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秋千(2 / 2)

玉匣去找他,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訴求,結果遭到了冷漠的回絕。

玉匣驚呼一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好像他的心有多麼狠,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人。

那守衛囁嚅了下嘴唇,想說他馬上要輪班了,離開彆院後,下一崗就不會是他來值守,怎麼方便給她帶石榴回來。

但最後他什麼也沒說,當天玉匣真的吃上了石榴,還是剝好的,紅彤彤甜滋滋的那種。

玉匣美美地在彆院裡住著,沈瑞宇把她安頓下來後,就極少出現。

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太清靜,太寂寞了些。

待了一段時日後,玉匣覺得不新鮮了,就有些無聊發慌。

一會兒想吃石榴,一會兒想踢毽子,一會兒還想跟人比爬樹。

等這些也都玩膩了,玉匣又開始想念樓裡的姐姐妹妹們,想念她們會拿金銀打造的蝴蝶釵逗她玩,想念她們纖纖素手喂的雪糕餅,想念她拿老鴇給的珍珠打彈珠的日子。

可沈瑞宇的彆院中哪裡有那些東西。

沈瑞宇最是崇尚節儉、少物,能不消耗的就不消耗。

他在大理寺裡用的文書用具,大多都是用質地鬆柔的樹木製成木板,極少使用布帛。

封捆公文所使用的繩索,也是用成本極低的草麻等物搓成。

有時沈瑞宇要外出辦公,也從來不讓人設公宴,而是自己帶好可食用半個月的乾飯,以解決用飯問題。

主子連辦公、生活都壓縮到極致,底下的人自然以此為教條,不敢鋪張浪費。

玉匣想要的那些,便是打死他們,他們也變不出來。

好在,大理少卿臨走前曾囑咐過,玉匣在這裡的一日,便不能短她衣食,需得好好照料,因此底下人便借著這個話頭,在飲食方麵多多遷就玉匣。

基本上玉匣愛吃什麼,隻要對小廚房講一聲,便鮮少有不給她的。

小廚房算了一下,有一旬,玉匣吃了七隻雞。

這幾乎是一天一隻了,玉匣真真是酷愛燒雞,越是油鹽重、辣味嗆,越是喜歡。

天氣轉涼了,有一天晚上,玉匣爬起來偷偷吃光了午間沒吃完的半邊燒雞,第二天肚子就犯了涼。

她懨懨地躺在藤椅上,肚子裡不停地脹氣,脹得她又疼又難受,雖然喝了藥湯緩解,卻也沒那麼快起效。

旁邊的人不斷地教訓她,對她說沈府的規矩,午時過後不生明火,不起爐灶,若是她餓了,可以吃點彆的,這些油重的東西冷了就不要再碰了,免得又讓她自己難受。

那日沈瑞宇走進院子,還未見到人,便聽到玉匣的聲音,倦倦地連聲說:“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沈瑞宇往裡麵再走了兩步,就看見玉匣側身躺在藤椅上,雙腿蜷起來,背對著身後的丫鬟,兩隻手分明在用力捂著耳朵。

沈瑞宇覺得有些好笑,但他習慣了麵無表情,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他走到近前,對上玉匣有些陌生的眼神,才意識到,他上次見到這個人,是三個月之前了。

玉匣忘性大,三個月,足夠她忘記很多東西。

對著沈瑞宇看了一會兒,玉匣像是才想起來,這是揭了她麵巾的那個人。

玉匣眨了眨眼,半天才扭扭腰,站了起來,不大情願地扯出手帕,在沈瑞宇麵前揮了一下:“官人,你回來啦!”

這是樓裡教過的,若是看到許久不曾見到的主人家,就要對他說這句話。

玉匣很聽話,但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一點也不像是在歡迎人。

這下沈瑞宇輕輕地笑了一聲,說:“不用做這些。”

三個月都過去了,惜春樓裡該封的都已經封了,玉匣也沒什麼必要再留在這兒。

可是她能去哪兒呢?

沈瑞宇琢磨了一下,沒有立刻趕她走。

而是揮退了下人,單獨問玉匣:“你還有什麼彆的親人嗎?”

玉匣望著他,像是在思考。

沈瑞宇頓了頓,又補充道:“要對你好的親人。”

“對我好的,有很多。”玉匣慢吞吞地說,“可都不是我的親人。”

沈瑞宇微微滯住,歎息一聲。

他也不是沒想過這個答案。

若是沒有彆的親人,就有些難辦了。

是他把玉匣從惜春樓裡押出來的,這會兒要將人孤零零地趕走,他也做不出來。

就怕人從自己手裡放走了,又掉進什麼泥潭裡去。

玉匣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唇瓣動了動,囁嚅著看向他。

像是想問什麼,但又想起來他曾經對自己許諾過的,不會再把她送回樓裡去,於是又忍住了,咬咬唇瓣,沒有再問。

那雙眼睛卻清淩淩地盯著他,細長的眼尾上翹。

沈瑞宇一時不知道能跟她說什麼,就站起來離開。

反正都已經過了三個月,也不急於這一時。

他走到院外,看到方才對著玉匣一臉無奈的那個丫鬟,就把人叫了過來,問是怎麼回事。

丫鬟把玉匣的偷吃,還有這陣子的寂寞,這樣那樣地說了一通。

沈瑞宇心道,她這是無聊了。

無聊會生不滿足,生貪欲,生鬱躁。

倒也好解決,給她找個打發時間的東西就好了。

玉匣沒等來金銀蝴蝶釵,也沒等來那滿滿一匣子的珍珠,卻等來了一個可以旋轉的長筒。

丫鬟說:“這是沈大人送來的,說名字叫做,萬花筒。”

沈瑞宇從一個被抄家的富商府上搜到的這個東西,不知是哪裡產的,對著單隻眼睛看進去,再旋轉底部,就能看到底端變化莫測的圖案。

玉匣拿著它玩了一天,難得的一整天都安安靜靜。

後來,玉匣也時不時就把萬花筒拿起來看一看,找到了這麼一個好玩具,她倒是少惹很多麻煩,叫人省心不少。

沈瑞宇隔了半個月,又來了一次彆院。

玉匣對著天空,慢慢地轉著萬花筒,歎息一聲,放下來,就看見一旁的沈瑞宇。

她這次沒再陌生地打量他,揚了揚萬花筒,對他說:“你知道世上有多少個湖嗎?”

沈瑞宇答不上來。

他看了很多書,卻沒看到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玉匣和他對坐在石桌邊。

她敲了敲萬花筒的底部,低著頭說:“這裡麵,其實隻是一些五顏六色的紙片而已。”

沈瑞宇點點頭。

這個他也知道,這萬花筒裡的東西看著很新奇,很曼妙,稍微旋轉一下,就能看到許多不同的圖案,而且每個都那麼色彩斑斕,有的色彩組合很美麗,有的色彩組合又很醜,像是世上千奇百怪的人一般。

但是,其實看久了,就自然而然能明白它是如何產生的,當最終明白過來它們不過是一堆紙片造就的假象,便會覺得失落。

其實,沈瑞宇沒想到玉匣能玩這個東西這麼久。

玉匣聳了聳鼻尖,說:“其實這些紙片是錯位的,可是我們用眼睛看到,就覺得它們好漂亮。”

“有時候我在想,它到底是我們看到的漂亮圖案,還是就隻是一堆被折疊扭曲的紙片呢?”

“紙片放的位置不同,就會有不同的圖案。人被放在不同的世界裡,就會有不同的故事。”玉匣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參透一切,又像是暗昧不明。

她邀請沈瑞宇與她同坐,說的話卻又有些斷斷續續,好像並不是要說給他聽的,而是自顧自地開口,表達,對麵隻需要有一個坐著的人而已,至於這個人是誰,會不會給她反饋,她都無所謂。

沈瑞宇有些意外地看著玉匣。

他族人崇尚禮佛,他胞姐甚至從小就住在寺廟裡,陪伴青燈古佛長大。

第一次看到胞姐時,沈瑞宇已經十幾歲,被那沾染了一身超脫氣息的女子驚豔到,就像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夥,第一次見到了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仙人那般震撼。

當時沈瑞宇甚至沒想起來,那就是他的嫡親胞姐。

那之後,沈瑞宇開始愛上禪學。

那般縹緲的青燈古意,像是一枚輕得撓人的鴻羽,飄過沈瑞宇的心湖,在那張原本完整平靜地心湖上,第一次留下了褶皺,留下了以後無論何時想起,都無法忘記第一次悸動的漣漪。

可現在,他卻在一個青樓女子身上看見了深不可測的禪意。

沈瑞宇張了張嘴,想對玉匣說些什麼。

最終開口,卻是莫名其妙地,又將她之前問的那個問題,拋了回去。

“所以,世上有多少個湖?”

沈瑞宇的確很好奇。

玉匣聳了聳肩膀,露出一個有些無賴的笑:“我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沈瑞宇無奈。

玉匣又接著說:“可是我知道,在有一個地方,會有人親自去丈量,世上最大的湖在哪,奔湧的河流過多少年,千裡之上的高山,和千裡之下的農莊,是不是會盛開同一種桃花。”

“那個地方……在哪?”沈瑞宇忍不住問。

聽著玉匣的描述,沈瑞宇竟然有些心動。

其實他幼時,也常常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後來為了迎合胞姐的喜好,性子越來越持重。

他想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玉匣說的那個地方,是不是真有這麼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可以有這個時間,有這個閒心,不顧一切地去做這些看起來沒有什麼用的事情。

玉匣又狡黠地笑了笑。

她像一隻永遠不會學乖的狐狸,不管看起來再怎麼溫順,也永遠不會對人攤開四爪,讓人摸摸肚皮。

“我知道——”她故意拖長著音調,“但我不會帶你去。”

沈瑞宇被她氣得想要發笑。

他幾乎確定,這鬼靈精怪的小姑娘就是故意拿他開涮。

他要是認真信了她說的那些胡話,才真叫人笑掉大牙。

沈瑞宇甩甩袖,起身走了。

後來他又是大半個月沒出現,不過,彆院裡那兩棵長得近的大樹被人砍斷了多餘的枝葉,在中間牽起牢固的繩索,在樹蔭下,搭了一個秋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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