小心,千萬彆叫哪個男的欺負了去。尤其是三皇子那樣的,位高權重,又素有風流名聲,這種人不能靠近,知道嗎?”
謝菱幼時先天不足,有些癡癡傻傻,現在是靈動多了,小時候的癡傻變成嬌憨,但在謝華濃眼中,她始終記得妹妹小時候呆呆的樣子,有時候便不自覺地依舊將妹妹看成那個呆呆笨笨的小孩。
謝菱心中的心思卻有些複雜。
沒想到這個二姐還會這樣勸誡她。如果謝菱真的隻是謝菱,或許她此時就會乖乖地聽從謝華濃的話,再也不接近三皇子,這才是明智之舉。
可是,謝菱畢竟是來做任務的,她為了成功be,隻能去踏荊棘。
謝菱趴在桌上,漫不經心地敲開一個核桃,音調軟軟地說:“知道啦——”
“三皇子?什麼三皇子?你們在說三皇子?”謝安懿聞聲踏進來,看見妹妹手裡拿著一個核桃仁,就從她手裡拿走吃了。
謝菱氣得要用錘核桃的小錘子錘他。
謝安懿討好地把錘子接過來,坐在一邊替謝菱敲核桃。
一邊敲,一邊說:“你們姐妹倆剛剛聊什麼呢?”
謝華濃又恢複了冷淡表情,不大愛搭理謝安懿,就說:“沒什麼。”
“我明明聽見了!”謝安懿剝出一個完整的核桃肉,放在謝菱手裡,又去敲第二個,“你們在說三殿下。三殿下人很好啊,很規矩,很守禮,我看他啊,也就是表麵風流吧,實際上都不怎麼和女子搭話的。”
“你們男子,懂得看什麼?眼光哪裡有女子準的。”謝華濃忍不住反駁了他,又問,“你為何會與三皇子熟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